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北平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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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入狱奇冤(1)

几天过去了,这几天,据说被抓的人很多。听说姑妈家的两个哥哥也受过审问,可是工人们就是不复工,整个社会都瘫痪了。大哥在家里养病倒养得踏实,没人来查问。厂子里来人了,他说这一次厂方答应了工人们的条件可以复工了。大哥这才上了班。

快晌午的时候,有人拍门。姐姐过去把门打开,将一撮毛和另一个警察让了进来。

“老太太,你的大儿子呢?”那个警察问。

“他上班了,刚上班。人家厂子里来人让去的,不去就给辞了,您说怎么办?不得不去呀。”母亲说。

“噢,去了好啊。老太太,今天我们给您贺喜来了,喜事。”

“我们能有什么喜事?”母亲说。

“这个我不说您还真猜是不着,我跟您明说了,我二叔的抚恤金下来了。这些日您不是为吃饭的事犯愁吗,这回就好办了。”一撮毛说。正说着,对门大姐和疯老太太推门走了进来。

“呦,是你们二位呀。我还说呢,这日子口谁还走亲戚,原来是你们二位大驾光临。”对门大姐说。

“我们是给他们送抚恤金的单子来了,您瞧,我们前脚刚进来你们后脚也进来了,二位你们坐哪儿?”

“我们不坐了,我们听他们家有人来也想过来看看。要是为他们家送抚恤金的事我们倒想听听。”

“是啊,今天他们拿到了单子,明天他们去西四就能领到钱了,您说这是不是一喜呀。”

“哎,是啊,他们家有了钱就不愁挨饿了。现在最发愁的事就是吃饭,有饭吃就能活,没饭吃就得饿死。”大姐说。

“是啊,这是实在话。不过一样,您还得填个单据。”一撮毛说。

“我连个字都不认得,怎么填单据?”母亲说。

“这个容易,我给您说说这上边的意思,您要同意就在这上边按个手印,这就行了。明天您就可以领钱了。您听着,这意思是‘同意我党与中共的战争,愿与共匪划清界线。’”

第四章入狱奇冤“你让我怎么说呢?我们是老百姓,我们跟共产党一无仇二无冤,我凭什么同意你们打人家?你们两个党爱怎么打怎么打,你们打仗跟我老婆子有什么关系?我一个穷老百姓,我就知道吃饱了不饿,不吃饭我就饿得慌,我管不着你们那些臭事。再说了,我们家没有共产党,我们家的人都是老实巴交,我们跟共产党一点关系也没有,你说我们跟共产党划哪门子界线?我跟你们说实话,咱们乡里乡亲的我也不背着你们。要说国民党好,日本鬼子来了他们为什么扔下我们老百姓不管?为什么他们自己倒先跑了?害得我们老百姓那些年受日本鬼子的欺负,你们说他们好什么好?要说共产党不好,起码人家没跑,起码人家打日本。你说我凭什么反对人家你说。”母亲真给逼急了。

“是啊,你们打你们的仗,跟我们老百姓有什么关系!”疯老太太也搭茬说。

“老太太,您还别说我驳您的枝,您这话就不应该说,就冲您这句话,您就是枪毙的罪过懂吗?”

“你看怎么样?我刚一张嘴你就不爱听。那好,你枪毙呀,我还不在乎,老太太我是一无吃二无穿,我正活得腻烦呢!要枪毙你就朝这儿来,老太太我还不拗你。”老太太的疯劲又上来了。

“您就少说两句行不行,人家那是说正经事,您在这儿瞎搀和什么您。”对门大姐说。

“是啊,您听见了吧。我也就是不跟您计较,您岁数大了,我要是跟您计较把您抓起来我脸上也不好看。再说了,我跟您一无仇二无恨,我跟您找麻烦,我没那个必要。我今天是为公事来的,您听见了吗,我这是公事您知道不?这事关系到人家本主的生活,您吃饱了不饿,人家还等着米下锅呢。老太太这儿没您的事,爱歇会儿您歇会儿去,您别在这儿添乱。您这是妨碍公务。您知道吗?”

“啊?说我吃饱了不饿?你去打听打听去,你问问谁不比我们强……”

“得得,老太太,您少说两句行不行。二位,你们甭理她,她是个活疯子。”大姐说。

“我跟您说,我也就是看她是老太太,不想跟她一般见识,要不我真饶不过她。我今天一大早就闹了一肚子气,到这儿我还没办事呢,又闹了一肚子气,您说我招谁惹谁了,我怎么这么倒霉呀我。”

“得了,您办您的事吧。”大姐说罢疯老太太不说了。

“好吧,咱们继续办咱们的事。老太太,这个单据就是这么写的,这跟我们哥俩无关。您要同意明个您就领抚恤金,您要是不愿意按手印,那我们就回去复命。那倒容易,我们往上一交完事,那样我们倒是求之不得呢。问题就是您这儿,您不是等着米下锅吗?您要是不怕挨饿您就甭按,这您看着办,我们俩没意见。”

一撮毛说:“大婶,我跟您说掏心窝子的话吧,这世道您还是别太耿直了,没用。说来也是,咱们一个老百姓谁愿意打仗,除非他是疯子。可是话再说回来,这仗打不打不是您的事,老太太您也上不了战场,您就是想去人家也不要,有您没您一个样,您说是吧?我明说了吧,让您按手印这是人家上边设的圈套,这话纯粹是专为您这样的老百姓预备的。人家早摸透了您的心。如果您不按手印,那人家正巴不得呢,人家正好把单据一撕,这抚恤金顺手就装进了腰包了。您要是按了手印人家还得麻烦,就说人家想把您的钱装进自己的腰包,人家也不能明目张胆地抢啊,您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再说了,这年月咱们营房这点地方饿死了多少人您都看见了,您说这年月还说什么耿直不耿直的?没用。依我说您就按了算了,只要咱们不饿死,以后咱们什么事都好说,您想想是不是?”母亲听了也只得点头把手印按了。

“这不结了,手印一按明天您就可以领钱了,有了钱您就不愁吃饭了不是。不过有一样我还得跟您说,这单据是今天发给您的,从您按手印的时间开始,限期是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内要是不取钱这单据就作废了,这您可千万别忘了。您呐,您还得抓紧点办。另外我还有一点小事,请您交一下这个月的人头税。”那个警察说。

“啊,还什么人头税?人头还交税?”母亲惊讶地问。

“您吃在世界上喝在世界上,当然您得交税了。这是人家上边让交的,也不是我们编的。这税是按人头份征的,所以叫人头税。现在一个人呱呱一坠地就得交人头税。另外您还得交两笔费用,一是卫生费,一是防务费,考虑到您这会儿有困难拿不出钱,我们可以暂时先缓一缓,以后再说。”

“那,我们都交了好几回了。”母亲说。“是啊,老太太,可那些不是我征的。今天的人头税是上边亲口让我征的,我就管我这点差事,别的我不管。”“你们这叫骨头里轧油啊!你们明明知道老百姓都快穷疯了,你们还朝我们要钱,你们是真欺负人啊!”疯老太太说着她的疯劲又来了。

“哎,老太太,你得讲理呀你,什么叫骨头里轧油?你这是跟党国唱反调。我警告你,你也就是碰上我,我不爱理你。你要是碰上别人,立即把你绑起来!”那个警察说。

“嗬,你少拿这个吓唬我,我还就不听你那一套!甭说是你,就是你们那个蒋不死的来了,老婆子我也敢这么说!”

“好好好,老太太,我记住了。你就等着瞧吧!”

“我刚才说什么来的,我不让您来您还非得要来,您来了就生事,一会儿人家要治您您就得干受着。得了,您走吧。我们走。二位您别跟她一般见识,她是个活疯子,她的疯劲说来就来,您要跟她一般见识没完。”大姐边说边站了起来。

“我知道,要不我早给她抓起来了。这个老太太,纯粹是无理取闹,这世界岂能容得你耍光棍,反了你!”

“你怎么着?我不怕你!你不就是个烂警察吗……”

“得了得了,人家这是公事,走吧您呐。二位,您忙您的,我们走了。”大姐边说着边将疯老太太推了出去。

“您说这叫什么事吧?我什么事还没办呢,她就跟我来了这一通,到这会儿两回了,您说我们这警察算什么吧。说真的,我们纯粹是耗子钻风箱两头受气。您以为我愿意干这个?我跟您说只要我能挣碗饭吃我就不干了……”

“算了算了,她是疯子,您别跟她一般见识了。”

“是啊,我要跟她一般见识我这活还别干了?说实在的,我家里也有一大家子人,他们也都朝着我张着嘴呢。得了,咱们还是言归正传。您那人头税我暂时不收,等您的抚恤金领来您再给补上,您说这样行不行?您要是同意,我就回去复命。”

“好吧。”母亲说。

“那就这样。我们走了,您歇您的吧。这个老太太,到这儿撒疯来了。她哪是疯啊,我看她是装疯。”两个警察边说着边站了起来朝门外走去。

“算了算了,您别生气了。回见吧。”母亲和姐姐送出了客人关上街门。

晚上母亲召开了一次家庭会议,述说了当前的困难和风险之后问谁愿意去领抚恤金。

“我去。”我和三哥争着说。

“去什么去,你们连道都不认识,你们去了还不得把你们丢了?你们要是丢了咱们家还甭过了。”母亲一句话就把三哥和我的嘴堵上了。

“那我去。”二哥说。

“你不成,你还是孩子,这时间你拿着那么多钱碰见个贼还不得把你给抢了?要是碰上警察准说你是偷的,你要是让人家给抓进去你就是有口也说不清楚,到时候你不但拿不回钱来,说不定你还得把命丢了。”母亲说。

“我去行,我是工人,人家不会怀疑我。”大哥说。

“你不行,我看还得我去。我想你去了,能拿到钱是没问题,可半道上的事你不一定能缠得清,万一有个闪失你就回不来了。再说这时节像你这个岁数的,闹不好就会被人把你当奸细抓起来,这你不能不防备。如今爸爸不在了,家里就指着你,你要是被抓起来,咱们家就别过日子了。所以我说只有我去最合适。我这样想,一来我是女的,被人家怀疑的可能性小。二是西四那边我去过多少回,那儿的道我比你熟悉,另外我走了几回也认识了几个人,半道上要是有什么事我到他们那儿避一避还能行。再说我要是有个好歹,妈也就是少了一个帮手,不管怎么说家里的日子还能凑合过下去,所以说唯有我去最合适。刚才四弟说要去我看就叫他跟我一起去算了,这样一来他能给我解解闷,二来能减少外人的怀疑,要这样我估计问题不算太大。”姐姐说着,母亲连连点头:“是啊。那还是你去吧。不过有一样,你姑妈说了,宣武门那边常常戒严,警车天天都在抓共党,这事咱们不能不防,我看咱们最好选一个没事的日子。”

“这咱们没办法,要是时间没限制咱们怎么都好说,可这时间有限制的,而且还挺紧,这咱们只好由着人家。再说谁知道他们哪天戒严呢,咱们又不会神机妙算,所以这回只有去碰了,碰得好就好了,碰不好只好把命豁出去了。”

“咳,这叫什么事!就这么着吧。那你看哪天去合适?”母亲问。

“明个我得准备准备,那后天吧,后天一早就是天上下刀子我也去。”姐姐说罢,决议就这样订了下来。

后天天萌萌亮的时候姐姐就领着我出发了,当走到宣武门时太阳己经高高的了,而此时宣武门前却一反常态,家家关门闭户显得异常的平静,只有三两个人匆匆走过,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此时真是想问问路都没地方问去,姐弟俩只有撑大了胆子从宣武门走过去。一辆警车和两辆装了满满的国军士兵的卡车拉着刺耳的警笛声从城门洞呼啸而过。汽车刚刚过去,城门洞内只听见呼呼的风声,远处警笛的回声,脚下发出的踏踏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呼吸声,那空旷的声音又显得静得怕人。进了城似乎一切才平和了一些。而此时的宣武门里也是没有几个行人,只在城楼跟前有几个背着号码的洋车夫在等候着来往的行人,令人疑虑丛生。姐姐迟疑了一下,向一个洋车夫走了过去。

“小姐,坐车吗您呐?”一个车夫忙站了起来。

“不,我不是坐车。请问,今天街上为什么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