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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变幻不定的生活(1)

步年给步青写信发电报,要步青寄钱给他,但没有得到任何回音,就好像光明镇突然在地球上消失了似的。写信的时候,步年正在离北京不远的一所医院里。步年背着小荷花一路求医,可小荷花没有好转的迹象。一路上,几乎所有的人都说北京的大医院有办法,北京的大医院能让党和国家领导人起死回生,像小荷花这样的病只不过是小儿科。他们还说,北京大医院里有很多气功师,他们能用气功治各种疑难杂症。只要气功师对病人一发功,不吃药不打针,病就能治愈。步年很想去试一试,但这时,步年所带的钱用完了,步年急得团团转。小荷花的病没治好就打道回府让步年不甘心啊。步年又等了些日子,等到口袋里只剩下回去的路费时,只得背着小荷花回家了。

坐了几天几夜的火车,就到了家乡的火车站。火车站在城里,回镇还要坐汽车。步年背着小荷花来到汽车站,他碰到三年前考上大学的冯爱国。步年感到很奇怪,冯爱国怎么会在这里?现在离放假还早啊,他应该在学校读书的呀。步年仔细地观察冯爱国。冯爱国同以前比瘦了不少,双眼深陷,目光阴冷,表情严峻。他的头发很长,披在肩上,好像一个落难书生。冯爱国的上身穿着一件休闲西装,西服很脏,并且很皱,下身穿一条牛仔裤,牛仔裤如果好好洗一洗一定可以洗出一斤泥沙来。步年觉得冯爱国看上去像一个倒霉鬼。这会儿,冯爱国正站着看别人下棋。因围观的人太多,冯爱国只得站在外围,踮着脚,脖子伸得老长,嘴里不时说着什么。

不管怎么说,在这里碰到一个熟人还是令人高兴的。特别是步年背着小荷花在外求医已经半年,没有碰到过一个老乡,所以,见到冯爱国,步年感到分外亲切,就好像冯爱国是一道由美妙的乡音烹调而成的带着昆虫气息的佳肴,步年恨不得抱住冯爱国饱餐一顿。步年背着小荷花走过去,来到冯爱国身后,拍了拍冯爱国的肩。冯爱国像是处在高度的警惕之中,他猛地转过身来。冯爱国认出了步年,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就好像他正赤身裸体被一个大姑娘撞见了。一会儿,冯爱国就恢复了常态。冯爱国说:步年叔是你啊。冯爱国又看了看步年背着的小荷花,问:你在替小荷花婶治病?治好了没有?步年叹了一口气,说:治好了我还会这样背着?冯爱国点了点头,又问:有没有试过气功?

在回镇的汽车上,冯爱国和步年大谈气功。冯爱国说:气功的学问可大啦,气功是我们国家的国宝。科学家说,人类出生的时候,混沌初开,天人合一,那时人人都是天才,人体器官功能并不各司其职,而是耳朵能看,眼睛能品尝味道。文学作品中大量的通感是有一定的人体基础的。但随着人类的成长,这些特异功能就渐渐消失了,人变得十分普通十分低级。耳朵只能听,眼睛只能看。要重新唤醒这种能力就只能靠气功。一练气功,天门打开,人就能看到肉眼看不到的空间。步年见冯爱国对气功那么内行,就问:爱国,你是不是练过气功?冯爱国脸一红就说:我是练过的,现在大学里气功热。我悟性比较好,练了两年就把天眼打开了。步年问:那你会不会治病?冯爱国说:会一点。冯爱国把步年说得很激动,他打算回镇后让冯爱国替小荷花治一治。

车一直在晃荡晃荡地开着。原来这条路比较窄,不能开汽车,自从城里人发现天柱这个旅游胜地,这条路才得以加宽。路是加宽了,但路况依旧很差,再加上光明镇山高路远,车子似乎一直在上坡并且颠簸得厉害。车厢里此刻安静下来。这时候,步年突然涌出一些对冯爱国的好奇来,他不明白冯爱国为什么别人都在读书的时候回家乡来。步年觉得不好直接问,所以绕了个弯子。他问道:爱国,你什么时候回学校读书啊?冯爱国原打算眯眼睡会儿,听步年这样问,脸红了,并且眼里流露出沮丧与委屈的神色。冯爱国说:我不回学校读书了。步年很吃惊,好不容易考上大学,成了个大学生,怎么不读书了?步年不解,问道:毕业了?冯爱国说:没有,还差一年毕业。步年说:那你为什么不读书了?冯爱国说:心烦。步年说:你都成了大学生了,多少人羡慕,你还心烦。冯爱国说:他妈的,这个国家,一点自由都没有,我在墙上贴了几张大字报就被抓了起来。步年说:爱国,上面早已说不能再贴大字报,你干吗贴?这不,你犯错误了?冯爱国说:不说了,不说了,说了你也不懂。说完,他拿出一个油印本子,说:不读他娘的鸟书也好,没有一个艺术家是读书读出来的。步年想刚才冯爱国这小子把自己说成一个气功师,现在又在暗示自己是个艺术家,这小子外面混了几天,别的没学会,看来吹牛学得挺精。“艺术家”步年是知道的,步年年轻的时候喜欢许多民间艺术,跟一些人学过不少乐器,知道“艺术家”这个词,也知道这个词意味着什么。步年知道有些艺术家头发很长,虽然冯爱国的头发像姑娘那样长,但并不是他说是个艺术家,你就要把他当做艺术家。步年笑道(笑容明显有戏谑的成分了):你想当个艺术家?敏感的冯爱国感到步年似乎怀疑他,被刺痛了,他就给步年看一本油印册子。他说:我想成为一个诗人,事实上,我在大学里是一个很有名的诗人。步年拿过油印册子,看起来。册子的题目是《乞丐》,下印“××大学生联合诗社编”。看到这个题目,步年就笑了起来,他想,像倒是他娘的像,冯爱国看上去还真像个乞丐。冯爱国见步年笑,就解释起来,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起“乞丐”这个名吗?这是有深意的。如果你拥有广大的悲天悯人的情怀,你就会发现我们每个人其实很可怜,其实就是乞丐。我们欲望无边,欲壑难填,我们其实就像饥饿的人在乞求面包。我是个直面人生的人,所以我总是露骨地描写痛苦、欲望、生存,直率地描写个人经验、瞬间感受,包括性感受。这就是我的诗歌追求。此刻,冯爱国显得很激动,他的眼睛闪闪发光,好像他已找到了世界的真理。步年没有听懂冯爱国的话,只觉得冯爱国的话很露骨。这个冯爱国似乎很不正常,似乎神经有问题呢。

冯爱国还在滔滔不绝地说话,此刻,他显得信心满怀,挥斥方遒,什么都不在话下。他从步年手中把册子拿了回来,他翻开册子,说:这首诗可以代表我的诗学追求。说完,他吸了一口气,开始朗读起来:

你的衣服下面

藏着我每天吃的面包

我是一位乐观的强奸者

诗歌是我的男性器官

步年听得头都大了,他怕车厢里的人听了冯爱国的诗歌会撇嘴嘲笑。他回头看了看车厢里的人,还好,他们都睡着了。步年见冯爱国没完没了,也闭上了眼睛。他很后悔碰到冯爱国这个家伙。

步年从汽车上下来后,就感到人们在用奇怪的眼光打量着他。步年觉得他们应该用这种眼光看冯爱国而不是他。他娘的,我有什么可看的,我又不是贼或者天外来客。步年没理睬他们,步年背着小荷花向自己的家里走。

步年快要到家时,大香香拦住了他。大香香脸上布满了夸张的着急,就好像天要塌下来了一样,就好像她家正着火,她来请人救火似的。不过步年知道大香香喜欢这样咋咋呼呼,所以也没感到太奇怪。大香香一见步年,就叹起气来。她说:步年啊,你都去什么地方了啊,你怎么才回来呀?步年说:我说过的,要去很久才回来。大香香说:步年啊,你的家产被步青搞得一塌糊涂了呀。这话让步年愣了一下,他一路上也在想家里的事,他多次发电报写信催促步青寄钱给他,步青却没有回音,他自然而然想到家里出了些问题。步年站住了,他觉得应该认真对待大香香。他问:你说什么?大香香感到说来话长,一时不知从哪说起。她怕从头说太啰唆,步年不耐烦,中间说又说不清楚,所以她只好先说结果。她说:步年,你的厂倒了,你的饭店也关了。

这一点步年已经想到了。步青不寄钱给他说明他的厂和店情况不好。步年听了没太吃惊。步年看大香香的脸色,似乎还有别的事发生,所以,他问:我女儿可好?说起小香香,大香香一脸惊恐,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大香香怎能不急,自从步青把店关了把厂弄倒了后,她天天站在镇头等步年回来。步年见大香香欲言又止的样子,就说:有什么话你说嘛。大香香说:好,步年,我这就说,但你千万千万不要生气啊,你千万千万要保重身体啊。步年,你兄弟步青干出这种事,雷要打的呀,我八辈子也没见过这种事呀。步年,步青娶了你女儿,他的侄女呀。对大香香的这个说法,步年持怀疑态度。他认为步青这家伙虽不是个东西,但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恐怕不至于做出来。他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有种本能的抗拒。他想,也许他们看到步青和小香香住在一起,他们的神经便过敏了,他们这样说只不过是闲言碎语。他们吃了饭没事干总是喜欢散布一点桃色新闻。步年不想再听大香香说下去了,他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背着小荷花向西屋走去。大香香见他们远去,长叹一声说:可怜的步年,老婆成了一匹马,女儿又做了步青的老婆。苦命的人唉。

一会儿,步年到了西屋。他走进院子,发现大门上贴着两个“喜”字。他感到这个屋子突然变得陌生起来,还以为自己走错了,想退出去,回头看看没错呀,这是他家的院子呀,怎么墙上有“喜”字呢?步年的心开始怦怦地跳了,他的脚发起抖来。他进了自己的卧室,发现他的床已被弄得乱七八糟,床上堆满了衣服。步年认出来了,那是小香香的衣服和步青的衣服。这说明小香香和步青确实睡在同一张床上。步年又发现床底下还有几只避孕套。一群蚂蚁聚集在避孕套周围。这说明他们不但睡在同一张床上,而且结合了。步年抬起头,又看到新情况。床头上方挂着一只相框,相框里小香香展露着灿烂而愚蠢的笑容,步青的嘴角则挂着一丝狡猾的冷笑。显然这是一张结婚照。步年被步青的冷笑激怒了。他先把小荷花放到床上,然后一拳砸在相框上,把相框砸得粉碎。步年又去了一趟厨房,拿了一把菜刀,出门找步青算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