滦州城东北十余里,是华北平原向燕山山脉过渡的丘陵地带,地势起伏不定,油榨镇正是坐落于此。
这里是北方为数不多的油菜花种植区,到了农历六七月份,漫山遍野的油菜花竞相开放,满眼尽是嫩黄鲜绿,美不胜收。当地百姓也多以榨油为生,平日里镇子的街道上车水马龙,尽是附近府县来买油的行商,油香飘满全镇,“油榨镇”故此得名。
可是自从被清军占领以后,这里已经成了人间地狱。油菜田早被清军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被杀害的村民尸体随意地抛掷在田野上,几个月的时间便成了渗人的骨架,即使下了大雪,也不能全部掩盖。
清军大营便是以油榨镇为中心布下,周围是数千顶白色的羊皮军帐,统帅阿敏则住在镇子上最大的财主家。那家的男人早被杀了个精光,女子则全部沦为****,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本来镶白旗强攻抚宁城不下,不得不退回油榨镇,再加上明军从三个方向压迫过来,清军还是有些紧张的。但自从连日大雪,他们的神经也彻底松弛下来。
在东北地区,冬天经常下大雪,雪后既寒冷又无法出行,只能留在家中“猫冬”,如今恰是到了“猫冬”的时候。在清军看来,就连他们这样耐寒的人都不愿意出门,来自温暖地区的明军就更不可能有任何行动了,也就放心大胆地驻扎了下来。当然,如果路面冻实,他们就会按照阿敏的计划从这里南下攻打天津卫,在冰天雪地中野战也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这天下午雪小了些,不过天空仍然是昏惨惨的。负责守卫清军大营南门的汉军镶白旗副佐领赵逢春正倚在木栅栏上打盹,忽听前方传来吆喝之声。急睁眼看时,见是一队拖着长辫子的清军押着数百老百姓,推着二百多辆大车缓缓地向这边走来。
赵逢春不禁精神一振,他知道这必是从滦州来送军需的,赶紧吩咐手下把辕门打开一道缝,自己率领十几名士卒迎了出来。
待队伍越走越近,赵逢春发现这次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汉军镶白旗佐领高尚义亲自带队,忙下马迎上前赔笑道:“高将军,下这么大雪,您还亲自押运军需,着实辛苦了!”
高尚义则嘶哑着嗓子道:“因为雪大,好几天没来送军需,主子没怪罪吧?”
“还没有,不过要是今天再不来,可就说不好啦。”赵逢春有些奇怪地道,“高将军,您的嗓子怎么哑了?”
“昨夜和几个妞儿饮酒太多闹的。”高尚义别着脸支吾着道,“天气太冷,赶紧往里送吧,送完了我好赶回去,那几个妞儿还等着我呢!”
赵逢春陪着高尚义银笑了几声,即招呼手下大开辕门,老百姓们便费力地推着大车鱼贯通过。见都是些熟面孔,赵逢春更不生疑,以至于对那五十名用棉帽子把头脸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眼睛和鼻孔的清军,连看都没多看一眼。
老百姓们已经多次来送军需,对清军大营已是轻车熟路,直奔存放粮食的地方而去。高尚义便半开玩笑对赵逢春道:“老赵,守好辕门,小心明军劫营!”
“将军玩笑了,这鬼天气里明军敢来劫营?根本不用打,冻也冻死他们了!”赵逢春嘿嘿奸笑道。
高尚义又和他胡扯两句,才率领着五十名清军,跟着运粮的百姓进了大营。路上遇见满清士卒,高尚义等人便对他们点头哈腰,一脸媚态。满人对此司空见惯,连瞥都懒得瞥一眼。
众人很快就来到囤粮之处。这里也是汉军旗镶白旗的士卒管着,见高尚义来,刚要请安,高尚义忙笑道:“你们在这里看守粮食也辛苦了,看看我给你们带了什么好东西来!”
说着就命人送上许多小坛子,神秘兮兮地道:“这可是在滦州城酒坊地窖下面埋了十年的老酒,除了王爷以外,连满人都没尝过!可别声张啊,让你们几个尝尝鲜!”
几名汉奸喜得眉开眼笑,谢过高尚义,正对着那些酒坛子啧啧称赞时,高尚义对手下清军和老百姓们把眼一瞪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卸粮食啊!卸完完事,我还急着回去呢!”
众百姓赶紧把一只只装满粮食的袋子扛在肩上,往仓库里搬运起来。几名同来的清军也跟了进去,见外面无人注意,立即从怀中掏出一盘长长的导火索,一头插入粮食垛中,另一头绕来绕去,至少可让火苗燃烧十几分钟。并且这些导火索全用粮食袋子挡住,从外面根本看不见。
与此同时,另一部分清军则跟着老百姓,一个帐篷一个帐篷地给马匹送草料。清军的习惯是临近的几顶军帐把战马凑在一起,几十匹战马同吃一槽草料。老百姓们把袋子打开往槽里一倒,还用木棍尽量搅匀,战马们立即低头大嚼。军帐里的清军则收到了酒肉等食物,正好该吃晚饭,也兴高采烈地吃喝起来。
忙了约有半个时辰,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这时高尚义已把那几名管理粮仓的士卒灌得酩酊大醉,突然起身叫道:“只顾聊天没注意,天都这么晚了!粮食卸完了没有?”
仓库里面的清军会意,一边回答“卸完了”,一边悄悄地用火折子引燃导火索,若无其事地退了出来。高尚义便骂骂咧咧地道:“妈的,这么磨蹭,快走快走,别误了我的好事!”
说着他便与手下清军押着百姓们返回辕门,对赵逢春叫道:“开辕门,我走啦!”
赵逢春赶忙命人开门,高尚义立即催百姓出营,自己也急匆匆地冲了出去。赵逢春还在后面大喊:“高将军,路上不好走,慢着些啊!”高尚义却连头也不回,很快率领队伍走远了。
赵逢春笑着摇摇头道:“这个色鬼!”
可是他刚刚回过身来,却猛然发现:粮仓方向冒起滚滚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