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悲惨世界(世界文学名著典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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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普吕梅街的牧歌和圣德尼街的史诗(27)

看来,扎克雷运动不会再发生了。那些机智的人会很失望吧。旧日的畏惧心理在此起了它最后一次作用,从此之后,它在政治方面失去了影响力。烧红了脸的魔鬼的计谋已被挫败。现在,人人都识破了它。稻草人已经失去了威力。飞鸟已经和它混熟,并且在它的头上放粪。资产阶级则把它当成了笑柄。

四双重责任:监管与信任

那么,能不能说社会的危险已完全消失了呢?当然不能这样说。扎克雷运动绝对不会再发生了。这方面,请放宽心。血液不再冲上来,使头脑发晕了,但是,呼吸方面还需注意。不必再担心脑溢血了,但痨病却还存在。社会的痨病便是穷困。

慢性侵害和突然轰击一样可以置人于死地。

我们应当不厌其烦地反反复复地呼吁:要优先想到那些没有生计的痛苦民众,要替他们减少困难,要让他们得到空气和阳光,要爱护他们,让他们扩大视野,使他们感到前途光明,多为他们提供接受教育的机会,多为他们树立劳动的榜样,避免游手好闲,帮他们减轻个人的负担,增强他们对总目标的认识,限制穷困而不限制财富,创造越来越多的共同劳动的天地,像布里亚柔斯布里亚柔斯,神话中的巨人,天和地所生,有50个头和100只手。那样,把100只手从四面八方伸过来,援助那些受压迫和软弱无力的人,为履行这一伟大职责动员集体的力量,让所有的胳膊在工厂中挥动,让所有的才能在学校里得到培育,让所有的智力在实验室里结出丰硕之果。要增加工资,减轻惩罚,平衡收支,就是说,调整福利与劳动之间、供给与需求之间的比重。总之,要使社会机器为受苦人和无知者开动起来,使他们享受到更多的温暖,使富有同情心的人时刻挂念着他们。这是人间友爱的第一义务。让自私自利的人懂得这方面的道理,是政治的第一需要。

我们还需指出,上述种种,只不过是一个开端。真正的问题是:劳动如果不能成为一种权利,它就不可能成为一种法律。

对此,我们不再详加论述了,否则会离题太远。

如果大自然自称天命,那么,人类社会便自称先知。

才智和精神的增长是必要的。这种必要性与物质生活的改善同等重要。知识,是人生旅途上的食粮;思想,是第一需要的;真理,是精神粮食,有如物质中的菽粟。缺乏科学和哲理的依据,智力必然枯竭。不吸取营养的精神,与不吃不喝的胃一样,必然可怜。死于饥渴的躯体是令人痛心的,因得不到光明而消逝的灵魂则更为可悲。

进步的总倾向是解决问题。总有这么一天人们会大吃一惊,因为大家发现,由于人类不断在向高处前进,处于底处的阶层竟自己冲出了灾区!人们终于明白了这样的道理:贫困的消灭会由水平的一次简单提高将最终得以实现。

我们不能怀疑这种善良的解决方法。

现今的社会中还普遍残存着过去的影响。过去会卷土重来,借青春的尸体而还魂。瞧!它果然大踏步地走来了,像个胜利者,又像个征服者。它率领着它那迷信的军团,带着它那专制制度的佩剑,举着它那愚顽的大旗,过来了。不久前,它还打了10次胜仗。它在前进,它在威吓,它在狂笑,到了我们的门口。我们怎么办?我们不用害怕。把汉尼拔驻军的营地卖掉就是了。

相信自己,我们就无所畏惧。

江河都没有倒退的余地,何况思想呢!

然而,不要未来的人应当好好想一想。不要未来就是不要进步。这样看,被他们抛弃不要的,并不是未来,而是他们自己。那是甘心承受隐疾。那是把过去的种种祸根当做疫苗接种在自己身上。拒绝明天就是接受死亡。

因此,我们不要接受死亡。躯体的死亡越迟越好,灵魂的死亡则永远不要接受。这便是我们的愿望。

是的,谜底终将揭开,斯芬克司终将说话,问题终将解决。启蒙教育陶冶了18世纪的人民,19世纪,他们将更趋成熟。只有愚人才会对美好生活的来临持怀疑态度。在不久的将来,鲜花将开遍大地,阳光将普照人间。

各个方面无限巨大的推动力在共同地制约着人间的事物,在一定时期之内,它们将使人间事物一一合乎逻辑,也就是说,达到平衡,或者说,到达平等。人类被一种来自人道并由天地合成的力量统治着。这种力量惯于创造奇迹,它有本领排除各种困难,做起来比安排剧情要轻松得多。有人间的科学,有来自上方的机缘,在它们的帮助之下,一些使庸人感到无法解决的难题会迎刃而解。通过对各种思想的综合分析,它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锻炼了解决问题的能力,这种能力,与从各种事态的综合分析中得出的教训同等重要。这是进步显示出的威力。从这种神秘的威力中,人可以期望一切。有朝一日,进步将使东方和西方在坟墓里面相对而谈,伊玛目伊玛目:伊斯兰教清真寺的教长。和波拿巴将在大金字塔内进行对话。

这是思想的长河。我们不能停滞不前,也不能动摇不定。社会哲学的本质是科学和和平。它存在的价值,它应有的效果,是通过对敌对动机的研究,消除愤怒。它进行调查,它进行探讨,它进行分析,随后,它将各种因素重新进行组合。它的手段是切削,即把来自各方面的仇恨统统切除。

人们不止一次看到这样的历史现象:一个社会在一阵风暴中消失了。历史上,有不少民族和帝国惨遭了灭顶之灾。不少的习俗、法律、宗教,会在一天之内被一阵突然袭来的飓风全部摧毁。印度、迦勒底、波斯、亚述、埃及的文明都先后消失了。消失的原因是什么?很难说清楚。这些灾难的根源何在?我们讲不明白。这些社会,当时就那样不可拯救吗?存在不存在自身的过失?种种不幸是必然的,但它们是不是在不幸到来的时候,在处置方面出了差错,而且一错再错,以致坚持错误,从而是自取灭亡了呢?自杀的因素在一个国家或一个民族灭亡的过程中占有多大的分量?这都是谜。笼罩在这些消逝了的文明之上的,是一片黑暗。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一只航船漏水堵不上,它就必然被大海吞没。这没有什么好讲的。回溯以往的若干世纪,就像注视波涛汹涌的汪洋大海,我们会看见一艘艘大船:巴比伦、尼尼微、塔尔苏斯塔尔苏斯:土耳其城市。、底比斯、罗马,在黑风恶浪的狂冲猛袭之下,一一丧身海底。每当想象这种情景时,都不禁意夺神骇。但是,黑暗与光明,我们还是可以分清的。我们虽不了解古代文明身上的痼疾,但是,对现代文明的病患却看得一清二楚。我们可以把它举到太阳之下仔细观瞧。这样,我们既可以看清楚它的美,又可以看清楚它的丑。它哪里有疾患,我们就在哪里下药。我们今日的文明是20个世纪的成果的结晶,它既奇形怪状,又绚烂非凡。它是值得救护的,也是一定能够救护的。救助它,那已经不坏;疏导它,那就更好。现代社会哲学的一切活动都不应偏离这一目标。对文明进行诊治,这是今天的思想家义不容辞的责任。

我们要反复说明,这种诊治是能够鼓舞人心的,正是为了增强这种鼓舞作用,我们才在一个悲惨故事中插进一段严肃的题外话。某一社会可以消亡,人类却不会毁灭。地球不会由于这里那里出现一些像伤口那样的火山口,出现一些像癣疥那样的硫质喷气孔,出现一座像流脓血那样喷射着烈焰的火山而死去。疾病可以使人类痛苦,但不会令人类消亡。

尽管如此,对社会进行临床诊断的人,谁都会有摇头的时候。最刚强、最柔和、最讲逻辑的人有时也会迷惘失措。

眼前出现的黑暗已经把胆小的人吓得够呛,他们甚至怀疑未来是否会真的降临。自私的人与贫苦的人相见的场面是阴惨的。自私的人,有种种成见,发家致富的教育在他们那里成了有害的事。他们越吃越馋,以致财迷心窍,丧心病狂。他们惧怕受苦。这种情绪竟发展成对人的厌恶。为了满足自己的欲念,他们会毫无人情可讲。他们自负,并且达到精神封闭的地步;在贫苦的人方面,他们羡慕他人,嫉妒他们,见到别人高兴,他们便生气,为了满足私欲,他们内心深处会发生一种兽性冲动。他们心中充满了迷雾,忧愁、希求、怨天尤人、肮脏、单纯而无知。

是不是应当继续仰望天空?我们在天边看到的那个发光点,是不是那些熄灭中的天体中的一个?理想,高悬在遥远的天边,那样微小,那样孤独,那样难以觉察。它闪着亮光,看上去令人无限惆怅。在它的四周,还围绕着山一般的凶阻危难和恶风险影。它真的很危险吗?比云边之星处于更危险的境地吗?

八、狂喜与悲伤

一艳阳天

读者已经知道,爱潘妮经马侬授意,曾去卜吕梅街探查了那铁栏门里的情形,过后给那伙匪徒们送了一块饼干。那之后,她把马吕斯引到了那里。马吕斯如醉如痴,在那铁栏门外徘徊了几天,最后,终于鼓足勇气,如铁屑被磁石吸引那样,进了那院子。这样一来,现实中的舞台剧《罗密欧与朱丽叶》开演。戏剧中的罗密欧是翻过一道围墙与朱丽叶会面的。现实中的马吕斯却不用那样费劲,他稍微用了点力,那年久失修、在锈了的门框上摇摇晃晃的铁条,犹如老年人的牙齿那样,便有一根从臼里脱了出来,由此形成的缝隙,足够身躯瘦长的他穿过了。

那条街上从来没有什么人过往,每天,马吕斯又是天黑以后才进园,因而不存在被人发觉的危险。

一吻定终身。自从两个情人那幸福和神圣的一刻之后,每天,马吕斯都到园子里去。在生命的这种关头,如果珂赛特遇到的是一个放荡男子的话,她可就完了。因为她和芳汀一样的和善和宽容,而这样的人特别容易顺从,因为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宽容就意味着让步。加之,爱情这东西,发展到一定高度时,常常莫名其妙地成为把贞操抛上九霄的盲从观念的俘虏。由此可见,高贵的人儿,在爱的长河中,她得闯过多少急流和险滩哪!常常发生这样的事:你捧上的是一片爱心,他要取的却是肉体。出现那种情况,心还是你的心,不过,激情过后它便要发抖了。爱情是绝不走中间路线的,非亏即补,不祸则福,二者必居其一。这是人类命运的两个极端。而考察人类命运的所有两个极端的形成过程时,我们会发现,爱情在制造这两个极端时,来得最为冷酷、最为无情。爱,非生即死。它是摇篮,也是棺木。同是一种感情可在人心之中会有是与否两种决定。在上帝创造的万物之中,最光明的东西是人心,不幸的是,最深暗的东西也是人心。

珂赛特是幸运的。在爱情之花初绽时,她便得了命运两端中那福的一端。

1832那年,整个5月,每天的夜晚,在那荒芜的小小园子里,在那些日益芬芳的鲜花簇拥中,在那茂盛的繁枝杂草丛间,总有两个人在喁喁私语。他们在黑暗里相互辉映,贞洁、纯情、天真,心花怒放,尽享人间的幸福,快乐得如若天仙,纯正、忠实、如醉如痴、兴高采烈。在珂赛特眼里,一顶王冠戴在了马吕斯的头上;在马吕斯看来,一圈光轮正在珂赛特头顶闪烁。他们并坐着,对望着,手握着手,一个挨紧一个。但是,他们间有一定距离是他们所不曾越过的。不是不敢,而是不曾想过。马吕斯感到了那道栅栏:珂赛特的贞洁;珂赛特也感到放心,认为有所依靠:马吕斯的忠诚。最初的一吻也就是最后的一吻。马吕斯,从那次以后,他最多只是把珂赛特的手,把珂赛特的围巾,把珂赛特的头发,轻轻地贴在自己火烫的唇上。他觉得,珂赛特不是一个女性,而是一种香气。他所呼吸的,正是那香气。她无所拒,他也无所求。珂赛特感到的是快乐。马吕斯感到的是满足。他们生活在一种幸福无际的状态之下——这种状态,是恋人灵魂间的赞叹,是两颗纯净的心在理想的境界之中第一次无法形容的燃烧,是两只天鹅在室女星座的相会。

在那相爱的时刻,欲念被那景仰亲慕的巨大威力抑制住,一直处于绝对沉寂的状态。马吕斯,这纯洁得犹如仙童的马吕斯,或许可以找到一个妓女发泄,但他绝对不会把珂赛特的裙袍边掀起来,使她露出踝骨。一次,在月光之下,珂赛特弯下腰去,捡地上的什么东西,因此,她的衣领开得大了一点,从而露出她的颈窝。这时,马吕斯立刻把眼睛移向了他方。

两颗纯净的心除了爱慕之外,容不下任何杂念了。

到了夜晚,每当他们在一起时,那园子就成了一个生气勃勃的圣地。所有的花朵都在为这对恋人争相开放,向他们献出芬芳,而他们,也敞开灵魂,把爱洒向花间。四周的植物,正值生机盎然、汁液饱满的时节,它们看到这对喁喁私语的天真的人儿,也免不了感到醉意撩人,春心荡漾。

他们讲的那些话是些什么呢?只是阵阵微风,不再有别的。而这阵阵微风就足令整个大自然颤动并兴奋不已了。我们常常从书中读到这类的谈话。对这类谈话,人们还会产生这样的感觉:它是枝叶下的烟雾,风一吹便可散去。这说明,对这类谈话的巨大魔力,人们是认识不到的。从两个情人的窃窃私语中去除那有如竖琴的伴奏,去除那在灵魂深处形成的旋律,剩下了什么呢?一团黑影。他们在说,仅此而已!不错。在人们看来,这是些孩子话,是人人说了他们又说的,是毫无意义的玩笑话,是毫无益处的废话、傻话。但是,正是这样的话,才是人间最卓绝最深刻的话!才是值得一述也值得一听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