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王坪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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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我们还得给他们立碑徐敬乾其实知道首长为什么这时候来,这是总经理部的安排。那时 候,负责红军后勤的机构叫总经理部,他们直关注方面军的首脑们的身体。当然,这是他们的责任,首长们的身体,直是总经理部操心的事情。所以,每有战役间隙,他们总得想法让首长到医院来,说:首长,你得检查身体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他们知道,这有些难办。般的情况总有理由推托,工作忙呀,战事紧张呀,反正总有理由。如果医院有情况了,那就不样了。比如这次伤寒肆虐,医院情况不妙,首长就惦着了。

总经理部会借助了这些意外,对首长说:看看去哟,那工作也很重要。

首长没来得及检查医院的工作,当然更没来得及检查自己的身体。初来乍到,却提出要参加场特殊的葬礼。徐敬乾考虑到首长鞍马劳顿,建议说,那你就参加个仪式意思下,大城寨山虽不算高但路却有些陡的。

首长参加了仪式,但也和大家起把潘婆送上山。

逝者入土为安,那地方又起了个坟堆,新土在大片渐枯的秋草里有些张扬。唐发儿和那些男人忙碌完,说,我去山上摘些毛栗,看能顺便弄到两只野兔山鸡什么的就好。大家知道,厨子总想展现自己的厨艺,首长来了,他想露手哟。以往这种时候,娃儿们很乐意跟了唐发儿到山上去,但今天没什么心情,垂了头,软抛着两臂,两两往山下走。

首长和徐敬乾没走。

那是个高地方,站高望,山下的那些民房和棚寮览无余。山里的枫叶由于秋天的到来呈现出别样的颜色,些是红的,些竟然是黄的,间杂山野,煞是好看。

大城寨那里有片石崖,还有块大石头,那儿视野不错。徐敬乾感觉有些疲累,坡虽然不高,但是石阶走起来还是让人感觉有些吃力,再说这些日子他忙上忙下的。他在路边找了块石板,他说:“首长,你坐下休息会儿。”

他想跟首长说说风景,让首长和自己都放松下。

首长没坐,依然站在那儿。首长无心观景,首长看着那些隆起的新旧坟堆。那些坟堆都没墓碑,有的插了块木牌,有的只在坟前放了块大石头权做碑石。首长的表情凝重。徐敬乾明白那是为了什么,徐敬乾来大城寨无数次了,也许叫作习惯了,他记得头几次来时心里也像揣了铅,沉重异常。但来的次数多了,就麻木了。首长则不同,王坪来过很多回,但 上坟场还是第次。首长觉得身边的这块大石头压在了他的心上,他想了很多。虽然这么多年来带兵打仗,战场是残酷的,两军对垒,兵戈相见,死人的事家常便饭,可看到这些坟,他内心还是感慨万千,他想起杜甫的那两句诗: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他朝徐敬乾招了招手。

他说,今天的事对我震动很大呀。他先说到潘婆,你看这么个女人,这个死者,不是正规的红军战士,却也算是投身工农革命的个普通人。这种人在我们的队伍里还有很多,他们默默为红军工作,为打江山,他们吃苦流汗,甚至牺牲了性命。虽说是入土为安,但连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以前我没想太多,今天站在这片坟场,我们不得不好好想想哟。首长说。

又个同志走了,这些日子抵御“路围剿”,战斗之残酷前所未有,我们牺牲了很多将士当然,这也只是极少部分,这么多年,为工农革命献身的人,成千上万,他们战死沙场,他们被人暗杀,他们被反动派抓了杀了,被病魔夺去性命按照当地的习俗,埋葬我们牺牲的同志,也算是对死者的追悼纪念活动,非常好,这种活动,不仅要搞,而且要搞好。不仅要搞活动,我们还得给他们立碑,牺牲的同志太多,每人碑不现实,但立块纪念碑还是可以的。

它们是对这段历史的记录和见证张乐生和万小坎也没走。站在大城寨那儿放眼望去,石匠们的努力已经见了成效。张乐生和万小坎又站在了那块大石头上,看见那是“赤化全川”个大字。

后来他们才知道,这个字也是首长定的,当初錾字队准备刻的是很长的个标语,“国民党是帝国主义的走狗”,首长说这条标语字太多,字多,字必定小,这么高个崖,字小了近处读不全,了又看不清。应 该刻幅大字标语,字大嘛,不能多,也最好文字笔画简单。

于是就改成了“赤化全川”。

徐敬乾跟万小坎说:“你该去錾字队给师傅们剃头了。”

万小坎哦了声,说:“是哦是哦,有些日子没去了”

万小坎除跟总医院的人剃头外,他的剃刀还负责着周边相关人的头发。

徐敬乾说:“不是有些日子哦,是有两个多月没去了。”

“个个都长成长毛贼了喔!”有人笑了这么说。万小坎回头,看见说话的是首长。

首长说:“我也两个多月没理发了哟。”

万小坎说:“昨天我就想说这事,可昨天给潘婆办事我没时间,今天我帮首长剃头。”

首长说:“我跟你起去红云崖,我跟錾字队的师傅起剃吧。”

万小坎说:“那何必?我在这儿帮你剃。”

徐敬乾说:“首长去那儿有事。”

王坪的能看到那座石崖,甚至那几个字也清晰可见,但走起来却不那么容易,里的崎岖山路,走得人疲马乏。所谓看山走死马,说得点也不错。

石匠们都认识首长,他们有些诧异,但很快平静下来。他们和首长打招呼。錾字队领队的是个姓彭的石匠,当时就从架子上下来。脸憨憨的笑,笑里还满是惊诧。

“哟,刮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你知道我们今天完工?”彭石匠说。

“我找你们有事请你们帮忙我还真不知道你们要完工。”

“看首长说的,你给我们任务就是什么事?你说。”

“先剃头,你看你们都成长毛贼了。”首长说。

石匠们摸着长发:“个多月了哟,中间就只剃过次头。”

崖下也搭有两间工棚,錾字队多个石匠在那住了个多月,多个人干了近半年,个字个月,这工程真不小。

首长看着那字,看得认真仔细,像欣赏件什么好东西。万小坎也那么仰了头看,站得很近,看起来有点累,而且看着字都变了形,扁扁的。

何况那时候竹架还没拆除,那字就更看着费力。

万小坎说:“没有在大城寨那里好看。”

彭石匠说:“就是让人看,就是让更多的人看,站崖下看字刻这么大做什么?”

万小坎说:“这个‘川’字你们完工了吧?”

“刻完了,今天算是刻完了我们以为首长今天来是因为红云崖的标语顺利完工哟。”彭石匠说。

首长说:“錾字队的功劳不小喔,这些字,真可叫千古留芳,人百年后都归于自然了,字却千年万年永在不要小看这些标语,它们的意义不比战场上拼杀取得的胜利小呀。还有,它们是对这段历史的记录和见证不管革命成败如何,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这些字在,就有评说的由头,是非功过,后人评说”

彭石匠说:“首长你要给我们庆下功。”

首长说:“你这主意好,我考虑在这幅标语下开个誓师大会,定鼓舞人心意义非常”

“不过今天我有别的事找你们先剃头先剃头”首长说着,回身看了下,没看见万小坎。

“小坎!小坎!”首长喊了起来。

“小坎!小坎!”石匠们喊了起来。

你就按他的意给他剪个发吧小坎没去哪儿。首长他们说话的时候,万小坎不安分起来,他抬头往上看,山崖上那些巨大的字吸引了他。他悄悄沿了竹搭的架子爬到高处,有两个石匠在那里专注地錾着石头修理着那最后的边角。他们没留心爬上来的万小坎。

万小坎从好奇到惊奇,爬到高处他才知道那些字着实让人诧异。他从 没看到过这么大的个字,天下也没这么大的字吧?字高有两丈,宽有丈余,字槽里能睡下个男人。万小坎就站在“赤化全川”的那个“化”字的字槽里。

首长眉头皱了:“咦?刚刚还看着小坎在身边的呀,总不可能像烟样被风吹走吧!”

“就是就是,方才还在这的。”有人说。

“小坎!小坎”又阵喊声,惊动了刻字的两位,抬头,看见不处相邻的那个字里竟然站了个人,是万小坎。两个男人嘴张了下,看见万小坎在朝他们眨眼睛。他们也就没出声,掩着嘴欲笑不笑。

万小坎任底下的那些男人喊了好几声,才探个头出来,说:“我在这儿哩。”

彭石匠火了,朝万小坎大吼:“下来!下来!你急着首长了。”

万小坎赶紧从竹架上爬下来,他似乎感觉事态有些严重,低垂了脑壳蔫蔫模样,时不时偷偷往首长脸上瞟。

首长笑笑的,脸上很正常,他摸了摸万小坎的脑壳:“让他爬哟,我这么大年龄的时候也喜欢爬高走低的不安分,这个年龄有这个年龄的天性。可惜现在社会不太平,要天下太平了,要工农得了天下,我们得让他们任了天性好好耍哟”

万小坎倒不好意思起来。

“不过今天小坎你是来给大家剃头的,你看你要先忙这个。这是任务,你没忘吧?”首长说。

万小坎点着头。

万小坎给石匠们剃头,彭石匠说:“你给我剪行不,别剃,冬天来了,有点毛发也遮风。”

万小坎说:“队伍上的人都剃光头,这是规定”

彭石匠说:“首长他就没剃光头。”

“首长要处做演讲,把头剃个光光不好看。”万小坎说。心里想,这个石匠,竟然想跟首长平起平坐,首长是什么人?

首长说:“你就按他的意给他剪个发吧。”

万小坎看了看首长那双眼睛,觉得首长的话不是戏言,就抄起了剪子按 住彭石匠葫芦样的脑壳咔嚓咔嚓欢快地剪起来,那些碎发就在风里飘飞。

“小坎,记到别给我剃光头哟,剪个跟首长样的头。”彭石匠说。

万小坎想,还真想跟首长平起平坐了哟。

彭石匠很得意,说:“首长说要在红云崖那几个字下开个誓师大会。”

万小坎哦了声。

彭石匠说:“首长说要给我们戴花哟,他说千人万人都能看到我们錾的字,千年万年都能看到我们錾的字。”

万小坎想,看把你得意的哟。但想想,首长说得没错,那些石头上錾出的巨大的字,确实也是那么样。万小坎对这些男人很客气,首长都对他们很客气哩。我给你们好好剃头。他想。

万小坎剃起头来很认真,彭石匠头发有些乱,他耐心地又剪又剃。

万小坎聚精会神,他给彭石匠剪了个中分。完了他把那围布摘了,在风中抖了下,细碎的毛发在空中飘飞,落在那些叶片上。万小坎没管没顾,拿了那片小镜给彭石匠。彭石匠很满意。捏了那片小镜子看了又看,小眼睛眯了,笑着。走到首长身边:“你看小坎给我剃的这头如何?”

首长说:“很好呀,人精神了年轻了。”

有另个石匠在边上说:“像苦草坝的刘其财。”

彭石匠拉下脸来:“你说谁不好,要说刘其财!”刘其财是苦草坝的大地主,红军来后被打了土豪,田分了,家产归了苏维埃,刘其财带着亲信进山做了土匪。彭石匠很生气有人拿他和刘其财作比,他朝那石匠瞪了下眼睛。

“我也没说错呀,你叫大家说说像不像嘛?”那个石匠说。

彭石匠说:“反正我不想像刘其财。”

那个石匠嘀咕了声什么,彭石匠没再理他,他想,你是说我比不过刘其财吗?你是说我还没刘其财那命吗?什么命,他狗屎命,风光是风光过,现在还不是个土匪,让红军赶成了亡命之徒?彭石匠那么想着,走到首长身边。

“你说有什么重要事情找我们?”彭石匠说。

“就要过中秋了,过了中秋节再说哟。”首长脸的笑,他直在看那个字,“你们也得歇几天,这几个字刻出来不容易呀”

凌照照用心良苦

烂袄依然忠于职守尽职尽责,天才蒙蒙亮,就执了把大扫帚扫地。他喜欢人家朝他竖拇指。那时大家还睡着,等大家醒来打开门看到各处干干净净就会朝他竖拇指。

扫扫就扫到织布队的棚寮了,烂袄听得有声音,声音不大不小,但在寂静的早晨很清楚。他走了过去,探头往窗子里看,顿时把扫帚抛出老,慌慌地从那边往大屋子里跑,嘴里呜啊呜啊叫。

制药队的几个男人大早上山采药,路过时见烂袄失眉吊眼地那么喊,说:“烂袄你怎么了?”

烂袄指了指织布队的棚寮,只啊啊,说不出话,嘴大眼大,眼珠儿满是惊慌。

“你看你,烂袄,大清早的你怎么了?”

烂袄用手比画。

有人就惊喊:“他说他看见潘婆了哟!”制药队的几个男人互相看看,然后了头,他们不太相信这种事,想来烂袄是看走了眼。

但烂袄不住地嚷叫,就有个男人麻着胆子真就往棚寮那边去,也那么探头往窗里望。

“娘耶!”那男人慌慌地跑回来。

“真是潘婆哟,真是鬼哟!”他说。

喊声惊动了很多人,也惊动了徐敬乾。他说:“你们嚷嚷个什么?”

厨子唐发儿说:“潘婆在棚寮里织布。”

徐敬乾说:“这怎么可能?”

说着,就往那边走,人们都瞪大了眼看着徐敬乾。徐敬乾没看大家,直接就往棚寮走。人们看见他操着往常那样的稳健步子直走到那面窗下,也看见他探头往窗里望。人们作了很多猜想,他会惊叫,他会乱了步子,他可能会目瞪口呆但都没有,徐敬乾镇定自若地转过身子,脸上风平浪静,然后依然迈着军人的步子走过来。

“是照照哩,是照照在织布。”徐敬乾平静地说。

潘婆的织机前,坐着的确实是凌照照。不知道是刻意还是什么,凌照照坐成潘婆的那种姿势,从背影望,活生生个年轻的潘婆坐在那儿。所以,烂袄和采药人都看走眼了,只是凌照照太像潘婆了,其实凌照照是潘婆最疼爱的徒弟,平常的许多言行都潜移默化受潘婆的影响,难免就和师傅样,而且今天凌照照穿的那身衣服还有发式更让人们错以为是潘婆。

徐敬乾推开棚寮门,众人也跟了进去。凌照照依然推着织机,旁若无人。

“照照!”徐敬乾喊了声。大家也跟了喊了声“照照”。

照照没应,照照缓缓地回过身来。人们以为照照脸上会有泪水,没有。照照不说话,她看着大家。

徐敬乾说:“照照你没事就好大家把你看成潘婆了。”

照照轻轻地哦了声,平平淡淡,大家听不出其中意味。只有徐敬乾后来感觉到点什么,但也是事后悟出来的。

那是几天以后,万小坎已经从红云崖回到王坪,大家都在排节目。导演洪教正在指导张乐生。他们排的是出活报剧,叫《反动吵嘴》。说 的是几个反动派为各自的私利互相勾心斗角的故事。张乐生扮的是反动军阀,洪教觉得张乐生演得不到位。洪教说你别以为穿上军阀的衣服就是军阀,重要的不是形似是神似。张乐生重复排练了几遍还是不能让洪教满意,那话洪教就反复说了几遍。徐敬乾从窗下过,听到了,不知怎么就联想到照照。突然,他心上什么地方就亮了下,豁然开朗,想到照照早上的蹊跷举动,原来是有其原因的。

照照要的就是神似,照照要的就是潘婆“再生”,照照要让潘婆依然“活着”,照照用心良苦哟。

徐敬乾疾步去了,织机前,凌照照坐在那儿埋头织纱。徐敬乾捧着照照织的那纱细细地看着,他心想,还真和潘婆织的不相上下。凌照照觉得徐敬乾的样子蹊跷,侧过头大了眼睛看他,好像等待徐敬乾问个什么。徐敬乾拍了拍照照的肩头,织布队的女人和妹娃儿都以为徐参谋要说个什么事。

可他什么也没说,眼眶里都是泪。

晚上要有演出

几个担架队的男人在打扫操场,晚上要有演出。夏秋时节,般都在操坪上。操坪那边有个戏台,开会时那是主席台,大溜的重要人物都坐在那儿。首长演讲,那是讲台,首长捋了袖子敞开衣领,在那滔滔不绝激情溢。剧社演戏哩,那当然是戏台,就成了剧社男女的天地。

剧社成立以来,演出已经搞了很多场。有小范围的慰问演出,也有全王坪的大型演出,有节庆时候为增添喜庆而演的节目,也有为宣传做的针对性专场。甚至剧社还去了周边的村镇给乡民演,也给驻军演。他们演川剧,也演歌剧话剧活报剧,当然更多的是歌和舞。川剧有《刘湘投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