书城传记哲学超人:尼采(创造历史的风云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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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最后的孤独(3)

事情并不都是灰色的,天空也有艳阳高照的时候。虽然没找到合适的对象,尼采却找到了适合的生活环境。1883年6月,经过长期的体验,尼采找到了理想的地方,他夏天住在环境优美的西尔斯·玛丽亚,冬季便到气候适宜的尼斯,这样一直持续了5年。他在这里,写下了许多美丽的文字。1884年8月下旬,尼采接受了瓦格纳的拥戴者青年冯·施坦恩的来访,一日长谈,使尼采感到非常高兴,他称这是他夏季最大的收获,并希望今后能在自己周围汇聚更多的青年。这其中似乎还隐含着他对瓦格纳的胜利。

1887年2月,尼采在一家书店,偶然发现俄国作家陀斯妥耶夫斯基的《地下室手记》的法译本。就像当年偶然发现叔本华的作品一样,尼采立即就迷上了陀斯妥耶夫斯基,又先后读了他的《死屋手记》《被侮辱与被损害的》《白痴》等作品,尽管有相见恨晚的遗憾,但他内心还是非常高兴,陀斯妥耶夫斯基及其作品,成了他这段时间的热门话题。尼采为什么如此关注陀斯妥耶夫斯基呢?或许从陀斯妥耶夫斯基身上能够折射出尼采的一些隐秘。

陀斯妥耶夫斯基(1821—1881)是与尼采同时代的俄国作家,他一生饱经坎坷,受苦受难,亲身经历了贫穷、监禁、砍头、负债、疾病等痛苦体验。陀斯妥耶夫斯基自小就生活在社会底层,青年时便痛感社会的黑暗以致精神苦闷、悲观失望,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穷人》,写的就是这些社会“小人物”的悲惨命运,小说中对各色人物的心理描述特别逼真细腻,如他写主人公看到自己的女友被雇主侮辱时的悲愤心情时,是这样描述的:“现在我的心堵得那么慌,涨满了泪水……眼泪憋得我透不过气,撕裂了我的心。”《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写的是沙皇专制下俄国城市平民的痛苦生活和悲惨命运。《死屋手记》是陀斯妥耶夫斯基十年流放生活的痛苦写照,繁重的苦役、残忍的鞭刑、粗劣的饮食、恶劣的环境严重损伤了作者的身心健康,使他的癫痫病日趋严重。他不仅真实地记录了牢狱的苦难生活,也揭示了“所谓罪犯”的心理感受,并试图探究犯罪的社会根源。书中描述了一个士兵,不堪忍受军官的折磨和虐待,主动犯罪以便能从军队逃回监狱,“因为生活比苦役更为可怕”。也许尼采还没来得及看上陀斯妥耶夫斯基的代表作《罪与罚》(1866)。在这本书里,作者借主人公的口,把人分为两类:一类是“平凡的人”,这些人尽是些低等的、繁殖同类的材料,一生只知道循规蹈矩,任人指使;而另一类人则是“不平凡的人”,他们是才华盖世的“超人”,为达目的不惜采用一切手段,道德、良知更不在话下,历史证明,“谁智力强精神旺,谁就是他们的统治者;谁胆大妄为,谁就被认为是对的;谁对许多事情抱蔑视态度,谁就是立法者。”虽然主人公后来放弃了这一立场,主张通过宗教来拯救社会,但它毕竟反映了尼采的个人主义和超人哲学。难怪尼采对陀斯妥耶夫斯基倍加赞赏,称他是唯一对自己有启发的心理学家,把《死屋手记》说成是“有史以来最富有人性的作品之一”。1888年,尼采与勃兰兑斯在通信中专门讨论了陀斯妥耶夫斯基,他称陀斯妥耶夫斯基的著作是“最伟大的源泉之一,为我带来了真正的思想慰藉”。“我敬重他,同时也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感谢他——为了那些据我所知最有价值的心理学材料。”除作品中的人物外,陀斯妥耶夫斯基和尼采本人也非常相似。勃兰兑斯是这样描述陀斯妥耶夫斯基的:“那半俄罗斯农民的面庞,半罪犯的面貌,扁平的鼻子,神经质地抖动着的眼睑,以及埋藏其下的小而锐利的双眼;还有那高贵、漂亮的前额,以及讲述着无际苦难、深不可测的忧郁,不良的嗜好、无限的怜悯和不可遏制的嫉妒的富于表情的嘴巴!这是一位患有癫痫病的天才,单是他的外表就足以向人们昭示许许多多的东西,这里有充溢于他的精神世界的平缓的溪流,有袭击着他的大脑、奔腾激越而几近疯狂的浪涛,还有他的抱负、他的巨大努力,以及由于灵魂的偏狭而生发出的病态的意志。”尼采对与陀斯妥耶夫斯基的知遇神交更是念念不忘,1888年在《偶像的黄昏》一书中,他有以下评述:“陀斯妥耶夫斯基是我从之学到一点东西(指犯罪心理学。引者注)的唯一心理学家,他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幸遇者之一,甚至要超过我发现司汤达。这个深刻的人有十倍的权利蔑视肤浅的德国人,他长期生活在西伯利亚囚犯中间,发现这些被断了回到社会的归路的正直的重罪犯与他所期待的十分不同——他们差不多是用俄罗斯土地上生长得最好、最坚硬、最有价值的木材雕成的。”

让尼采高兴的还不止这些呢。1886年8月,《悲剧的诞生》再版,他为此写序一篇,副标题为“自我批判的尝试”,对自己过去的观点进行了否定和批判。同时《人性的,太人性的》也得到再版,尼采在序言中含蓄地指出,自己眼下所遭受的疾病是对他取得超人态度和超人地位的考验,他说:“人只有在不能保持沉默时才要说话,而人要说的只能是关于他所征服的世界。一个正在受苦的人没有权力采取悲观主义的态度。”

1887年7月,尼采结识丹麦批评家勃兰兑斯,把他当做“愿意交谈的少数人之一”,并对他的评论很欣赏,称赞说“这是我所读到的对我的最精辟的评论”。在勃兰兑斯的推荐下,尼采开始注意哲学家克尔凯格尔、作家易卜生等人的作品。1888年1月勃兰兑斯在哥本哈根大学开“德国哲学家弗里德里希·尼采讲座”,第一次演讲就吸引了一百五十多名听众,第二次听众猛增到三百多人,当地的报纸也做了相关报道。这对尼采是莫大的欣慰,可是在欣慰之余,他也有无限感慨,想不到,自己的思想一直得不到国人的认同,却在国外传播开来了,真是“墙内开花墙外香”,当然这也加剧了他对德国人的批判,他给友人的信中愤然说道:“我真的认为德国人是人类中的败种,谢天谢地,我的天性还是波兰人。”1888年6月,美国记者卡尔·诺尔兹在美国的报纸上介绍尼采及其思想,准备写作并出版尼采的个人传记,被尼采婉言谢绝。为避免自己被人误解,同时也是应勃兰兑斯的要求,尼采写了自己的小传。同年7月,尼采欣然接受了一位崇拜者2000马克的捐款和朋友冯·莎丽丝1000马克的资助,这对他来说真是雪中送炭。尼采隐约感到自己的时代即将来临。

尼采对朋友的要求总是思想意义上的,他在朋友身上渴望得到灵感和刺激,平等的交流和学习就更少了,所以他身边的朋友经常更迭,迎新朋送旧友,走不掉的是他的母亲和妹妹。我们不能简单地理解这是见新忘旧,对一个远离尘世的孤独的人来说,对朋友这点渴望应该是正常的。与加斯特和罗德的关系明显地疏远了,与勃兰兑斯的通信让他着迷。1887年,刚升任哲学教授的多伊森与妻子来到玛丽亚访问尼采,看到的是这样一个尼采的形象:“他再也没有以前那种高傲的神情、敏捷的步伐、流畅的语言。他只是费力地、有点儿向一边倾斜地移动着身躯,说起话来慢慢腾腾、结结巴巴……我们下榻在简朴的玫瑰饭店,以便稍事休息,一小时后回去。还没到一小时,我们这位朋友便来敲我们的门,柔和细心地来询问我们是否疲劳,并为他有可能来得过早而道歉。我之所以提及这一点,是因为这样一种关心、体贴他人的情况并不符合尼采的性格……当我们彼此道别时,他的眼眶里浸满了泪水。”再看尼采的生活,更是让这位朋友感叹不已:尼采经常在这家旅馆里吃午饭,吃的非常简单,多是些煎肉排和类似的食品。他住在一个农家小屋里,每天一法郎租金,房内的陈设极其简单,“一侧放着大部分我从前就熟悉的书,然后是一张土里土气的桌子,上面乱七八糟地放着咖啡杯、鸡蛋壳、手稿和盥洗用具,这种混乱状态经过一个里面插着靴子的脱靴器一直延伸到还没有整理的床铺。这一切表明服侍不周,也说明主人能忍耐,对一切都听之任之。”

想当年,青春年少的尼采,是那样的满面春光、神采飞扬;年轻的大学教授更是踌躇满志、傲视一切,到如今,往事都成空,只有那绵延不绝的思想仍在他的脑海里流淌着……

三、后期著作

以《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为标志,我们把尼采此后的著作都归入后期作品,主要有《善恶的彼岸》(1886)、《道德谱系》(1887)、《瓦格纳事件》《偶像的黄昏》《反基督教者》《尼采反对瓦格纳》、《瞧!这个人》《权力意志》等。其中,只有《瓦格纳事件》一书是在其精神错乱前出版的,其他四本均是精神错乱后才出版的。《权力意志》是尼采去世后,伊丽莎白根据尼采1886一1889年间有关文献学研究、讲演、讲义、诗歌、作曲和大量的笔记整理出版的,由于伊丽莎白的增删和调整,所以颇有争议。

从1888年到尼采神经病发作被送进疯人院的两年间,似乎是生命的回光返照:他思维敏捷、姿态高傲、步履矫健、语言流畅,有着充沛的精力和体力,就连疾病也能激发他创作的快感,尼采进入了一个创作高峰,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竟然奇迹般地写下了这些惊世著作,这些著作多是用格言体写成,体系结构不太完整,多是在手头的笔记和随想的基础上的再加工,所以难免有些重复。当然其中不乏灵感和隽永之句。尽管书中涉猎的内容及其广泛,包括伦理、宗教、科学、哲学、艺术等方方面面,但都围绕一个主题,那就是“重新评价一切价值”的尝试。由于健康状况和精神病时有发作,尼采这时的作品中带有强烈的自大狂和使命意识,自1888年底,他的意识开始有些迷乱,强烈的自尊心变得近乎有些病态,过去的机智、幽默和自我解嘲的风格让位给极度的冷漠和愤慨。这个时期的思想倾向表现为:非道德主义继续发展,虚无主义和颓废的思想得到进一步的加强,强力意志代替了对世界的美学欣赏,在批判和否定的同时也掺入了更多神秘的气息。决定尼采晚期著作的主要见解是:“世界和生命本身没有什么可认识的意义,至今的一切解释是人所做的、理由很不充分的工作,对人来说,支配他在一个本身没有意义的世界中的生命更加具有决定意义。”正如他在1887年所说,“虚无主义的最高形式也许是这种认识:任何信仰、任何信以为真必然是错误的,因为根本没有一个真实的世界,而是一种未来的假象。”不过,尼采坚持的虚无主义,不是那种“精神力衰退和退化的虚无主义”,而是精神力高扬的“动能性”的虚无主义,它“深具破坏性和暴力性,它的力量将达到极大的极限”。

《善恶的彼岸:未来哲学序曲》完成于1886年1月,并于当年自费出版,这是尼采一部重要的哲学著作,其中勾勒出尼采思想成熟时期的一些重要的哲学概念,并对西方社会中包括现代科学、现代艺术、甚至现代政治等,都进行了解剖式的批判,罗列道德社会所带来的灾难性后果,这种非道德主义倾向对后来的西方文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这本书原是拟定中的《重估一切价值》一书的导言,也就是后来《权力意志》的导言。

全书共九章,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的问题上。

第一,批判哲学家们的种种偏见。(1)关于对立面的偏见,这是针对黑格尔等人的。是否凡事都要找到对立面?尼采认为不一定,有些对立纯粹是人为设定的,哲学家不应该徒劳无益地解释世界的本质和奥秘,而应该把主要的精力放在研究人和人的经验。(2)用“官能”来解释事物的倾向,这主要是针对康德的“先验综合判断如何可能”,认为这是循环论证和假言判断,认为它可能是有用的,但不一定是真实的。(3)关于“信仰绝对明确”的偏见,这是针对笛卡尔的理性主义的。凡清楚明白的就是真理,凡真理部是清楚明白的,尼采对此大表怀疑,并劝人们不要成为这种“真理”的牺牲品,有时候,“非知意识”比“求知意识”更基本,“生命直觉”比“理性分析”更基本,因为理性的逻辑推导最终都需要非理性的前提的。(4)假设“类原子”存在的倾向,这是针对原子论者。尼采认为原子不可能解释人的精神、情绪和自由意志,人的精神问题要比原子结构复杂得多。

第二,关于宗教。尼采要用他的理论来改造宗教,他认为宗教中隐含着一种巨大的神秘的力量,它迫使人向它躬身,这种神秘的力量就是“永远循环”。宗教就是训练人们面对真相的勇气,宗教是达到某种目的的手段,宗教是训练强力的过程,宗教是净化心灵的场所。但是,基督教在欧洲已超出了宗教的范围,它已经成为目的,直接摧毁人的自我、自由、自豪和自信,并用其价值观驯化出畸形的人,使人日益成为善良的、病态的、平庸的“家畜”。近代笛卡尔向基督教的灵魂开战,康德把“自我”当成是神奇的幻象,尼采自己宣布“上帝死了”!但宗教的本能并没有消失。这是无神论者所不能解决的问题。

第三,“主人道德”和“奴隶道德”。根据强力意志,尼采把人分为主人和奴隶,道德也就相应分为主人道德和奴隶道德。主人道德是一种创造肯定性的道德,是对自身充溢着的力量和健康的感觉,主人道德的规则是由主人个人决定的,他崇尚勇敢、智慧、同情、独立,面对弱者,他有一种力量的自豪感,而不是同情和怜悯。主人道德的核心是对“自我”表示敬意,主人是自己价值的创造者和主宰者,视自主、独立、强力、自豪、自发、知识、激情为“好”,视懦弱、胆怯、过于注重功利、不信任、自我贬低、不诚实为“坏”。

奴隶道德则与此相反,它是被压迫、受苦难、不自由人的道德,它怀疑强者和人类的能力。他们所谓的“善”,实际上是无害的愚蠢;他们所谓的恶,其实是对危险和敌对的恐惧。由于奴隶生命力的虚弱,他们对放纵感到内疚,对强者感到嫉妒,在高贵面前感到自卑自贱。奴隶道德的特征是无力怜悯和对自由的本能渴望,处于对安适和相互支持的需要,他们高度赞扬仁慈、顺从、自省、耐心等。国家是奴隶道德的保护场,主人道德更接近“超人”。

第四,国家和民族。欧洲国家和民族有其特点,(1)犹太人是一个惊人强大的种族,给欧洲带来很大的益处,欧洲人应该感谢犹太人,而不是盲目排犹;(2)英国人较机械;法国有丰富的艺术感情、精细的心理研究和南北气质的混合,是欧洲最精致的文化中心;德国人有巨大的潜力,但有时又很愚拙,缺少“北方的优美”;欧洲人有着狭隘的爱国主义,只有一体化才是欧洲未来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