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七十二朝人物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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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楚国无以为宝,惟善以为宝 (1)

今夫理之与趣,分途相隔如间鸿沟,道里相远,如分胡粤。若古于此留,理轻于彼此,不谅趣之足以久存,而谓理必于不朽者,此靡哲所以不愚,而风流因之疑丧也。听其一句为端,千言为委,一人为宗,百事为缀,拟之潠水于空,如珠如雾,泻泉遍地,或折或旋,旋折非清地之刑,珠雾岂潠空之象,庶几谭理之家若得一技也。虽与村老璜经体具神妙,即共童蒙稽考,物象咸存,言既取于通俗,说自寄于从先,沙虫画沙,水虫画水,楚不必嗤越之侏离,越不必嗤楚之駃舌,庶几趣而兼理之家,亦得一宗也。自此书出,理非仅奇,趣不单行,玄黄大沓,韦编同末叶之书,罔象俱迷,龙马均蠹鱼之迹矣。岂特神通而蓍出鬼哭,而品质行端言悫,貌恂恂馥馥,望而知为学儒也。非理也;从理者也。滑稽诙谐,俚语伪调,笑笑眇眇,听而知为侠邪也。非趣也,从趣者也。理之规步胶,序刑范,六经其尝也,亦有进之乎?趣者则于理也,超超矣。譬之离明为火,出于木而变,尝巽下为风,生于火而同革也。至于趣之皮毛无关神情,在理之不可全诘也。

面无正容,目无定睛,口喃喃而欲语,足跳跃而不休,寄心于盆盎草木之间,摩挲于禽鱼书画之事,以为清也,以为韵也,总之为趣也。进而与之考古,则南生而蛮语;与之沦人,则夏虫而说冰,落乎其无所置对也。今世于四子之书,有讲习者,则纯乎理而寡趣,学士之韦编几绝,书生之听诵欲卧;叩其事理之源流,圣贤之本末,影猜响觅,有如射覆。所谓理已不备也,安得有趣哉?人知安详之为理也,而不知奇幻之亦理也;人知清质之为理也,而不知新艳之亦理也;人知块静根深之为理也,而不知石之能言,木之能飞之亦理也。岂非言理者之非理,而非理者之深有当于理哉?故坎白坤黑兑赤艮白既殊离卦之文,二黑三绿四碧九紫又见乾凿之度,即谓木丹叶而绿英,练本青而染白,旨定以立名,言习以成性,是指骊马之皆黄,慈乌之皆白,九薮之草无青枝,千鹭之身无白羽也。其于理也是矣,于趣也是矣。此人物演义所以从理则理,从趣则趣,无泥之理而趣乖,泥之趣而理阻也。上哲之流读之为理,故理行而趣不死;中智之人目之为趣,故趣减而理不灵。趣艰粟飞也哉。庚辰秋仲磊道人撰于西子湖之萍席

第一卷 楚国无以为宝,惟善以为宝 (1)

言思君子温如玉,美玉从来价独隆。却怪人间多兀突,只随口舌斗机锋。

这四句诗,是说那贵人不贵物的把柄,只为其中也有说得行得的,也有说得行不得的,也有不曾说出,一心要行的。大凡人生在世,居下位者,必择良友,居上位者,必求贤臣。那些玩好嗜欲之物,一毫也不可沾染。若是略略分心去了,那里还记得什么好人歹人,昏懂懂过了一世,把君臣朋友都弄疏了。所以说道:

从来玩物多丧志,不是人迷是自迷。

若论珠玉币帛等类,是不该在玩。好内算的,祭天地、祭宗庙,那一件不用着他?见天子、见国君,那一次不用着他?就是人家会大宾大客,遇大婚大丧,那一番不用着他?不比狗马土木,可以丧身亡国。若是一心耽恋珠玉,只怕比狗马土木差不多了。正是:

人心若果多偏好,便是沉沦苦海中。

有一等人,体备道德,游心自然,把一切外物任其倘来倘去,这是最上乘的了;有一等人,苦心学问,敬士尊贤,又能禁嗜绝欲,清净守正,这也还是上号的;又有一等人,内怀膻慕,口设雌黄,只将虚文夸耀于人,就是当时的人,也被他压倒了,就是圣贤也取他这番说话说得有理,只是在他自己身上未免有些霸气,难逃后世报应;又有一等人,心内只想功名,口中只念珍宝,或时听着别人说话,也觉目睁口呆,只他念头上决不肯放松,就是自家眼前不能得的,到子孙手里也毕竟成就了,这也是坚心之报。正所谓:

欲知后世因,今生作者是。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

如今试说一个宝玉的故事。当初春秋周末时,列国中惟有晋楚最大,他国家既已强盛,君臣们未免就在玩好上去做些工夫。所以,晋有良璧,名为垂棘,楚有美玉,名为白珩;都是名闻诸侯,彼此交羡的。那时,两国的臣子也都好着奇珍异宝,大家不以为怪,只是霸国之余,外面又要说得冰清玉洁,不肯轻意应承,这便是他们的毛病了。且说楚昭王驾下一个臣子复姓王孙,名圉,人材聪俊,口舌便利。原是个读书有学问的人,又兼越历世事,把一个人竟造到绝顶伶俐的了。他也自恃才高,把人都不看在眼里。所以,官居下大夫之职,常是郁郁叹息,不能称心。有诗为证:

碌碌蜗蝇滚滚尘,英豪矢志赋阳春。满怀空有昂藏志,徒向风尘寄此身。

他胸中也还服着两个人,一个是观射父,他在楚国现为上大夫,凡是一应四方往来的辞命,都是他来答应。你说那些训辞怎么只该是他一个包揽?也只为别人做来的,未免有些一差二误,若是经繇观射父的手笔,便觉妥贴停当。真个是胸中抱锦绣之奇,笔下具鬼神之妙。及至传之四方,那一个不钦服他?故此,昭王极其信任,一日也少他不得;满朝文武人人尊敬,个个拜服,就是王孙圉极道自己博雅的,将观射父比一比看,自然有些不及他处。当时国人有谣曰:

观射父、观射父,出言有威文中虎。直竖齿牙啮蜀秦,横舒口吻吞齐鲁。

更有一个心服的,名曰倚相,现为左史,掌管训典兼领祭祀。他借物寓意,颇有讽谏之名,加以年丰岁熟,人民乐业,都说鬼神享福所致,这又是他祭祀的有功了。这些祝史之职,虽不算做尊显,倒恰常常得与君王亲近,甚是荣宠。王孙圉见他也觉谦退几分,况且理繁御剧,王孙圉自揣也觉才调不及当时国中。有谣为证:

左史倚相,福口时降。磬香意在鬼神先,规讽直居廷臣上。

王孙圉每每将此二人踌蹰忖度,或时自觉逊让他一番,或时思想步武他一番,或时偏要高出他一番,故此谈论之间,只把他二人做个话柄,就是那个执政大臣,倒也不挂在他口角上。这是:

高谈肆志非无礼,傲骨从来不让人。

原来这些诸侯通好,全靠着聘问一节,比年一小聘,三年一大聘。小聘大夫往,大聘卿往。那时楚国正当小聘之期,昭公聚集众臣,差拨出使官员,其时众臣商议道:“别国都不打紧,只有晋国他是第一个大邦,况且又是楚国的对头,少有差错,却被别人取笑。只虑大夫中贤能的少些,观射父倚相,又是朝廷一日缺不得的。算来算去,到是王孙圉好,众臣一齐举荐他。昭王允荐,即便分付该衙门打点礼仪,并一应费用与圉随从人役等项,各各赍发前去。那时王孙圉领了这差,也觉欢喜非常,这也是有事为荣的意思。诗曰:

谁言下位录微长,聊寄蜉蝣楚楚肠。今日飞腾应借翼,口含天宪往他方。

回至家中与父母妻子说了,大家都一齐欢喜。当下就整备酒席,阖家团坐。一边有许多料理家事的说话,一边有许多路上保重的说话,果然人逢知己,酒落欢肠,王孙圉竟吃得酩酊大醉。丫鬟们一径扶到床上睡了,直到四鼓方才醒觉,把日间事情备细想了一回,把已后着数备细算了一回。那些一天欢喜都不知抛到那里去了,心上反自有些懊闷。你说王孙圉为何到懊闷起来?他自想在楚国里,平日不知夸了多少口,轻薄了多少人,自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