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王坪往事
4429100000024

第24章

“我不要那些银洋了”医官马洪说。他的话依然让万小坎他们云里雾里,什么银洋?然而医官马洪现在知道自己这些天老也看不进书的原因了,不是天气也不是身体更不是闲了无事,是内心那些东西的骚扰。他记起当初的情形,他做了红军的俘虏,红军那些日子对他格外优待。首长当时找到医官马洪:“我们想请医官帮个忙。”医官马洪知道红军格外优待他的原因其实就是这个。他故意说:“你说,你说。”首长说:“我们想请你医治那些受伤的士兵。”他说:“治病救人是我的天职,我当然不能推辞。但我不入你们的伙不是你们的人。事实上在川军里我也不算他们的人,我是医生,我反对杀戮和战争”首长微笑着,说:“就算我们聘请你到医院工作。”医官马洪就去了王坪,红军给了他最高的薪酬,每月几块银洋,吃饭有专门的小灶,队伍上就是再困难,他的桌上是无荤不摆饭。另外,他出诊或者行军还有骡马这些上好待遇,其实不给,医 官马洪也会尽心尽力,他是个讲医德的医生。但他却讲究,乐于接受那些待遇,他讲究是因为他要显示自己是红军聘请的,并不是队伍里的人。可在王坪待得久了,渐渐就有些变化。他被什么感染着,他也说不清是因为什么。其实并没有人给他洗脑,那些红军长官跟他谈话,也多是日常的话题。就是和这些农工出身的底层人相处,听他们摆龙门阵,看他们笑和哭,也和他们起沐雨,是不是就对他们多了份了解,甚至同情?人人心里都有种对美好生活的渴望,每个人都用自己的手段获取,他们用他们的手段,无可厚非,也无法评说。要评说也都是后人的事,切交由后人评说。他只觉得和这些人处成了朋友,他们是他的病人和同事,他和他们同在口锅里吃饭,同甘共苦,也就同舟共济了。他想,他不能再置身事外了,他不能再是个另类了。他说他不要那些薪酬了,就是想表示他是他们中的了。

娃儿们当然听不懂,那时候他们沉浸在喜悦中也没顾及许多。

少年们在徐敬乾顾盼等待时刻,带了医官马洪在那些石头打制的新鲜间走着。

“你看你看那是主碑哩。”娃儿们嚷嚷了。

医官马洪很是惊叹,碑虽不是很高,也就两人那么高吧,但立在那儿却显得很醒目很雄伟。前些天他是看见彭石匠他们在方石头上刻凿石碑,也没看出什么来,现在石碑刻成了竖了起来,就完全不样了。主碑有帽有柱有座,显出别样的气概。他觉得那些没有生命的石头被工匠们刻凿加工,组合在起显出生机和风采了,也显出气概,活灵活现。

“你看錾字队彭石匠他们好手艺”娃儿们嚷着,医官马洪看去,碑正面有浮雕和文字,刻有镰刀斧头,很大的个字“万世光荣”,正中镌刻着“红方面军英勇烈士之墓”,两旁刻的是“为工农而牺牲,是革命的先驱”。碑体两侧的浮雕刻的是枪,有长枪短枪,壮观醒目。有枪当然有炮,炮没刻在碑上,炮摆放在石碑的两侧,有两门,是迫击炮。碑前置有长方形的石桌,石桌上供放着腊肉、鸡还有豆腐干什么的,当然还有烟酒。这是厨子唐发儿特意置办的。当然还准备了香烛纸钱还有炮仗。

炮仗是唐发儿去罗坪找人特制的,那里是兵工厂,做这种东西小菜碟。

兵工厂的人说:“发儿,我们给你做精良,地下的兄弟喜欢响动,我们弄 热闹些。”

有人有点担忧,说,“这些就没必要了吧,繁琐不说,首长看了也许”

“也许什么?”唐发儿说。

“有事我担着!”他说。

在他看来,睡在土里的兄弟都还和大家样,今天他们过节,得有好吃好喝的,得弄出不般的响动。

“入乡随俗,这种事还是按当地风俗办的好,首长他能说什么?只会说应该。”唐发儿说。

“徐参谋,你说呢?”唐发儿竟然笑笑着问徐敬乾。徐敬乾含糊地点了点头。

就这么,王坪今天会有不般的响动和热闹了。

他们长大了

让医官马洪诧异的是那些花圈。那些绿枝和花朵编成的花圈,整齐地摆放在石碑和石壁下,那是凌照照她们扎的。看护队洗衣队的妹娃儿搬不动石头,但扎花是好手,她们从山里弄来柏枝,精心地制成车轮大小的圈圈。然后去坡上采花,秋天坡上遍地盛开了野菊,黄的白的还有淡紫的。

她们把花采了来,朵朵插入圈圈。

她们做着花圈,泪就在脸上流,大人们知道那些妹娃儿,她们想起坟包中的那些人了,有潘婆也有自己的姐妹,更多的是伤兵,那些伤兵生前,妹娃儿跟他们熬过药喂过饭,给他们洗过绷带洗过衣服,也曾陪他们说话,还唱歌给他们听妹娃儿觉得他们不会离开,觉得他们都会重新是个鲜活的生命,但后来的结果却不样,他们死了,这让妹娃儿们大哭了场。她们想,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但事实很残酷,伤兵中总有些人重新鲜活,另些人再也看不到了。死人的事每天都在王 坪发生,接连,她们看着那些男人把人个个送到大城寨埋到土里,曾经鲜活的人,曾经会说话会笑会唱歌的那张脸再也没有了。难道人也像树叶?

徐敬乾说,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那世上肯定也没有两个相同的人。人如树叶,树叶掉了,成土成尘,人呢,死了,也入土为安。世上再也没有这个人了,永也不会再有了。

王坪的少年,常常受了悲伤的骚扰,他们不想哭,但总是泪水相伴了度日。

万小坎那些男娃儿没有加入扎花圈的队伍,其实他们很想和凌照照她们起做那份活儿,但受不了那些泪水。

其实万小坎他们虽然是男娃儿,可心上某个地方也很那个,只手撕撕就把什么撕破了,泪也会夺眶而出。毕竟他们才多大年纪哟,每天都经历生离死别。他们没加入编织花圈,他们和那些男人起搬石头筑坟头垒碑做的都是力气活,他们觉得他们已经和男人们没什么两样,他们长大了。

首长终于来了

首长到底还是赶来了。傍晚时分,天上看不到日头了,午后就起了云,先是大片拱过来,云就把日头遮了,但光依然灿灿。不久,云就层层叠来,天终于也阴沉了下来,透着铅色,灰遢遢的。王坪也很寂静,鸡不叫狗不吠,连黄昏归巢的鸟儿也不骚闹了。只有近的流水声,是滚月潭和沙溪河的水声。水声当然也是响声,且是不般的响声,但水声是恒定的,天到晚年季都那么响着,听听,就觉得那声音多余并不存在。所以,感觉的还是寂静,寂静让人生疑。人们皱起了眉头,支起了耳朵,都侧了耳听,张乐生说:

“我听到有声音哩。”大家听,张乐生没说错,确实有细小的什么声音有别于水 声的响动。蓝都米说:“是啄木鸟吧,这鸟,天都黑了还贪食。”万小坎说:“我听到了马蹄声。”后来大家都侧了耳细听,确实是马蹄声。

徐敬乾平静地说:“是首长,我知道他会来的。”

马蹄声渐渐清脆,然后止息,很长时间过去才看见首长,首长叫人把白马拴在了坡下,他肯定担心那马蹄声骚扰了烈士英灵。

徐敬乾说:“首长终于来了,我知道你会来的。”

首长说:“我当然应该来!”

徐敬乾没问为什么耽误了,当然有其原因,但定是重要的事情,重要的事情涉及机密,徐敬乾不会打听。

其实谁都知道无论如何首长都会出现,事关重大。首长常跟大家说,尊重烈士亡灵,才能珍爱自己的生命,才能尊重自己尊重他人尊重这个世界,才是真正的革命,才能真正实现共产主义理想首长那么想,他们也那么想着,他们觉得他们就是在做着这么件事。

然后,在徐敬乾的指挥下开始了祭奠仪式。

仪式很快就结束了,因为简单。唐发儿持了火纸,在那上面吹了口,纸媒就燃了明火。他把香烛点了又把那些香点了,主碑前就烟雾缭绕了。首长站到了主碑的跟前,大家也列队站在了主碑跟前,他们什么也没说。他们以为首长要领了大家说些什么,但没说,首长朝石碑鞠了个躬,大家也朝着那座石碑鞠着躬,共鞠了下。

没有谁觉得仪式简单,万小坎他们觉得就那么点时间他们长大了许多,也得到了许多,他们觉得和什么融合到了起,身上竟然热血沸腾。

那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他们没点火把,大家往回走。后来,月亮就升起来了,月亮很精神,撒王坪地碎银。万小坎夜没睡,他贴着窗透过窗缝望去,那片坡地被“剃”得无遮无掩,视野很开阔,竟然能隐约看见那座碑。那碑镀了层薄银,很高大,似乎还在长着,越长越高。万小坎锐声地喊了声:“它在长哩,它越长越高!”娃儿们都翻身起床,他们没发出声音,他们都贴着窗缝往那边看。在他们的眼里,那座碑确实在长着,越长越高,高耸入云。

那天,出发长征的中央红军先头部队突破了江西安信丰带敌人构筑的第道防线,进入了广东北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