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青感到自己快要虚脱了,头和身体疼痛得越来越厉害。守仁开始对步年实施第二轮打击。他还是用冷水浇步年的头,浇着浇着,守仁突然来了灵感,他掏出胯下的家伙对着步年小便起来。他一边小便一边哼着小曲,脸上的表情是畅快的,好像他正爬在女人身上作乐。他撒完了尿还打了个快乐的激灵。昏过去的步年吃到了守仁温热的尿液,像是被打了一支强心针,又醒了过来。他感到嘴巴有点咸味,他伸出舌头舔了舔。步青看到这一幕,直觉恶心,忍不住想吐。他干呕了几下,没吐出任何东西,但想呕的感觉一直在喉头。守仁见步年醒来了,就笑道:你先像马儿那样在屋子里爬一圈,我再听你交代你的反革命罪行。步年根本没听他的话,而是支撑着站起来,他吼道:你们把我的拥军马弄到哪里去了?这是部队亲自交给我让我养着的。守仁说:又找你的老婆了,我也不知道陶玉玲去了哪里,不过你的陶玉玲从今天起不再属于你了,而是属于常华同志了。守仁回过头去,问:步青,是不是?步青尴尬地笑了笑,然后拔出一根烟递给守仁,说:守仁哥,你在这里审,我找马去。我刚才看到马在天边跑,万一跑远了,找不回来就麻烦了。但守仁不放过步青,他拦住步青说:我一个人怎么审,两个人才能审,你不要走。步青没办法,只好留下。守仁见步青的表情很谦虚,好像在求他,心里很高兴。他娘的,我打步年,步青受不了啦,他想溜走啦。他娘的,是该给他看看我守仁的厉害,好让他以后服我。守仁打步年打得更凶了。他踢步年一脚,叫一声爬。但步年坚持不懈地站起来。步年站起来后还想同守仁对打,但因身体太虚,不是守仁的对手,他的双臂被守仁反架成飞机状。守仁用膝盖顶住步年的头,说:你爬不爬,你的陶玉玲是一匹马,你也是一匹马,你爬,你今天不爬,我就打死你。步年坚持不爬。一会儿,步年又昏了过去。守仁显然累了,他像是突然萎掉了似的,哈欠不断。守仁对步青说:这儿交给你,我去隔壁睡一觉。队部有三间房,其中的一间有一张床。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步年在那边昏迷着。步青走到步年前面,板着脸说:你他娘的就不能低下头,你他娘的爬几圈怎么啦,你硬有什么用,吃到什么好果子了?你这是招打,他娘的都见鬼了,守仁打你痛的是我,我被你害惨了。步青骂了步年一顿,又在心里骂起守仁。他娘的冯守仁,你他娘的真是个恶霸,过去的地主资本家也没你那么凶。骂了会儿,步青的气有点顺了,头也不怎么痛了。他索性靠在八仙桌上,一会儿,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步青在睡梦中听到屋子里有马叫声,他醒了过来。屋里并没有马。他感到奇怪,这马叫声是从哪儿发出来的呢?他习惯性地朝步年躺着的地方望去,吓了一跳,步年不在那里了。他以为步年逃走了。如果步年逃走了,那他真是愚蠢之极,是找死。就在这时,步青又听到了马叫声,马叫声好像是从他的身后传来的,呼哧呼哧,声音里透着热气。步青转过身子,看到步年趴在地上在学马叫。步青说:你这是干什么?刚才叫你爬你不爬,现在没人叫你爬你倒学起马来了。步年没回答,只是噢噢噢地叫。步青又说:你歇点力,老地方躺着去,等会守仁叫你爬时你也别太硬,吃眼前亏。步年依旧噢噢噢地叫。步青这时似乎看出了点名堂,因为此刻步年的表情非常像一匹马,似笑非笑的样子。步年的马儿老是有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好像在嘲笑什么人似的。步青全身起了鸡皮疙瘩,他觉得步年这样笑很不正常,这样的笑只有白痴和那种大彻大悟的人才有。步青想,可能守仁把步年的脑子打坏了,守仁用这么粗的棍子打步年的脑袋,不打坏才是怪事情。
步年对着步青叫了一会儿,又自得其乐地在屋子里爬。步年不但叫起来像马,他的一些动作也深得马儿的精髓,他看上去完全像一匹马了。由于步年叫得太响,把守仁吵醒了。守仁从床上跳下来,看到步年在地上爬,开心地笑了起来。贼他娘的,刚才叫他爬不爬,喜欢吃棍子,现在没人叫他爬,他却爬得欢,还学马叫,人他娘的就是贱。步青怕守仁再对步年施暴,所以他客气地递烟给守仁,并擦亮一根火柴给守仁点上。守仁见步青这样一个态度,对步青就不那么生气了。别看守仁凶,他可不是个爱记仇的人。守仁美美地吸了口烟,沉浸在无比满足之中。
就在这个时候,小老虎来报。小老虎说:马儿失踪了。整整一个上午,马儿在田野里跑来跑去,不停地叫,叫起来就像奏哀乐。我们追到那里,他就往别处跑,我们追不上它。后来,我们看到它长出了翅膀,飞了起来,在天柱的上空消失了。我们找遍了天柱也没有找到。守仁和步青听了小老虎的汇报,很着急。他俩出去找马了。他们没忘记把队部的门锁死,免得步年也逃到那个神秘兮兮的天柱去。
守仁和步青发动群众,去找马。他们找了一圈,也没找到。马儿不知藏到哪里去了。后来,还是步青想出了点子。他说:只有步年找得到马,步年只要吹声哨,马儿就会回来的。同去的群众早已不想找马了,听步青一说,都点头称是。于是守仁就带着光明村的群众赶到队部。
光明村的人看到步年像马儿一样在地上爬,并且步年的脸好像也像马儿一样拉长了,脸上的表情也像马儿的表情,特别是他的眼睛,也像马儿一样警觉,好像在他眼里世界出了什么差错,他们一时搞不明白步年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都有点吃惊。这时,守仁得意地说:这个反革命过去骑在马上神气活现,好像他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你们瞧,现在他被我的棍子驯成了一匹马。守仁正说话时,步年噢噢噢地发出马叫声。守仁的声音被完全掩盖了过去。大家见状都笑出声来。气氛开始活跃。气氛一活跃,群众的思想就不再往阶级斗争那边靠,他们禁不住讲起粗话。一个说:步年,你老婆陶玉玲不见了,我们为了找你老婆,两腿都走酸了。另一个说:步年,你老婆不听我们的,我们叫它,它不肯见我们,你老婆他娘的还很贞洁。又一个说:步年,就看你了,你是一家之主,你去叫陶玉玲,陶玉玲总归要听的吧,你不是妻管严吧?大家一边说,一边笑,连正板着脸的守仁也笑了。只有步青没笑,步青一般在公共场所不轻易笑,这点很像常华,难怪光明村的人都说,步青是常华第二。当然,这个说法守仁听了很不开心。
守仁对步年交代了几句,步年就欢快地朝村头爬去。光明村的人跟在后面。令人惊讶的是步年爬得还真快,他们必须小跑才能跟得上。步年爬到村头的香樟树下,向东边张望,他的双眼露出温柔之色。就在这时,步年的喉咙中发出尖厉的叫啸。一声,两声,三声。这时,奇迹出现了,人们只眨了眨眼,一匹马儿在远处的天边飞翔。马儿漂亮的鬃毛高高扬起,它前腿的肌肉群在跑动时坚韧有力,在午后的阳光里闪烁。人们又眨了眨眼,马儿就出现在村头。马儿见到步年显得很兴奋,它用头蹭步年,还用舌头舔步年的脸。步年流下了泪。见此情景,有人高声地说:现在,光明村有两匹马了。他们是步年和陶玉玲,他们刚好是一对儿。
步年的身上出现了奇怪的事情。他在地上爬时发现有几只昆虫总是跟着他,在他的头上盘旋,怎么赶都赶不走。它们嗡嗡嗡地围着他转的样子就好像他是一堆狗屎。开始时步年没介意,但几天以后,头上聚集的虫子越来越多,就好像他的头上出现了一个天柱。步年猜想,这些虫子一定是因为好奇心太强的缘故,它们大概是想弄明白一个人为什么要像马儿一样在地上爬。当然这个秘密只有步年本人知道。步年被守仁打昏时,马儿跑到了他的梦里。马儿说:你还是在地上爬吧,你如果站着你就要挨棍子,你趴在地上你就安全了。步年于是就醒了。他在地上爬了几圈发现感觉很好,他突然觉得自己原来是一匹马。虫子肯定明白不了这些事情。虫子越来越多了,步年爬到哪里虫子就跟到哪里。头上的虫子就好像是一把保护伞。步年开始害怕起来。怎么会这样,见到大头鬼了,我他娘的又不是天柱山,你们虫子跟着我干什么?步年想,他站起来大约虫子就会散去的。但他一站起来,虫子不但没有散去,反而往他身上钻,就好像他站起来后变成了一棵树,成了它们的窝,它们都来他身上栖息。虫子把步年弄得浑身发痒。步年赶紧趴在地上。虫子就又飞到了他的头顶上方。他试了几次,都是这种情况。步年就不敢再站起来了。他想,这大概是天意,马儿他娘的跑到我梦中来叫我在地上爬,现在虫子也要我在地上爬。这样,步年就打定主意要在地上爬了。关于虫子的事,步年当然也有点疑神疑鬼。他想,也许根本没他娘的虫子,也许我的脑子被打坏了,身边出现的虫子只不过是我的幻觉。不管是幻觉还是确有其事,总之,嗡嗡嗡的虫子在你头上聚集够让你心烦的。所以,步年决定把虫子赶跑。步年想了个办法,他找了一些能冒出青烟的干草,企图熏走头上像乌云一样飘来飘去的虫子。步年一边烧一边说:你们走吧,我不再爬起来了。步年烧了三天三夜才把虫子赶跑。
很长一段日子,步年只要一出家门,就在地上爬。大家都认为步年的脑子被打坏了,他的神经出问题了。但村民们发现他们和步年说话时,步年的思维正常,考虑问题也很周到,因此搞不清他是真傻还是假傻。他每天在村里爬来爬去,见人就像马儿一样叫,好像在故意逗大家开心似的。光明村的人见到他当然也想寻点开心。他们就围到他身边,问:步年,你为什么不爬起来,守仁又不打你了,你爬起来好了,你为什么还在地上爬呀?你是不是脑子坏了?步年只是哈哈傻笑,不愿回答这个问题。他在心里说:你们这些庸人,你们怎么会明白我的感受,我过去骑在马上不知道世界有多奇怪,我在地上爬后才知道你们有多可笑。当然,我不会告诉你们这个秘密,因为我的眼睛变成了马的眼睛,我看到的东西和以前不一样了。如果我告诉你们这些,你们就会说我是疯子,可究竟谁是疯子还很难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