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悲惨世界(世界文学名著典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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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马里于斯(8)

还有几个教士和贵族,也经常在那古老的客厅里走动。这些人中,有沙斯内侯爷,他是德·贝里夫人德·贝里夫人,路易十八的侄媳。的功德秘书功德秘书,在公爵府里管理救济、捐助诸事的人。有瓦洛利子爵,他是一位单韵抒情诗诗人,笔名查理-安东尼;有波弗尔蒙王爷,他年纪虽轻,头发却已花白,身边总有一个聪明、漂亮、着金丝绦镶边袒胸露背红丝绒袍的女人,使那堆黑影里的人感到甚不自在;有德·柯利阿利·德斯比努兹侯爷,他是全法兰西最善于掌握礼节分寸的人;有德·阿芒德尔伯爵,他圆圆的下巴,是一个老好人;还有德·波尔·德·吉骑士,他是卢浮宫图书馆,即所谓国王阅鉴室的老主顾。这个德·波尔·德·吉先生,年纪不大,但已秃顶,显得十分苍老。他1793年16岁时,被作为顽固分子关进苦役牢,一个80岁的名叫米尔波瓦的主教与他关在一起,那主教也是一名顽固分子,他竟拒绝宣誓当时的革命政府勒令教士宣誓遵守宪法。而这德·波尔·德·吉先生本人的罪名则是逃避兵役。当时他们是在土伦。每天夜里,他们就赶到断头台去收尸,背那些血淋淋的尸首。他们头上戴着苦役犯戴的那种红帽子。帽子后面形成一个血壳,那血壳是早上干晚上湿。这类悲惨故事,在T·男爵夫人的客厅里是谈多少次也不厌的。他们时不时地咒骂马拉,并且提到雷斯达荣会出现掌声。有几个怪诞不经的议员还常来客厅玩惠斯特惠斯特,一种纸牌游戏。这些人中有迪波尔·德·沙拉尔先生、勒马尚·德·戈米古先生,有以起哄而闻名的右派柯尔内——唐古尔。钦命法官德·费雷特有时到塔列朗先生家去,路过这里时也进来坐坐。他常穿一条短裤,露出两条瘦腿。他与阿图瓦伯爵过往甚密,不像亚里斯多德对康巴斯白康巴斯白,亚历山大的宠姬。那样屈膝承欢,而是强行令吉玛尔匍匐蛇行,使千秋万代都知道出了这样一位钦命法官,替千百年前一个哲人出了一口恶气。

教士中,有哈尔马神甫,他与拉洛兹先生合编《雷霆》,合作者对他说:“除了那些毛头小孩子,谁没有50岁?”有勒都尔内尔神甫,他是御前宣道士;有弗来西努神甫。当时,他既不是伯爵,也不是主教,既不是大臣,也不是世卿,他穿着一件少了几个纽扣的旧道袍;还有一个克拉弗南神甫。他是圣日耳曼·代·勃雷的本堂神甫;另外还有马西主教,他是教皇的一位使臣,是尼西比大主教,日后成了红衣主教。他之所以有名,是因为他长着一个看上去特深沉的长鼻子;另外还有一个主教大人,他的头衔是:巴尔米埃利,内廷紫衣官,圣廷7位机要秘书之一,利比里亚大教堂的议事司铎,圣者的辩护人,这和谥圣教皇在谥某人为圣者之前,先开会审查他的著作和事迹,并进行讨论。在讨论时,由两个“律师”(一个叫上帝的律师,一个叫魔鬼的律师)进行争辩。然后由教皇决定是否授予圣者称号。有关,职责差不多是天堂的法官;最后还有德·拉吕泽尔纳先生和德·克雷蒙-东纳先生,两位红衣主教。德·拉吕泽尔纳红衣主教先生是个作家,几年后便与夏多勃里昂一样,获得了为《保守》定稿的荣誉;德·克雷蒙——东纳先生是图卢兹的大主教,他常到巴黎曾是海军及陆军大臣的侄儿德·东纳侯爷家里来休假。德·克雷蒙-东纳红衣主教是一个快乐的小老头儿,道袍的下摆总是撩起,扎在腰里,露出他那显眼的红袜子。他以痛恨百科全书派和酷爱打弹子而著名。德·克雷蒙-东纳住在夫人街,当年,每当夏季夜晚,打那里经过的人常常停下来,听弹子相撞的声音和红衣主教的说笑声。人们会听到,他对他的伙伴、教廷枢密员克利斯特的荣誉主教柯特莱大人的喊叫声:“记分,神甫,我打了串子球。”德·克雷蒙-东纳红衣主教是经他一个最亲密的朋友介绍到了T·男爵夫人家的,那朋友是德·罗克洛尔先生,曾当过桑利斯的主教,“四十人”法兰西学院有院士40人之一。德·罗克洛尔先生身材高大,常常出现在法兰西学院。每星期四,法兰西学院便在图书馆隔壁的厅里举行会议,好奇的人透过玻璃门可以见到这位前任主教,他头上新扑了粉,紫色的袜子,经常背对门站着,为的是让人注意他那条耀眼的小白领。所有那些教士,大都是宫廷中的人,同时兼任教会中的职务,这加强了T·男爵夫人客厅里的严肃气氛。除此之外,还有五个法兰西世卿:德·维勃雷侯爷、德·塔拉鲁侯爷、德·艾尔布维尔侯爷、达布雷子爵和瓦朗迪诺亚公爵。这增加了客厅的富贵气。那位瓦朗迪诺亚公爵虽然是摩纳哥亲王,也就是说,虽然是一位外国的当朝君主,但对法兰西和世卿爵位却异常崇敬,这成了他考虑问题的出发点。他常这样说:“红衣主教乃罗马之法兰西世卿,爵士乃英格兰之法兰西世卿。”此外,由于革命席卷了这一世纪,这封建的客厅里也受到了影响。吉诺曼先生在客厅里坐了头把交椅,恐怕与那总形势不无关系。

那里成了巴黎白色社会的英华荟萃之处。他们坚持拒收名人,即使这名人是保王分子也是如此,因为名人之中免不了无政府主义。如果夏多勃里昂也在这里出现,大家一准也会把他当做杜善神甫。几个归顺分子归顺分子,指原来拥护拿破仑后又归顺路易十八王朝的人。被接受了,他们被准许进入了客厅。伯尼奥伯爵就是其中的一个。

现在的“贵族”客厅已经不容易保持原汁原味儿了。市井气息已充斥了圣日耳曼郊区。成天喊保王,但说得好听,这种口号也只能是一种侈谈了。

T·男爵夫人家里的座上客全是上层社会的成员,他们的喜欢细腻,喜欢高尚,一切都隐于极有礼貌的外表之下。他们温文尔雅,完全出于习惯,是不自觉做出的,可以说,那完全是旧秩序死而复苏,是故态复萌。他们的那些习惯,特别在语言方面,未免显得有点奇特。表面看,那像是外省的俗态,其实完全是旧时的破烂儿。一个女人可以被称做“将军夫人”。“上校夫人”也凑合。那可爱的德·莱昂夫人就接受了“上校夫人”这一头衔。她一定是在追念朗格维尔公爵夫人朗格维尔公爵夫人,曾从事政治活动并组织文学沙龙。和谢弗勒兹公爵夫人谢弗勒兹公爵夫人,以从事政治活动著名。才放弃了公主头衔,接受这种称呼的。德·克莱基侯爵夫人也以“上校夫人”自居。

当时,在杜伊勒里宫中,人们与国王闲聊,从不称“陛下您”,而只用第三人称,直呼“国王”。这是上流社会的小聪明,他们认为“陛下您”这种称呼已被那个“篡位者”玷污了。

他们在那里评论时事,臧否人物,对时代冷嘲热讽,借以逃避现实。不论发生什么事,他们都大惊小怪,竞相惊扰。他们各自把仅有的一点知识拿来炫耀。玛土撒拉玛土撒拉,犹太族长,挪亚的祖父,活了969岁,意即老寿星。在教厄庇墨尼德厄庇墨尼德,传说中人物,在一个山洞里一觉睡了59年,神叫醒了他,要他去雅典教化人民。他的睡和醒常被用来比喻人在政治生活中的穷达进退。聋子在向瞎子通报世情。他们异口同声否定科布伦茨以后的那段时期。那路易十八,正值青春年华之时在外国流亡25年法王路易十六在1793年被处决,他的儿子路易十七1795年死在狱中。路易十八在1791年流亡国外,1815年拿破仑逊位后回国,其时距路易十七之死已20年,但路易十八不以1815年为他登基的第一年,而看做他登基的第20年。之久,而后受天之佑,回国登上了王位。

这些人,一切都是那样的温文尔雅,没有任何过火之处,说话的语调也好似轻风习习,书报都像是贝叶经,陈列的方式也和那客厅正相宜。他们中间也有几位青年人,但个个半死不活。在前厅伺候的仆人,服饰也都是老气横秋的,主仆宾客,全然是些过了时的朽人。那一切都显示着早已死去却又不甘心走进坟墓的神气。保守,保持,保全,差不多成了他们词典的全部内容。问题是,它的气味是怎样的?不错,在这一小撮遗老遗少的见解中,确实也有些香料,但这些香料发出的气味总是防虫蛀草药的那一种。这里是一个僵尸的世界。主人是涂了防腐香精的,仆人是经过剥制的,内囊里填满了草料。

有个流亡归国、家财败落了的老侯爵夫人,只剩下一个女佣人了,却还老是这么唠叨:“我的侍从们。”

那些人在T·男爵夫人的客厅里干些什么呢?他们做极端派。

这极端派,它所代表的事物也许还没有完全消失,可是,它实在没有存在的实际意义了。让我们来解释一下。

走极端,就是走过头,就是利用王位抨击王权,假借祭台抨击教权,就是糟踏自己身上的东西,就是不服驾驭,就是为了看看烧烤异教徒的火候是否合适而跟砍柴人进行争吵,就是因为偶像不受抬举而去指责偶像,就是由于尊敬过分了反转过来破口大骂,就是觉得教皇没有足够的教权,国王没有足够的王权,夜光太强,就是对洁白的云石,对雪花,对天鹅,对百合不满,就是由爱生恨,把自己过去推崇的东西,现在当做敌手加以反对。

走极端,是王朝复辟初期的突出特征。

从1814年到1820年,在注重实际的右派人物维莱尔先生上台前这一短暂的时期,历史上没有任何年代可与之相比。这六年是一个非常时期,喧嚣,又沉闷,欢腾,又阴郁;受到晨曦的映照,又感到天昏地暗,层层灾云祸影在天边堆积却又渐渐随岁月的消失而消失。在那样的光明和那样的黑暗中,有那么一小撮人,他们又新又老,又轻快又忧愁,又少壮又衰颓。他们擦拭着自己的眼睛。没有什么比返回梦境更令人兴奋了。那一小撮人带着恶劣的情绪注视着法兰西,法兰西则带着奚落的神情注视着他们。大街上满是孤僻十足的侯爷、还乡之人和还魂之鬼。到处是少见多怪的昔日贵族、老成高贵的世家子弟,他们因为回到法兰西而欢笑,也因为回到法兰西而哭泣。笑,是笑他们自己能和祖国重新相见;哭,是哭他们失去了往日的君主制。十字军时代的贵族在公开侮辱帝国时代的贵族,换句话说,佩剑的贵族,已失去历史意义的古老世族,查理大帝及其臣下的子孙,在蔑视拿破仑的战友。剑和剑正在相互辱骂。丰特努瓦的剑实在可笑,那已成为一块锈铁;马伦哥的剑实在丑恶,只是一把马刀贵族用剑,士兵用马刀。罢了。昔日在否定昨天。人之情感已谈不到高尚伟大,也谈不到卑劣了。有一个人曾把波拿巴比作司卡班司卡班,莫里哀《司卡班的诡计》中描写的一个有计谋的仆人。那样的社会现在已不复存在。应当着重指出,那样的社会并没有什么残余留到今天。当我们随意想起某种情景,也就是说当那时的某种情景在我们的脑海之中重现的时候,我们会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会觉得那好像是洪水以前的社会发生的事。确切些,连那社会本身也已被那洪水淹没了。两次革命的洪水已完全淹没了它,思想是一股怎样的洪流啊!它是何等迅速地埋葬了它的使命中规定要打碎的一切呀!它是何等敏捷地展现了让人感到惊异的视野呀!

这便是那遥远而纯朴时期的客厅的面貌,在那样的客厅里,马尔坦维尔马尔坦维尔(1776-1830),极右派报纸《白旗报》的创办人。被认为比伏尔泰更有才华。

那些客厅自有自己的文学和政治。他们推崇菲埃魏菲埃魏(1767-1839),反动作家,新闻记者,《论坛》主编。。他们敬仰阿吉埃先生。他们指点着柯尔内先生,那位马拉盖河岸边的书刊评论家。他们把拿破仑看成一个来自科西嘉的恶魔。日后,史书将布宛纳巴侯爵先生,那位王军少将记上一笔,恐怕被视为时代精神能做出的一个让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