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悲惨世界(世界文学名著典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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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柯赛特(1)

一、滑铁卢

一从尼维尔过来看到了什么

去年(1861年)5月间,一个宁静的早晨,一个人,即本书故事的记叙者,步行到了尼维尔尼维尔,比利时城市,在布鲁塞尔以南30多公里。,之后,又向拉羽泊走去。他沿着山冈上两边满是树木的大道走着。由于山冈忽高忽低,大道也就犹如一个接着一个的巨浪,连绵起伏。过了里洛和伊萨克林,向西便是布兰拉勒布兰拉勒,在滑铁卢和尼维尔之间。钟楼。它是用青石砌成的,样子像一只扣着的盆。在一处高地上的树林里,他看见一根木桩,上面已蛀孔累累。它竖立在一条路转弯的地方,上面写着“第四栅栏旧址”的字样;离木桩不远,有一家饮料店,店面墙上写着招牌:艾侠波四风特等咖啡馆。

走过咖啡馆,再往前行1/8法里,便到了一个山谷的最底处。这里有一条小溪,从路下的涵洞里流过。路旁的树丛,疏朗翠绿,错落有致。这树丛一直延展到远方的布兰拉勒。

再往前走,路的右边,出现了一家小客店。客店门前摆着一辆四轮车、一大捆蛇麻草,还有一个铁犁。长青树构成的篱笆旁边,有一堆干柴。在一个方形的坑里盛着石灰,石灰正在冒着气。一间用麦秆做隔墙的破棚子的墙边,平放着一张梯子。一个年轻姑娘正在田里锄草。一大张黄颜色的广告,也许是一个杂技团巡回演出的海报,正在田头迎风飘动。客店的墙外有个水塘,一群鸭子正在塘里游耍。一条路面铺得很糟的小路,沿着水塘伸向广袤无际的荆棘丛。那行人向这丛莽走去。

他走了百来步,便到了一座墙边。这墙是15世纪建造的,有用花砖砌的山字形尖顶。沿墙再往前走,便发现一扇拱形的石库大门,一字门楣配着圆形浮雕,显示着路易十四时代的遗风。再往前看,从大门的上方,便看到了房屋的正面,一派庄严气象。院墙与房屋正面垂直,构成一个僵直的直角。门前有一片草地,草地上倒着三把钉耙。五月的野花杂乱地在耙齿间开着。大门关着。双合门扇已经破旧,一个门锤也已锈迹斑斑。

日光和煦,树枝轻颤,这种颤动只有五月天才会有。它的柔动,好像来自树枝上的鸟巢,而不是风吹的结果。这时,一只怀春的可爱的小鸟,正在一棵大树上尽情地啼鸣。

这行人弯下腰去,在仔细地观察大门左边石脚上的一个圆坑。这坑很是不小,像个圆球体的模子。这时,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村姑。

她见过路人正在仔细察看这个坑,便说:“这是法国的炮弹打的。”随后她又说:“您注意到吗?大门的上面,稍高的那地方,钉子的旁边,有一个窟窿。那是被大铳打的,木板并没有被打穿。”

行人问:“这地方叫什么名字?”

“乌古蒙。”

行人抬起头来,走了几步,穿过篱笆向远方张望。透过树木,他看到了天边那座小丘。小丘上面好像有个什么东西,远远望去,那东西很像一头狮子。

二乌古蒙

乌古蒙是个令人触目惊心的地方。欧洲大樵夫拿破仑抄起巨斧痛劈欧洲,在这里遇到了初次的阻力和最早的盘根错节。这里是他进行的滑铁卢战役受挫的起始地。

这乌古蒙原先是一个古堡,现在只是一个农舍了。对于好古者来说,它应当称作雨果蒙。因为这宅院是贵人索墨雷·雨果为了供奉维莱修道院第六祭坛的那位雨果而建造的。

推开大门,便是门洞,里面停着一辆旧式软兜车。穿过门洞,便到了庭院。

庭院里,首先映入人们眼帘的,是一个16世纪的圆顶门。虽然这门旁的一切均已坍塌,失去了辉煌,但这座圆顶门仍然显示着昔日宏伟的气象。在圆顶门一侧的墙上,另有一道门,门的上方有亨利四世时代的拱心石。穿过门洞是一个果园。院子里有个肥料坑,有几把十字镐和尖嘴锹,还有几辆小车。有一口古井,井口石板铺好的地面上,架着一个铁辘轳。一匹小马蹦跳着,一只火鸡正摇晃着它的尾巴,还有一座建有小钟楼的教堂。一棵小桃树,伏在教堂的墙上,正开着花。这便是拿破仑当年企图攻占的那个院子。这个弹丸之地,假如拿破仑当年占领了它,也许全世界就是他的了。一群母鸡正在地上啄食,扬起了灰尘。一只恶狗代替了当年的英国大兵,它正张牙露齿,狂吠不已。

当年,英国人在乌古蒙的表现是令人钦佩的。库克的四个近卫军连队在一个军的敌人的猛烈进攻下,竟坚守了七个小时之久。

乌古蒙,包括房屋和院子,平面图是一个缺了一个角的不规则的长方形。它的南门便处于这个缺角的位置,围墙是它的屏障。这南门便是原来古堡的门。另一个门是北门,也就是农舍的门。拿破仑曾派了他的兄弟热罗姆来攻打乌古蒙;古埃米诺、富瓦和巴许吕各师,以及雷耶部队全部用在了这一方向,但仍归于失败。克勒曼的炮弹也在那堵英雄墙上开了花。博丹旅从北面向这里增援,索亚旅则从南面向这里进攻。前者前来难说多余,后者前来颇有成效——打开了一个缺口,但乌古蒙仍未被占领。

农舍在院子的南部。这农舍的门,即乌古蒙的北门被法军打破的一块门板一直挂在墙上。原有四块这样的门板,它们曾被钉在两条横木上面。这些门板上,均留有被攻打的伤痕。

这道北门,当时曾被法军攻破过。被打破的那块门板后来被换掉了,现在挂在墙上的是替换的那块;眼下,那道门正半掩着。它开在墙上的一个方洞里,在院子的北面。墙的下半部砌着石块,上半部砌着砖。这是一道简单的小车门,每个农家都有这样的门。两扇门板,由粗木板做成。更远一点,便是草地。这一小小的门洞,当时两军争夺得非常激烈。门框上满是殷红的手印,这么多年过去了,它们还未褪去。博丹便是在此阵亡的。

鏖战的风涛还在院内激荡,当时惨不忍睹的情形历历在目,伏尸喋血的景象犹在眼前;生、死、存、亡就像发生在昨天;墙垣在呻吟,砖石在纷飞,裂口在呼叫,弹孔在喋血,树枝在战栗,像是力图逃遁。

院子已没有1815年以前那样完整了,那些起伏曲折、犬牙交错的工事均已不见踪影。

英军曾在此设防;法军突破过英军的防线,攻陷了它,但是没能守住。古堡的侧翼仍然屹立在小教堂的旁边,但徒有四壁,其余部分全部坍塌。这成了乌古蒙仅存的残迹。当年,以古堡为碉楼,以教堂为营寨,两军展开生死搏斗。法军无处不受到火枪的攻击,从墙后、从顶楼上、从地窖里、从窗口、从通风洞、从石头缝,子弹四处飞来。法军燃起熊熊大火,回答敌人的子弹。他们把点燃的捆捆树枝抛向敌人。

古堡的侧翼已经毁了。人们透过窗口的铁栏还可以看见那些坍塌了的房间。当时英军就埋伏在这些房间里。旋梯从底到顶没有一处是完好的,残存部分好像一个破海螺的内脏。那楼梯分为两层,英军在楼梯上遭到阻击,于是拆掉了它的下层,挤到它的上层。这样,大块大块的青石板堆得像座小山。眼下,上层的十来级还悬在墙上。在第一级上有人搠了一个三齿叉的印迹。那些高高的石级,像牙床上的牙齿一样,仍旧牢固地嵌在墙壁里。剩余的部分就像一块掉了牙的颚骨。两株古树还在:一株死了,另一株根部受了伤,但年年四月照旧发出青芽。从1815年以来,它的枝叶渐渐穿过了楼梯。

教堂静得出奇,当年这里却经历了一番屠杀。从那以后,没有人再来做弥撒了。那祭台依然还在。那是一座粗木祭台,靠着石壁。教堂的四壁用灰浆刷过,一道门对着祭台。两扇小窗,上方呈拱形。门的上方有一个高大的木质十字架,十字架上方有个方形通风眼,现被一束干草堵上了。在一个墙角的地板上,有一个破旧的玻璃窗框的残骸。祭台旁有一个15世纪的圣女安娜的木刻像;有一尊童年时代的耶稣雕像,不幸,它也和基督一样受了难,头竟被铳子打掉了。法军曾占领这个教堂,继又被击退,退出前放了一把火。当时,这里满是烈焰,像只火炉,门烧着了,地板也烧着了,基督的木雕像却不曾整个烧着。火舌灼过它的双脚,但随即熄灭了,留下了两个烧焦的残肢。对此,当地人称奇。年幼的耶稣丢了脑袋,可见他那运气远不如基督。

墙上满是游人留下的字迹。基督的脚旁是:安吉内。还有别的,如略玛约伯爵、哈巴纳阿尔马格罗侯爵及侯爵夫人。还有一些法国人的名字,带有惊叹号,表示愤怒。那上面还曾有过各国人互相对骂的语句,1849年统统被粉刷掉了。

在这教堂的门口曾找到一具尸首,当时手里还紧攥着一把板斧。那是勒格罗上尉的遗骸。

从教堂出来,向左拐,看到一口井。这院子里本来有两口井。这口井没有吊桶,也没有辘轳。这不免让人感到奇怪。知情人说,这口井已无法取水,因为里面填满了枯骨。

最后一个到这口井里取水的人叫威廉·范·吉耳逊。他是个农民,是当时乌古蒙的园丁。1815年6月18日,他的家眷都逃到树林里躲藏了起来。

那些不幸的人流离失所,在离维莱修道院不远的树林里躲了好几天。那树林里,今天还留有当年的一些痕迹,例如一些烧焦了的古树干,那里便是那些惊慌战栗的难民露宿的地点。

威廉·范·吉耳逊留下来“看守古堡”。他躺在一个地窖里,一动不敢动,但英国人还是找到了他,把他揪出了地窖。他已被吓得魂不附体。他被强迫去服侍那些士兵。他们渴得要死,便命他去取水。他的水便是从这口井里取出来的,许多人在那里喝了最后的一口水。这口被这些人喝过水的井也跟饮水人同归于尽。

战争结束后,大家忙着掩埋尸体。这时,死神以一种独特的方法扰乱了胜利,在人们获得光荣之后便继之以瘟疫。出现了伤寒病。这口深深的井,就成了万家冢。里面埋了300多具尸体。其中或许还有活着的人,谁知道!反正有人在那些日子的晚上听到井里发出过微弱的呼救声。

这口井孤零零地处在院子中央。三面是半石半砖的墙。三堵墙的位置像屏风的隔扇一样。它组成了一个小方塔,井被三面围着。第四面是空着的。人们原从这空缺处出入取水。中间那堵墙上有个怪模怪样的东西,像只牛眼,也许是个弹坑。那小塔的顶板,现在只剩下了木架。右边的铁护墙呈十字形。我们低头望下去,那黑乎乎的砖砌的圆洞,深不见底。井旁三堵墙的脚下长满了荨麻。

在比利时,每口井井口的周围都铺着大块的青石板,不过,这口井的地面上却没有这样的石板。上面只有一条横木,横木上架着五六段奇形怪状、类似枯骨的木头。吊桶、铁链、辘轳都不见了,只剩下了一个石槽,里面盛着雨水。常有小鸟飞来啄饮,然后振翅飞去。

废墟里只有一所房子,那便是农舍,还有人住着。农舍的门朝院子开着。在门上那块漂亮的歌特式的金属敲门板的一旁,斜伸着一个三叶饰的铁门钮。当日,汉诺威的维尔达中尉正在握着这只门钮,想躲进农舍去的那一刹那,一个法国敢死队员一斧子便砍下了他握门钮的那只手。

住在这房子里的这家人的祖父范·吉耳逊,即当年的那个园丁,早已死了。一个头发灰白的妇人会这样告诉您:“当时我也住在这里,才3岁,我的姐姐懂事了,吓得直哭。我们躲进了树林。我趴在母亲怀里。大家把耳朵贴在地上听动静。我学着炮弹炸开的声音,喊着‘嘣,嘣。’”

院子左边的那道门,向果园开着。

果园的情形极其悲惨。

果园由一道围墙围着,分成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花园,第二部分是果园,第三部分是树林。旁边是古堡和农舍。果园左边的墙是一道篱笆墙,右边的墙是砖砌的,后面的墙是石砌的。我们先到果园的第一部分——花园。花园比农舍低,种了些醋栗,地上长满了野草,靠近尽头的地方有一座高大的方石平台,平台的石栏杆都是葫芦形的。石柱顶端作浑圆体,类似石球。这是一种贵族花园,格局显得很古老,比勒诺尔式还早。但现在已经荒芜,到处是荆棘和杂草。平台处,仅有43根石栏杆立在底座上,其余的全都倒在草丛里了。每根石栏上差不多都有枪弹的伤痕。有条石栏杆已被打断,它竖在平台的前端,如同一条断腿。

花园比果园地势低些。当年,曾有六个士兵攻入。他们进来不易,出去更难。因为有许多汉诺威兵使用火枪,猛烈向他们射击。六个人奋不顾身,抵抗着200个人。草丛是他们惟一的屏障,一刻钟不到,六个人全部阵亡。

我们踏上石级,没走几步便从花园直入果园的第二部分——真正的果园。在一块长宽只有几脱阿斯脱阿斯,法国旧长度单位,1脱阿斯等于1949米。的地方,1500人,一个钟头里,全部倒了下去。那道墙上好像战斗又起。英国兵在那墙上辟有38个高低不一的枪眼。这些枪眼现在还在墙上。在第16个枪眼的前方,有两座花岗石砌的英国人的坟。这些枪眼全在南面的这堵墙上。总攻当时是从这里开始的。一道高墙,外面完全被青藤覆盖。法国兵赶到了。他们以为这只是一道篱笆,靠近后才发现这是一道墙,而且设有埋伏。英国近卫军躲在墙后,38个枪眼同时喷出火舌,暴雨般的枪弹迎面扫来。索亚的一旅人在这里全军覆没。这拉开了滑铁卢战争的序幕。

果园到底被夺下来了。法国人没有梯子,便攀援着爬过墙来。两军在树下展开了肉搏,鲜血染红了青草。700多个纳索兵,一营人,遭到了灭顶之灾。克勒曼的两个炮兵队部署在墙外,墙上遍布弹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