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液体顷刻间玷污了白牧野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庞。
任由细碎发间的混珠一颗颗坠落在衣服上,狼狈不堪,他也没有丝毫动作。静待身后再也没了周芷珊的脚步声,他这才抽过餐桌上宽大的布巾将自己一整张脸埋了进去。
被他轻轻擦拭掉的,除了咖啡液,还有他心尖上的泪。
回到房里,白牧野重新洗漱后换了身干净衣裳坐在床边,手里拿着的,是周芷珊亲笔写下的孩子们的地址跟电话。
他知道,她一定恨透了他。
一如当年他愤然离去时,心中对她的怨恨。
想了想,他还是给湛南打了个电话,把周芷珊来找过他的事情说了,还吩咐湛南不要冲动,如果周芷珊问起,让他跟湛东一起商量着看,该怎么说比较好。不管他们兄弟俩想出什么说法,他这个做父亲的,都会配合。
湛南跟父亲听完电话,心里头难受。
此刻的骄阳居已经没什么人了,湛东夫妇跟阳阳都去上班了,唯独剩下孤丝坐在他身边。
孤丝瞧着他,心知他心里不高兴,于是故意转移话题笑着道:“哈哈!我倒是发现一哥有意思的现象呢,我发现婆婆每次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会给大哥打电话,而公公一有事,就喜欢给你打电话呢!”
“嗯。”湛南闷闷应了一声,不语。
孤丝又道:“你说,如果你们一家四口从来没有分开过的话,会不会也跟别的家庭一样,父母对孩子多少都有些偏爱?比如婆婆偏心大哥,公公偏心你!”
湛南愣了一下,随即想起那样的画面,嘴角咧开一抹憧憬的笑:“如果时光真的可以重来,如果我们一家四口真的不会分开,我倒是宁愿我爸妈全都偏心大哥!”
如果他能有一个温暖完整的家,要他做什么都可以!
孤丝调皮的眼神渐渐暗淡下去。原本想着逗他一下,让他转换一下情绪,没想到,这家伙就是个死心眼,说着说着,他又把话题扯回伤心处了。
*
周芷珊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椅子上坐了一个人,正是丈夫郑羽凡。
她错愕了一秒钟,随后对他绽放出微笑,缓步靠近他:“把铭铭送去学校了?”
“嗯。他这会儿都该做早操了。”郑羽凡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来,看着她,又指了指墙上的钟,同样微笑着道:“你今天上班迟到了,怎么了吗?”
此时已经是早上九点了,而周芷珊工作向来认真,她跟郑羽凡也都是在八点前必到公司的。
她有些羞赧地望着丈夫莹亮的眸,总觉得那狭长而睿智的眸光里带着一丝精打细算,又恍若幻觉。这么多年来,他不都是用那样的眼神看待周遭一切的?
“我......之前快到公司的时候发现手机忘带了,于是又折回去拿了。”她佯装出一丝懊恼,有些不敢去看丈夫的眼。
对于白牧野的事情,她没打算瞒他。
毕竟两个孩子的事情他都知道了,又何必瞒着白牧野的事情?
只是,她太了解这个丈夫了,他如此宠爱在乎自己,她就算要说,也要好好想一下,看找一个什么机会、怎么跟他开口。
于是眼下,她自以为是地编了个善意的谎言。
郑羽凡一直盯着她,莹亮瞳孔中那抹光彩,随着她出口的话语,还有她懊恼败下阵去的神色而一点点磨灭。心底有种期待与忐忑并存的东西,就这样幻化成了失望。
公司在市中心,家里位于郊区的山顶别墅,这一来一回确实耽误时间。这个借口,她倒是挺会找的。
他以为,她会跟自己坦白。
当他看见管家发到自己手机上的那些照片,那些她跟白牧野对面而坐,时光静好的照片时,没有人知道他的心情。
他想,这么多年了,她的心,他怎么也该捂热了的!
却......
难道有些东西不是自己的,就注定不是自己的了吗?
“嗯。”他点点头,有些落寞疲倦地站起身来,将位子让给她,道:“你工作吧,我也先回办公室了。中午想想吃什么,咱们也难得放个假,午餐后一起去看个电影吧。”
多少年了,这样相濡以沫地度过,因为心中始终怀着当初对他的感激,所以他的要求,她向来不会拒绝:“好!”
就在他俩即将擦身而过的一刻,郑羽凡忽然将她纳入了怀里抱着,顺势在她脸颊上落下一吻,凝视着她,意味深长地说着:“芷珊,我爱你!”
她笑了,很温柔地回应:“我知道。”
又是这句!
郑羽凡莫名有些烦躁,难道终其一生,他都等不来她的一句回应:“我也爱你”吗?
敛下眸光,他轻轻放开她,迈步而去。
身后响起关门声,周芷珊长长出了一口气,仿佛打了一场仗。一沾椅子,竟然整个人如同虚脱般跌坐了下去,软弱无力。
而郑羽凡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第一件事就是用手机给某个号码发了一则短信:“今天就动手!”
*
白牧野穿了一身休闲的羽绒服,从祈星大酒店出来的时候,拒绝了酒店叫车,也拒绝了白牧天的派车。
今天见了周芷珊,他心中仿佛燃了一把火,将他整个世界燃烧殆尽,个中滋味,让他暂时不愿别人亲近,只想自己走一走。
回国这两天,父母总是催着自己回家去,他出钱给弟弟他们买的大房子,他还真是一次没去过。之所以选择住酒店,也是心里有道伤,让他故地重游也带着自闭与缅怀的情绪。他害怕吵闹,他一个人干净利落,习惯了。然,前两天可以找借口,说是拜访老朋友,今天的家庭午餐却是推脱不掉了,而且白牧野还想着,是时候跟家里人说说那对孩子们的事情。
白家的地址,他是有的。
他在宾馆就记熟了地图,越过两条街,约步行二十分钟就到了。
冬日的街头,遍地是细碎的阳光与灰蒙蒙的尘雾,恰似心头上的一半明媚一半忧伤。看准了人行道上的绿灯亮起,他才迈步前行,却偏横杀出一辆没有牌照的越野车,以令人措手不及的速度将他撞飞到半空中,绚烂的血色之花伴随着路人的尖叫,以妖冶的姿态从他的口中、鼻中溢出,绽放于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