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七十二朝人物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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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臧文仲居蔡 (2)

第六卷 臧文仲居蔡 (2)

那楚王极是爱货物的,见了这许多厚币,满面春风,便觉蔼然。细问文仲国中事体,文仲便把齐人侵北鄙的事一一奏明楚王。楚王听毕便抱不平,大怒。楚人遂有伐齐的意思,又约与鲁为盟。文仲拜辞楚王回见鲁君,便把楚王的言语奏闻鲁君,鲁君不胜欣悦。不数日,闻得楚王起兵伐齐,出其不意,攻其无备,那齐人张皇无措,保守两月不敢出战。后来割地求和,才得罢休。齐人受了这场大亏,没处可以出气,会问转来,乃知鲁国挑起来的是非,结怨愈深,竟成切齿之恨。这鲁君原是柔懦怯弱的人,听得齐国这些光景,日日畏惧,无计可施,置些币帛,办些珠玉与齐国修好,或能免祸,就差文仲往齐。文仲明知齐人不快活他,恐此去决没好处,意欲推托。又因本国并无聪明能干的,况君命难辞,只得勉强起身。临行时,与母分别的情景好不凄楚。文仲道:“前番差往楚国,不知受多少辛苦,方得回来。如今又要往齐国,将日奔走道途,阅历风尘,岂不苦煞人也,但为臣食禄,则此身非我之身,虽殆在所不辞。”于是即发行李,飘然长往,放胆前行,走了数日,已到齐国疆界。文仲正欲整顿礼物,打点辞令,那齐人闻说鲁国有使臣来聘问,齐之君臣皆恨心切齿,连忙着人将文仲拘系下狱,也没得把文仲申诉。好似:

龙逢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此时,文仲一身俱是桎梏,进退无门。欲要显明修书,通知家里,又恐漏泄其机反受人害,只得奇奇怪怪写下几句,使人去猜,那个书上写的果然难解。其辞:

敛小器,投诸台。食猎犬,组羊裘。琴之合,甚思之。臧我羊,羊有母。食我以同鱼,冠缨不足带有余,公及大夫莫能知。

因文仲去齐许久不见回国,鲁君正在悬望,忽一日此书寄到鲁国。鲁国人民以为新闻,未免风闻到鲁君耳内。鲁君便着巡风官拿来一看,仔细观详全然不晓,又命满朝文武臣工将书去解。你又拿去看,我又拿去看,大家看了好一会并没解说得出的。鲁君便教将这封书投与其母,其母虽是女人,倒也聪慧非常,把那书上的言语剖析分明道:“吾子拘有木治矣。”鲁君问曰:“何以知之?”对曰:“敛小器,投诸台者,言取郭外民内之城中也。食猎犬,组羊裘者,言享战斗之士而治甲兵也。琴之合,甚思之者,言思妻也。臧我羊,羊有母者,告妻善养母也。食我以同鱼,同者其文错错者,所以治锯锯者,所以治木也,是有木治系于狱矣。冠缨不足带有余者,头不得梳也,饥不得食也。故知吾子拘而有木治。”于是,鲁君因其母之言,即发兵口口之。将到境上,那齐人正要杀害文仲,暗暗发兵口鲁。忽闻鲁国之兵已到境上防守,齐王遂还文仲而不伐鲁。文仲便得归家,脱离罗网,欢喜不胜。见了鲁君把齐人待他的刻薄,许多苦楚言之不尽。后人睹此未尝不为长叹:

皎皎者污,口口者缺。盛满必危,崇高见黜。

撄鳞之凶,履虎之至。自古有然,能识时务。

文仲历尽艰危,连遭坎坷,将欲优游林下,仕宦之心正浓,推诿他人,秉国之权谁属?因此,常防祸变,时虑凶灾,日日精求课问之事。那课问中世应动变,亦甚深奥,在昔文王能得详审,推求极其明白,稍不看得仔细便难断得分明。比如十件事体,应验的也有一半,不应验的也有一半。就是那星家言命,穷通得失非不自有定理,流躔度数,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尽多不准的所在。不若揲著之法,倒无差错。然而,那揲著中分二、挂一、揲四、归奇,十有八变,才成一卦,亦费无数功夫。文仲退朝少暇,便把术数去着意精研,深心探讨,以为晓得一样,亦可趋吉避凶。岂知在家未几,鲁君又要差他蔡国去,文仲只得应命,又往那蔡国。你道那蔡国的风俗如何?但见:

层峦叠嶂,烟水溪云。翠峰似画,远看万点红霞。瀑布如飞,望见一条白练。幽禽栖古木,低低曲曲弄笙簧。奇兽满山林,两两三三成队伍。令人想佳境而流连,睹异乡而拭目。正是:壮游可遂男儿志,何惜征车在四方。

文仲往见蔡君,道达鲁君聘问之意,蔡国君臣待之礼遇甚隆,情谊最厚,况且风景堪玩,因此到在彼国十余日,凡遇名山大川,无不周览,山童牧竖,无不咨询。人都不知文仲留心山水、民风土俗,故此到一处便晓得一处的事情。虽深山穷谷中,也要去观看一番,亦是博闻广见的所在。终日长歌泽畔,箕踞河滨,每怀物外之感。后有霜天晓角词一阕,赞道;

仙翁笑倒,同调人真少。有甚香风吹到,日月摧。乾坤小,利名扰扰,还是清虚好。采药茹芝足老,劳攘的没昏晓。洞门深杳,樵牧何曾搅。一片野云缥缈,白者猿,青者鸟,山围水绕,图画天然巧。寸寸异花香草,地无尘松枝扫。

文仲于山泽间徘徊久之,便问此处有何奇物?蔡国的人都说道:此处并无奇物,只有一个大龟,其大无比,平昔幽栖岩内,未尝露形,如遇清风明月之下,间乎出来一见,或一两年一见,或半年三月一见。祖上传言,到今不知数千百年矣。他通灵性,若要见他,甚是不易,久在山泽,并不出来搅扰世界。我们也不去驱逐他,所以还留在这里。文仲听说此处有龟,既如许之大,决是神龟,乃国家至宝,恨不得一见。日夜管求,只要寻他,那里能彀寻得他着?文仲暗想道:我今久居于蔡,只因贪爱山水,兼守大龟,万一迁延日子,返国无期,此事怎了?心中踌躇不定。

忽一晚风和景明,夜深月静,银河在天,碧潭见底,如此良宵亦是罕有。那个大龟灵异非常,不应埋没山林,也该出世。这文仲诚心等候,整日望风怀想,心至福灵。偶然见此天色,大喜道:今夜此龟必定出来,吾愿遂矣。带了从人入山寻觅。不多时,只见此龟从岩穴中出,昂头掉尾,缓步行来。文仲远远望见,随着从人上前,照头冲破。那龟把头缩了进去,四足全然不动,就如一只大浴盆覆于地上的模样,有百余斤重,推也推不动,赶也赶不起,死的一般,像这班人做弄。文仲得了这龟满心欢喜,叫众人把索子络了,抬到寓所,点起火来,细看其甲上之文,真个是奇珍异物,世不常有者也。但见:

隐含绿字,外具赤文。吐五行之秀,生克动静俱全。列八卦之义,奇偶阴阳悉备。实是地气呈祥,河图再出。

后人又有诗赞道:

本是先天六甲师,吉凶祸福有前知。只因人世迷趋避,重教当途问卜筮。

文仲既得此龟,胜如得珍宝,心满意足。次日拜辞蔡君,带回本国。思想大夫之家,藏龟有戒,若论名分原不该藏在家里。古昔先王命告,凡是所藏的龟,都有等级。公龟九寸,侯龟七寸,子男之龟五寸,惟独元龟尺有二寸。今龟如许之大,岂不是个元龟,非大夫家所藏也。但当国家的重任,得失忧危时当预防。有此大龟凡事一一取决于他自无差错,那里拘得这些古法。然而欲藏此龟,必须安顿得他好。比如虎兕猛兽可以木柙陷阱絷伏得他,这龟本是天生神物,能知过去未来,不可亵慢,万一有些不到之处,他也未必责及于我,我心里终是不安。思想起来,自己有一个家臣,名唤漆雕马人,为人笃实,小心谨慎,况且平生极是尊敬鬼神的。将此龟托他守管,谅不亵慢,可谓得人。就命他构起茅屋数椽,将龟藏在此中,朝日焚香虔诚供养,所卜之事无不灵验。文仲时常亲来观望。不知此龟原在山林岩壑之间,餐霞吸雾,弄月迎风,受了许多清趣。今居此斗室中犹如桎梏,虽有明窗净几,争如绿水青山,看他似有不安的光景。文仲又唤漆雕马人与之商量,说道:“龟性素爱山水,市井之内,城郭之中,焉有真山真水?无此两样,就养他这里,他也是不安稳的。

”于是,特造一所大屋,广阔数楹,廊腰缦回,檐牙高琢,看来也极巍丽。想将起来此处虽无山水,也寻个有趣的所在,可以待彼娱乐。特命工匠把那柱上的斗拱都要刻出山来,终日雕镂,犹如真山。又要叫画工彩画,便商议道:花木亦只寻常,与龟也不相宜,不若那水中的物件到是清洁。龟之所喜,把那梁上的短柱都画出水草来,细细描绘犹如真的水草。就是王公大人之家,堂高数仞,榱题数尺,也没有这般齐整。

文仲不过要这大龟显灵,故此竭其自己的心机,尽人间的巧妙以造此室,规制已毕,将此大龟藏于其中,凡有谋为必诚必敬以奉之,然后敢去卜问,如此尊礼可谓极矣。文仲又道:一家之人称他为龟,甚是亵慢,不若别立名色,取一个号。假如取得不妙反被人笑,还是把他生身之地名之。他原出自蔡国,因呼为蔡倒也不差,又避了大龟二字。从此以后,人人叫他做蔡,岂不是尊奉他?文仲奉蔡之心固如此,那蔡受命如响,把那图书中雨霁蒙绎克,七十二兆,一一剖断,丝毫不乱,真如鬼神之在目。想将起来,也是一段因缘。这龟生于蔡国,蔡国之人尚不能得,反被文仲得之。且造这等大房屋安顿他,好不尊重。凡有卜问吉凶休咎,祸福祯祥,或趋或避,历有应验。文仲亦得龟的功力,人皆以其父放龟之报,亦应于此。有诗为证:

先年梦兆果为真,异国相遭自有因。卜兆有灵多有验,从来人物感精神。

文仲居蔡在家,柒房满屋,并无形迹,外人也有晓得的,也有不晓得的。只是漆雕马人素与孔子善,一日相遇,孔子晓得他在臧孙氏家,遽得已久,必深知他家中所作所为的事,因以问及。漆雕马人见了圣人动问,不敢隐瞒,便把居蔡,事直言无隐一一告说。此时孔子方作春秋,笔则笔,削则削,毫不假借,其于贤人犹要求全责备,故把臧文仲居蔡一事直说何如其知。看来文仲也非不知,只为救民利物,在鲁国行了无数善政,就是居蔡,虽要趋吉避凶,嫌他奉之太过些了。当初河图洛书,群圣则之,为天下万世利。易经上说,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亶亶者,莫大乎蓍龟。如使龟不可宝,圣人何故说此?但孔子苛责了他一分,说道文仲居蔡,山节藻棁,不务名义,鬼神焉得为知?后人观此,不可因这一言之贬遂掩了他的全美。

徒知物类具灵明,却羡吾心自至诚。试问谁为先觉者,圣人睿知有权衡。

总评:大誉所归毁或集之,文仲素有智名,一经孔子品题遂成瑕玷。然则龟岂枯甲也邪,藏龟者岂真愚人也邪。

又评:末段不把文仲淹没,甚得抑扬之法。不然人之所为知者,看他竟是个养乌龟的阿呆。千载而下,文仲亦当叫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