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今天排长走了,我就是大爷,你犯在我的手里,我就不饶你。这把手枪我拿了半天了,我正想找点事出出气呢,你呀,你就死吧你!”
“老总,您就饶我一回吧,以后我再不敢了……啊!”砰砰两声枪响,殿里传出了惨叫声,把人们都吓愣了。
“快走!”母亲轻喊了一声,带着我们转过弯,出了庙门。
我们艰难地走着,走一阵,歇一阵,再走一阵,再挪个窝,好不容易捱到三庙的卡子。
“口令。”守卡的士兵喊。
“没毛小鸡。回令。”大哥回答。
“上树歇凉。”
“好,看来诸位是自己人,就请便吧。”一个士兵把我们让了过去。
过了老墙根母亲实在走不动了,全家人又歇下了。我虽然吃过半个饼子,可这时候肚子又饿了,我一口连声地喊着:“妈,我饿。”
“你饿怎么着,我又变不来,我要是能变得出来我早就先让你吃了。这样吧,要饿你就趴在我身上先吃两口。”母亲说着解开了上衣。我刚嘬了一口忙说:“嘬不出来。”
“你使劲再嘬。”母亲说。我又嘬了一口:“妈,咸的。”
“你啐啐!”姐姐忙喊。我啐了一口,啐出来的是血,我愣了。
“你没吃过奶?奶是什么味,血是什么味?这你都不知道,你是傻子?你想害死妈呀!咱们就一个妈,你害死咱的妈咱们就没妈了!”姐姐一连串的话,使我醒了过来。
“我不是故意的。”我忽然觉着委屈,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咳,算了算了。他还小,不懂事,他确实不是故意的。他撒娇还撒不够呢,哪肯去害你妈呢。”还是姑妈帮我圆了场。正这时忽听大哥喊:“了不得了,妈这是怎么了?”母亲忽然晕倒,幸亏大哥在身边才没栽倒在地。姑妈和姐姐忙跑过去。
“不要紧,这是饿的,再加上你们一说血犯了血晕。快,把她扶起来,撅巴撅巴再捶一顿就好了。”姑妈这一说几个人忙过去一顿忙乎,母亲才喘过气来。二哥和三哥刚好要来一碗粥,给母亲喂了一半,她这才算缓过劲来,挣扎着又继续前进了。
天黑的时候一行人才艰难地走到上斜街,大家总算透过了一口气。就在此时,上斜街的街口灯光下人头攒动,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姑妈忙让大哥去探探消息,约好在路北的一盏昏暗的灯下等他。大哥独自去了。我们正在昏暗的灯光下等待着,只听得路口有说话的声音。
“口令。”
“没毛小鸡。回令。”
“别回令了,你凉快凉快吧。把他抓起来。”
“啊?怎么回事?刚才咱们还说这个口令来的,怎么这么一会儿这口令就错了?”母亲一下子惊呆了。
“哎,哎,你们的口令不是‘没毛小鸡’吗?我没说错呀。”
“哈哈,你是没错,可我的口令改了。刚改。今天我抓得就是你这‘没毛小鸡’。你小子就自认倒霉吧。我问你,你怎么知道我们的口令的?谁告诉你的,说!说出来我饶你不死。”接着又说:“不说是吧,给我打,我看你说不说!”
“这这,那还不是你们的人传出来的。”
“是谁传出来的,说!”
“营长,您甭问了,看来咱们队伍里有内奸。我看,把三庙的岗全换了,那个连的人一个也别放过,都带到这儿来,您一审就知道是谁了。”
“好,就这么办。我叫他们吃里扒外,今个我叫你们一个也逃不了。你把三连的人都带过来,他们要问‘为什么’你就说‘不知道’听见了吗?马上去吧。这小子一会儿你给我带过去,我要让他给我认出人来,让他给我当面对质。”
这时昏暗的灯光下一个帘子动了一下,一个男子说了一声:“大婶您怎么到这儿来了,您快进来。”说着话他一把把母亲拽进屋里,姑妈和我们也都尾随着跟了进去。这是一个简陋的客厅,里边摆着几张桌子,周围放着小方凳,另一边是厨房。那个人忙摆好了几双筷子,桌子中间还放了一碟咸菜。然后说:“各位都别站着了,请坐吧。”一会儿他又在每个人的前边放了一碗大米饭这才说:“各位就这些了,大家就将就着吃吧。”一时间大家都愣了:“怎么回事,是不是他认错人了?”母亲和姑妈也纳闷,忙站起来问:“这位大哥,我怎么不认识您呢,您跟我们说说您是谁,以后我们也好报答您啊。要这样糊里糊涂地吃,吃空了您我们于心不忍啊?”
“是啊,要这样吃,您还不得赔老本了?”
“哎呀,您呐真是贵人多忘事,您怎么把我都给忘了?我姓孟,我是宽街的,排行在二。您今年不是还去过我们家吗?您忘了?”
姑妈想起来说:“噢,你是老二吧,我想起来了,真呐,半年没见你长这么高了。你要不说我还真的认不出你了,你怎么不早说呢。你在这儿当差?好好,好啊。这活还可以的吧?”
“好什么好!跟您说吧,这买卖是东家的,我就是给人家做做饭挣点钱就是了。不过有一样好,我做我的饭,人家东家不查。您看见前边街口的那些人没有,我就是给他们做饭。在那儿天天都有一个排的人把住街口,来一个人他们就盘查一个,您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说不定谁稍不注意就让他们给抓起来了,抓起来就别想活了。我就是伺候他们的您明白了吧。跟您说我这活都做腻了。您看,以前在儿的是一个排的人,今天不知为什么那儿的兵又增加了,不知道今天出了什么事,闹不好还得死人。您今天幸亏是让我看见了,要不您保准得吃大亏。
刚才我看帘子外边有人,我想这时候谁还上这儿来呀,我就仔细地看了看,一看原来是您,我心想您老人家怎么会来我这儿呢?说真的我这儿请还请不来您呢,可您一来还真吓了我一身冷汗。您不知道,这儿不是好地方,到了这儿就是到鬼门关了,您看见胡同口了吗?”
“这我们哪儿知道?这些天我们都快饿疯了,我们听说上斜街有个周善人在这儿舍粥,昨天早晨我们娘俩就到这儿要过一回粥,我们娘俩吃了一碗又带回去一碗,可就那一点哪管事啊,眼见得要是再不弄点吃的就得饿死几口子了,没办法我们全家才出来。在我们那儿有一个大兵跟你大兄弟是同学,他说上斜街这儿的饭好要,不过就是危险点,他还告诉我们过关卡的口令,就这样我们就来了。”母亲说。
“哎呀您呐,您上当了。这年头哪有什么周善人?那是圈套。您不知道,凡是来这儿要饭的人八成都给枪毙了,您逃出去那是侥幸,可您又把您一家子都带来了,这不是成心给他们送命吗?刚才您都看见了,每天他们都在这儿聚集一帮子人,专门等着过往的行人,不管是谁只要到了这儿就给抓起来。您就是没到胡同口,您要是到了那儿准得吃亏。刚才我忽然看见灯底下来了这么多人,我心想谁的胆子这么大,这时候还敢上这儿来?我挑开帘子偷眼了一看原来是您几位,当时把我吓了一大跳。我心想,我的妈,这不是成心给他们送命吗?我今天要是不救你们,你们这一家子就完了,所以我才把你们拉进来。
刚才您听见了,那个人让他们抓住了。那个人一招就得把他们内部的人招出来,这一来他们就顺着线继续追,这一追不定又得多几个屈死鬼呢。您听见了,他招出的那一个连的人恐怕都活不成了,您说的我大兄弟的那个同学肯定也活不成了。所以说这里边全是圈套,这里边圈里有圈,套里有套,就连他们内部的人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我想,这就是朝咱们老百姓来的,他们拿咱们老百姓开刀,为的就是封住咱们的嘴。其目的我看还是为了打内战,明摆着这是为内战鸣锣开道。
您想想,为什么明明他们仓库里有粮食愣是不给咱们吃,为什么要饿死咱们?为什么明明是他们自己说出的口令,却说改就改?为什么他们假装舍粥,却借机杀人?为什么他们天天在上斜街口埋伏?我琢磨来琢磨去这才想通,我看这是他们打内战的一个步骤,目的就是掩人耳目,让咱们老百姓都死光了,没死的也全是聋子瞎子,让咱们连命都顾不过来。咱们命都顾不过来还顾什么打内战不打内战。这样他们不就可以随意打没人管了嘛。我看现在弄得这样紧说不定内战已经打上了,只是咱们还不知道罢了。
哎呀,我就顾了说了,您快吃吧,吃完了您快点走。这儿是是非之地,我这儿是他们常来的地方,要是他们来了就坏事了。”
“那,你的米少了他们还能看不出来,他们要是一问你还不露了馅?”姑妈问。
“这个您尽管放心,我先把三个笸箩匀一匀,另外我给他们再做一锅,不就完事了。就是费点事。这您甭管我,我的手快一会儿就做得。他们要是问我怎么会做少了,我就说这个米不出数。对了,您二位带着口袋吗?要是带着口袋您给我用一用。”
“带着呢。”母亲和姑妈忙拿出两个书包,递了过去。正在这时只听外边一阵大乱,街口有人喊:“报告营长,三连人员全部到齐。”
“你们来了就好。我问你,咱们的口令是谁给传出去的?你给我明明白白地说。你要是说出来我还饶了你,你要是不说,你们这一个连的人一个也别想活。”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那你手下就没有传的?”
“这个我就更不知道了。”
“不知道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这么大的事你都不知道,你说你是干嘛吃的。你们都听着,是谁把咱们的口令传出去的你就赶紧站出来,别让我费事。”半天没人说话。
“看来你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传证人。”一会儿他又说:“你看见了,这就是刚才守三庙的那些人,你说是谁把口令告诉你的?”
“是他。”
“你胡说!我什么时候把口令告诉你了。”被检举的士兵说。
“就是。你刚才还说叫我千万别告诉别人的。”
“你这样乱咬人不行!”
“行了行了,别给我装蒜了。俗话说苍蝇不咬没缝的蛋,他这样咬你,想必你跟他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看来我这儿容不下你。来人,把他跟这个小子一起给我毙了!”
“营长,我冤枉!”
“你要冤枉就没有不冤枉的了。执行!”说罢,只听两声枪响,两个人再不喊了。
“你们看见了吧?这件事就出在你们连,你还有何话说?好吧,你在我这儿好歹也是一任连长,我就破一回例,来人,拿酒来。”随后他又喊:“把这个连都带过去。执行!”
“是。”不多一会儿只听见一阵机枪声,一会儿一切都平静下来了。大哥悄悄找来,姑妈忙给大哥引见:“这位是你宽街的孟大哥。这位是我的大外甥。咱们这儿都是一家人。”二人忙见过了。
“刚才的事你看见了吗?”姑妈问。
“看见了,我就在外边离他们不太远,当时我看得真真的。我看这是事里有事,保准还得有大事,我看这架势是想锁住咱们老百姓的嘴,要这样说没准是内战已经打上了。”大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