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七十二朝人物演义
425600000079

第79章 王豹处于淇 (2)

第三十五卷 王豹处于淇 (2)

那王豹听言大喜,也不推辞,微微的谦逊道:“老翁所有为我所得,正是维鹊有巢,维鸠居之,恐没有这个道理。”老叟道:“又来客气了。”说罢,竟拂衣而返河西。王豹留之不住,只得就此淇上居处,终日终夜拖声曳气播弄喉音,不是临水徘徊,便向竹间容与,如此快意不止年余,那讴声愈觉清扬激楚,有停云鼓雪之韵了。王豹也自爱其技,朝暮勤工,不敢稍近杂务,惟恐失声有妨正业。他只独处于此,不诓那日的让屋之叟一到河西,再三将王豹揄扬。这河西地方与这淇澳不过一水之隔,倒有十里之遥。那河西的人既有君子,必有小人,这是不消说的。其中住的人听了老叟之言,个个要习些清讴,可以荡志抑情,抒怀畅虑。未免有那俗累拘牵,舟楫间阻,其慕王豹的若老若稚,若男若女,就如颠狂心醉一般,只是未得在他门下做个弟子,为此好生惆怅。每每当白昼清宵隔水听讴,凑着那水声风响,越觉异常可爱。这河西之人有那一种聪明智慧的耳朵甚尖,记性甚好,日夜听了王豹讴声,便学其步骤,数其节奏,按其宫商,渐渐学成啭喉宛宛的讴将出来,与王豹不甚差别。正是:

学就名讴妙不禁,含宫嚼徵韵沉沉。长天秋水多幽响,孤莺残霞蓄惠音。

细出声声霏玉屑,调成字字夺弦琴。何须王豹亲传授,一播重吟动客襟。

这一个善讴的住在河西,闻名来学者纷纷扰扰,将遍河西之地。这日,天气清朗,不暖不寒,王豹处于淇上,虽无弟子远叩其门送些银钱,馈些礼物,要请教讴中之理。还幸这水国沧茫,林峦雅静,足以养性忘怀,便作清讴,以供消遣。忽聆隔水也有讴声,王豹初听犹道川鸣水涌,不在心上。瞬息间,讴的人十分广众,王豹近水一看,只见一群人在隔河树林中作讴,心知是我讴感河西。口虽不言,恰也恁般欢说,自想道:“我处淇上甚是清雅,虽然没人执贽来求我,幸得河西一带,俱是知音之辈,不教而成,其实可喜,此处真是我娱老之地也。”王豹方在得志,不期又有效尤之人了。那齐国也有一人叫做绵驹,他却与王豹不同。

那王豹的教门是一种纤柔之韵,窈窕之词如吹竽鼓瑟相似。这绵驹性极坦率,专喜长歌。我想这歌名甚多,此日不能尽记,惟有那铙歌、鞞舞歌、凯歌声极雄壮,至若那桃叶歌、上声歌、子夜歌、碧玉歌,三州歌最为凄楚,其他还有懊侬歌、估客歌犹其不同。你道如何?总皆要情伤意折的。除此以外,又有棹歌起于中流一道,夜歌发自采菱之女,或是倚歌、巴歌、踏歌等声,偏宜隐逸之士,一为诗肠鼓吹,二为俗耳针砭。所以,绵驹住在高唐地方,闻知卫有王豹善讴,处于淇水河西之人悉归其化。想我绵驹不弱如王豹,难道他处于淇致使河西也善讴,岂可我在高唐,稍不卖弄声技也被人笑,只教王豹独受善讴的名么?我如今惟有艺歌一术可以动众。正是:

频怀妍唱,散虑逍遥。梁尘任动,云辇应招。既降王母,亦聚仙舠。严节以赴,清哇价高。

这绵驹又想道:“我虽习歌,万一人不求教于我,岂不枉然。只因王豹善讴,所以如此,我不若也学了讴倒妙。”忽又道:“拾人唾余极为可贱。况这歌是我的所长,若去习讴须要有一段气闷性子,我绵驹怎生耐得?一人自有一人的际遇,何难另显手段,定要相继为之。罢,罢,我只是习歌。”那绵驹从此每日在家中长歌,真个是声同金石,韵致铿锵,听者不忍遽去,也传了一个善歌之名。我想齐国的富强比卫国更甚,那都会去处,有的是那一班人弹唱蹴鞠,斗鸡走狗。王孙士女,毂击肩摩,荒荒扰扰,曾没有一刻清闲,曾没有一人舍了俗事,耽其清趣。幸得高唐有此绵驹首倡歌曲之门,不期齐右地方一旦从之就如归市。那绵驹看见齐右的人不拘九流三教、农夫商贾都来执贽相求,传其歌意。绵驹因开示道:“这歌虽微事,有至理存乎其中,歌之为道,长言累辞。哀者实能代哭,乐者实堪娱颜,怒者可免按剑,喜者可寄余情。你们既有志向不远而来,我敢不尽心相答。”齐右之人合口道:“愿闻教诲。”绵驹道:“待我歌一声在前,汝等和一声在后,不要差讹,不要急疾,最忌的是歌容丑陋,撮唇摇头,或悲或笑。若无此数件,一学其歌,即踞上乘。”齐右人莫不唯唯听命。正是:

骊珠夸一串,委婉及悠然。须信阳春调,从来和者难。

是时,绵驹独设一个师位,向南而坐,两旁都是些学歌之辈。果然绵驹发声将住,众人即忙相和,从早至晓,从夜至晚,盘桓摹写,琢羽镂商。倘若那些人或有稍稍差错,绵驹就装出老白赏的光景,尖酸你几句,也不管人当得当不得,尽力燥脾,无人敢回一声。如此态度的是个歌师曲长,不消细说。或者绵驹教得体倦,便自不别众人,归房偃息。那些齐右之众,也不敢退散,必待他有命,才敢移身,如此尊严,如此贵重。后来齐右学歌的人,一一理会,各各退散。那绵驹到此,心中也与王豹一样快活。其时秦国差乐官少师前往鲁国聘问而回,从高唐经过,听得一分人家歌声嘹亮。这少师勒住了马,细听半晌,方才又行,就在近处下了宿店,更了衣服,便唤从人跟随,再往听歌之处。

从人认得适才歌声出从此家,即忙进去通报道:“秦国大夫过此,闻得歌声甚妙,特来相访。”恰好齐右之人俱已散去,止得绵驹在家,连忙出门迎接。少师进内相见,安了坐位,问了姓名,绵驹便道:“齐地野人敢烦大夫光降,未识何故?”少师道:“适闻妙歌,令人目畅心舒,待来致谢,兼有一言。”绵驹道:“却是何事?”少师道:“君之歌可称绝技,惜乎淹于齐地。我秦王最好音乐,所以近日竽瑟盈朝,吾王竟不得意。从来肉音比丝竹更佳,欲借足下同往秦邦,以图秦主重用,未知可否?”绵驹寻思了一会答道:“不惮千里而去,倘秦王不好,为之奈何?”少师道:“秦王不好,即吾家亦可供子之费。”绵驹又思量了一会,答道:“吾之好歌不过为自己乐志怡情,原不希图荣贵,怎履秦国之险。若以音律论之,尚有淇水王豹之讴,绵驹之歌未足数也,其实不敢从命。”少师不好勉强,只得作别出门,回店安歇。次早起行,一路巴程早到卫国界内,依旧寻下店家。

这少师虽平日闻有王豹之名,但未知住于何处。那日,一闻绵驹说王豹住在淇水,心心念念牢记不忘,只要请他到秦,若得秦王重用,也有荐举之功。故此一离鞍马,即问淇水地方。那店家回道:“离此甚远,须是明早往小路抄去,正往彼处经过。”少师只得权宿一宵,巴到天明,问明了路径,乘了马匹,带了仆人前到淇水。恰好王豹又出外面闲行,看见一人乘马,数人跟随,心下好生惊疑道:“此处素无官长往来,今日何繇至此?”正欲退避,只见从人们问道:“敢问长兄,王豹家中却在何处?”王豹不好隐瞒,只得应道:“只我便是,何劳动问?”少师听了,即忙下马近前道:“远来相访,幸而有缘。”王豹即引少师到家,问及所来之故。少师将欲请到秦国去的意思一一说知。王豹答道:“小可虽有薄技随身,不过寄兴林皋,娱情山水,且不受人之贽,岂肯远于秦禄,实难唯命。”少师道:“闻有河西知感而能歌者若千人,不识可得就延否?”

王豹道:“先生从此小路而行,必渡此河归秦,可试问河西之人,或有愿去者,亦未可知。”少师只得别了王豹,觅舟渡河早到彼岸,问及土人,原来河西之人,纷纷俱是善讴。少师亦将前后意思说与,众人都道:“我们虽则善讴,实繇耳闻心会,并未经师,如何便好妄求?且王豹虽未曾传我讴法,实是我们之师。吾师不往,众徒焉敢造次,则索要勿来命了。”少师再三询求,并没一人应允,只得就道长行而归秦国,心中叹赏不已道:“讴歌之辈,不过寻常技品,我以禄利诱之,不肯从往,真乃智士也。其河西诸人为王豹之感化,更为难得。”一路传扬,致使天下尽知此事。那时,天下有七十二国,王豹与绵驹,各处一所,并不出游显技。可见人有所长,老天决不将他埋没。也须知这段妙处,多亏讴歌之力,足以感人心志,启人善心。若是这王豹与那绵驹身无一长可取,泛泛悠悠,略无恒业,谁肯如父如母尊崇敬重。还有一说,如今日之世,那一处没有讴歌唱曲的,何故不能变俗移风?如此看来,河西、齐右毕竟还是有志气的所在,不肯半途而废。或者今人讴歌不能到家,若到了极善之处,自然感人亦速了。有诗为证:

至今花下按歌声,多少萦肠客思生。绛树有音还剩技,雪儿擅吕总无名。

何如淇水高唐曲,自许绵驹王豹赓。为问武丘石上侣,可能忘味卧秋更。

总评:王豹讴、绵驹歌,两人者幸生当时耳。苟令生于此日,有不目为杨花子弟者,几希矣。

又评:近来俗尚,动辄言己善歌,试质歌是何物,料必像矮人观戏,随人是非,究竟与自何涉。如此之徒,非独不为豹驹可哂,且不能免作羌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