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里阿德涅的悲叹》中,尼采的感情好像受到了很大的伤害,他很冲动地宣泄着自己的内心感受:他说他是那样地渴望温暖、渴望爱,他为了爱而死去活来、而浑身发抖、而战栗不止,当他被“最残忍的猎手”猎获时,“我就这样躺着,/弯着身体,蜷缩着,饱受/一切永远的痛苦的折磨。”这正是尼采内心爱不能够的写照,恋母情节的罪感让他“饱受一切永远的痛苦”。可是,另一个狄奥尼索斯的尼采又让他勇敢地承受着这份爱的折磨,他近乎是在自虐式地爱恋着柯西玛:“刺得再深些!/再刺一次!/刺伤、刺伤这颗心。”在午夜,柯西玛温柔地走进他的梦想,可当发现她是在偷走他的心时,尼采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难道要我,像狗一样,/在你面前打滚?/向你摇尾乞怜?我不是狗——只是被你追击的野兽,/最残忍的猎手!/我是你的最高傲的俘虏。”这是尼采高贵性格的表现,他渴望得到最爱,那种激烈的、疯狂的爱,但他又不愿失去自己生性中的高贵和尊严。他宁愿与瓦格纳决斗,也不屈辱地爱着。最后他选择了逃跑。可是当他真的逃离情场时,又是那样的痛苦和不甘心:“不!/回来!/带回你的一切折磨!/我所有的/眼泪形成河啊向你流去,/我胸中最后的火/为你燃烧起来。哦,回来,/我陌生的上帝!我的痛苦!/我最后的幸福。”尼采在诗歌的末尾,让狄奥尼索斯现了真身,他告诉阿里阿德涅“你有小小的耳朵,你有我的耳朵”。我们知道,尼采常以自己的小耳朵而自豪,在他看来,那是聪明、智慧和高贵的象征,如今他又用小耳朵形容柯西玛,表明他对柯西玛的崇拜,同时也表明他俩才应该是理想的一对。
与《阿里阿德涅的悲叹》相比,《夜歌》是一种蔚蓝色的爱。但我们从《夜歌》里依然还可以看出《阿里阿德涅的悲叹》。夜在尼采的永远循环中,当是适合于理性思考的时刻,可是他的感情依然还是像喷泉一样喷涌着,“我身上有一个爱的渴望”,“我是光,这正是我的孤独啊!”其实他也非常希望自己是“阴影和黑暗”,这样就能在阿里阿德涅的“光之乳房上解我的渴”。他感叹自己只是将力量和思想的光芒给予别人,可自己却得不到爱的光芒的照耀和温暖。“我常常梦想:偷窃应比取得更甜蜜。”这就是说,正常的恋爱远不如偷情幽会更刺激。在爱的“饥饿”中,他甚至想对“黑暗中的夜间之物”即瓦格纳进行“伤害”与“抢劫”,因为,阿里阿德涅的“光向一切黑暗之物说话。——但是对于我,它们却沉闷着”,他多么想到“光之胸前吸饮安慰的乳汁”,可是四周“冰围着我”,他只得在光中忍受着孤独。
尼采在他“这不朽之声”的《夜歌》中唱的是什么?除了它表层的意思外,他还唱着对柯西玛永远的爱恋。比起生活中曾经有过的轰轰烈烈的爱情来说,那心海里的熔岩更能震撼人心。
有人认为,尼采对柯西玛的崇拜和暗恋,也是导致他与瓦格纳关系破裂的原因之一。在这里,并没有充分的根据加以证明,我们宁愿相信这是尼采在单相思中的随意夸张。
尼采似乎又在犯同样一种错误,他的多情的联想和单相思,会给他带来痛苦和自我折磨,他在感情上莽撞的前进和自卑的退却,总是让人感觉到他在玩着一种危险的爱情游戏,他的感情像潮水,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在爱情上缺乏持久的火焰,有的只是燃烧自己的烈火,他在被炙烤的痛苦中获得一种快感。
一旦恋爱不成,尼采又马上戴上高傲的面具。在题为《我的玫瑰》中,他这样写道:“当然,我的幸福——愿使人受惠,/一切幸福当然愿使人受惠!/你们想采摘我的玫瑰?你们得弯腰曲背/躲藏在石堆和棘篱间,/久久地馋涎滴垂!因为我的幸福——喜欢嘲诙!/因为我的幸福——喜欢谲诡!/你们想采摘我的玫瑰?”
尼采的感情世界也有极细腻温柔的一面。《斯塔格里诺的神圣广场》写的是他在意大利热那亚一个广场旅游时,看见一个牵着小羊的年轻少女,便即兴抒怀。“啊,少女,替小羊轻轻地/梳理着柔毛的少女,/清澈澄清的眸子里/燃着一对小火花的少女,/你是逗人喜爱的小东西,你是人人宠爱的宝贝,心儿多么虔诚多么甜蜜,/最心爱的!
为何早早撤掉了项链?/可曾有人伤了你的心?/是你把谁怀恋,/他却对你薄情?——/你缄默——但是那泪水/依依垂在你柔美的眼角边——/你缄默——宁为相思而憔悴,/最亲爱的!”
尼采或许更愿意站在远方欣赏着女性的美,抒发着自己的无限情怀和爱意。这首诗更多表现了他内心风情万种、柔情蜜意的一面,有着一种女性的阴柔之美。和那篇蹩脚的情书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原因是,一个仅仅是写给自己欣赏的,而另一个却是写给当事人看的,是行动,是要把自己的心灵展示给别人。尼采喜欢这样自我把玩,喜欢孤芳自赏,喜欢把自己掩藏起来。因为,在别人面前暴露自己的感情秘密,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和恐惧,因为,他对自己缺乏信心,他很自卑。可是,你在尼采的著作里,是决然看不到这一面的,你看到的是男子汉的慷慨激昂,看到的是英雄般的悲剧,是挑战,是斗争,是呐喊,是牺牲……这就是我们所看到的矛盾着的尼采,是被多种对立成分混合起来的尼采。
三、爱情总动员
还是让我们回到现实吧。《人性的,太人性的》一书让尼采身心憔悴,当他从巴塞尔回到南堡时,母亲弗兰西斯卡看到的是一个面容消瘦、两腮塌陷、意志消沉、沉默寡言的儿子。由于胃病和其他各种疾病的折磨,尼采的饮食很成问题,他靠服用有毒的镇静药来维持生活,母亲看到后既心痛又害怕。她希望尼采能经常到户外散步,用冷水擦身和增强睡眠,当然,读书写字的事是要绝对禁止的。这位可怜的母亲,用她伟大而柔弱的肩膀支撑着一个支离破碎的家,本指望儿子光宗耀祖,谁曾想,到如今落了个病恹恹的身体回到家。更让母亲牵肠挂肚的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到如今,她的一双儿女,眼看着都步人大龄,可是婚嫁大事一个也没有着落。伊丽莎白年龄还小尼采几岁,再说又是个女孩,到时候嫁个婆家就是了,最让老母亲头疼的是尼采,能给他找个称心的媳妇,使他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弗兰西斯卡也就歇心了。
为尼采婚事操心的还有妹妹伊丽莎白和好友冯·迈森贝克小姐出于对尼采的关心,她们都有一些现实的危机感。从1869年至今,尼采在大学呆了也将近10个年头了,可他的身体一直生病,而且病情还在日渐加剧,他不得不到外地疗养,为此经常耽误教学和写作。由于疾病的折磨,再加之事业受挫,尼采的情绪极度的消沉和不稳定,有时甚至失去活下去的信心。学校方面还算照顾,尼采经常请假在外地疗养也不追究,直到尼采本人提出申请,才考虑他的工作问题。1878年2月,尼采辞去了巴塞尔大学附属中学的教职,1879年5月2日,尼采正式向校方提出辞呈,六周后校方怀着惋惜的心情获准了他的辞职申请。在朋友的努力下,尼采可得到每年3000法郎的退休金,使他以后的生活有了一定的保障。
就在尼采病情加重,几乎不能重新工作的时候,尼采的家人和朋友加紧了找对象的步伐,以便为尼采未来的生活做准备。因为,大家心里都明白,现在尼采还在学校,有个大学教授的头衔,这毕竟还是令人眼馋的职业,如果一旦真的失去了教职,尼采找对象就更困难了。于是,在冯·迈森贝克的主持下,她们制订了一个计划,并把有可能成为尼采未婚妻的女孩排列出来,一一进行筛选。选择的标准只有三个字,“好而美”。这个“好”,不仅人要好,而且家庭条件也要好,因为这可以保证尼采后半生的生活。一个曾经风度翩翩、踌躇满志的尼采,一个风情万种、渴望激情和浪漫的尼采,在疾病的重压下,不得不被动地作出这样的选择。关于这次行动计划,尼采曾于1877年4月25日,写信给妹妹,并希望得到她的支援:
“……最亲爱的妹妹,除了你的信以外,没有什么令人高兴的东西,你的信中谈到的一切问题都是中肯的。我的状况很坏!十四天里,我在床上躺了六天,有六次大发作,最后因此完全使我绝望。我起床了。因为冯·迈森贝克小姐因风湿病要卧床三天。当我给她读从信中选出的一些语句时,我们在极痛苦的情况下一起大笑起来——现在的计划(冯·迈森贝克小姐认为必须不可动摇地密切注视这个计划,为了实现这个计划你也得协助)使我们确信,我不能长期在巴塞尔和大学里任教,在那里工作严重妨碍我所有比较重要的计划而且大大损害我的健康。当然我还必须在这种情况下在那里度过今年冬天,但如果真的结合成功,也就是同一个与我相配的但必须富有的女子结婚的话,到了1878年复活节,这种状况就要结束了,正如冯·迈森贝克小姐所说‘好而富’,对这个‘而’字我们大笑不已。今后几年我将同这样一个女子在罗马那地方,对我的健康、社交和研究都同样合适。今年夏天在瑞士将促成这个计划的实现,以便我在秋天结婚后来到巴塞尔。各种不同性格的人曾被邀请来到瑞士,其中有一些人的名字你还没有听过,例如柏林的艾丽丝·比洛夫、汉诺威的埃尔斯贝特·布朗德斯。按照精神质量,我总认为娜·赫尔岑是最合适的。为了美化日内瓦的小克克特,你做了许多事情!赞扬、荣誉和称颂!但这是需要考虑的;那么财产呢?”
是啊,尼采太需要朋友了,需要一个能理解他、喜欢他,并与他终身相爱的伴侣。
四、狂爱莎乐美
无沦如何,我们都不能把路易·冯·莎乐美从尼采的生活中抹掉。她是尼采生命中的一个亮点,如果没有了莎乐美,可怜的尼采的爱情生活将会显得多么的干瘪和乏味。因为,正是这个莎乐美让他痛痛快快、轰轰烈烈地爱了一场,虽然爱得精疲力竭、伤痕累累……
路易·冯·莎乐美,1861年生于俄国一个将军的家里,是六个孩子中唯一的女性,深受父母宠爱。莎乐美天资聪颖、容貌美丽、性格开朗,对问题有着很强的领悟力。她在宫廷中长大,并受到良好的教育,特别是英、法、德等欧洲进步文化的熏陶,由于她的天赋和勤奋,在文学、艺术、宗教方面都有很好的造诣。1880年秋天,经历了一场爱情波折后的莎乐美,带着受伤的心灵,在母亲的陪同下,来到欧洲的苏黎世散心1882年3月母女俩在罗马结识了冯·迈森贝克,她是一位出身高贵、富有同情心的学者和活动家,是德国著名的妇女解放运动先驱人之一。莎乐美的个性和思想很快得到主人的喜爱和欣赏。
莎乐美在冯·迈森贝克那里认识了32岁的保尔·瑞,两人一见如故,谈得非常投机,瑞很快就爱上了这个美丽的俄国女郎。但却遭到了母亲的强烈反对,而且,由于刚刚受到感情的伤害,莎乐美在这方面并不那么主动。眼看着莎乐美回家的日程越来越近,这可急坏了瑞,他想以进修学习的名义挽留莎乐美,以便能将爱情进行到底。可是如果两人同去一所大学,目标太明显,双方的老人都不会同意。这时,瑞想到了尼采,他想把莎乐美介绍给尼采,然后自己再“明修学问,暗搞对象”,两全其美,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尼采可算是成全了朋友的好事。问题是尼采事先并不知晓其中原委,瑞写信给他,说要介绍一位聪明而美丽的俄国学生到他门下学习。而此时正在热那亚构思查拉图斯特拉的尼采,正孤身一人,非常寂寞,有时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影子扮鬼脸,有时无缘由地狂笑不止。1882年3月,他给瑞回信说:“代我向这位俄国姑娘问好!如果这样做有某种意义的话。我渴望灵魂的这一种归属。是的,我马上要去争抢——考虑到我在未来10年中想干的事情,我需要她!婚姻,是完全另外一章。我起码懂得一种为期两年的婚姻。”
瑞看了尼采的回信哭笑不得,他原以为到尼采那里学习只是一种形式,没想到尼采为了写作查拉图斯特拉还真需要这么一个弟子,一个既能与之合作又能生殖的得意门生。1882年4月,尼采取道那不勒斯去罗马,在圣彼得大教堂见到了莎乐美。尼采主动走过来,向莎乐美深深地鞠了一躬,并说:“是什么缘分使我们相遇此地?”尼采有些激动,他站在那一动不动,显然,他被眼前的这位年轻美丽的姑娘,他未来的门徒迷住了。我们不妨听听莎乐美对尼采的初步印象:“尼采一出现,就总让人感受到他身上隐藏着一种孤独感,这种隐隐约约的感觉是他给人留下的最初的强烈印象。随便看他一眼,是不会看出他有什么特别之处的。他中等身材,衣着极其朴素,但也极其整洁,步伐稳重,褐色的头发平整地梳向脑后,是个很容易被人忽视的人……他笑得不响,说话声音不大,走路小心翼翼,总在沉思,双肩有些内陷。很难想象这个人会置身在人群之中,因为他的特征是形单影只,身在灯火阑珊处。尼采那双手长得无可比拟地优美与高贵,引得别人不由自主地要凝神……他那双眼睛也在流露出真情。他的眼睛已经半盲,却不像许多近视的人那样伸着头看东西,眯着眼睛,凑得离人很近,让人不舒服。他的双眼看上去更像他那财富、他那沉默无言的秘密看守者、守护神……他的视力不佳,使得他的特征格外神奇,即眼神没有流露出对外界有各种不同的、外表上的印象,而只映射出他的内心。这眼神既瞥向内心,同时又瞥向远方,或者换句话说,像瞥向远方一样瞥向内心。当他关注某个令他感兴趣的话题时,他的双眼在激动地熠熠发光;当他情绪低落时,目光中便流露出阴郁的孤独感,而且仿佛是从无尽深沉之处咄咄逼人地流露出这种感情。尼采的举止同样给人留下隐秘、沉默的印象。在日常生活当中,他极其礼貌,柔和得像妇人,一向沉着而友好。他喜欢正派地同人打交道……但喜欢掩饰……我还记得,当我第一次同尼采谈话时,他那刻意的客套令我惊讶与疑惑。但这个孤独的人不会令人疑惑多久,因为他戴着那副面具很别扭,就如同一个来自荒野与山间的人穿上了平常人的外套。”
尼采给莎乐美上的第一课,就是给他朗读自己刚完成的新作《快乐的科学》。这是尼采的一部重要著作,在这部著作里,尼采的思想的主要方面都得到了表述,它可以被看做是《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序曲。莎乐美感到了尼采的分量,并为他的思想所折服。而且她还惊奇地发现,自己在许多方面与尼采有着惊人的相似,二人一见如故,一拍即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