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带来的消息十分珍贵。据她所说,皇宫之内也平地起了数圈高墙,将金銮殿重重保护在了中间。
“每一层高墙都有厉害的守卫……外墙与第一层之间被引满了水,里头是……阿光?!”
窦家姐弟面面相觑。
狐姑和九闻也一脑门儿的雾水:“阿光?那个一门心思想要除了妖血,去做个教书先生的阿光?”
“是了,阿光体内有虎蛟的血!”窦蓝蓦然想起,当初初入严宁庵时,她就曾为了帮阿光压制妖血而差点儿丢了性命,“那虎蛟血极为霸道,只是不知阿光怎么就……。”
按着杨氏的说法,阿光是被作为凶兽,蓄养在外墙和第一道防护墙之间的水槽中了。如此,他一定是妖化成虎蛟了!
“一定又是那慕容搞的鬼。”窦柠阴声说道,“我们需得尽快赶去皇宫了。”
是的,若是守着第一墙的是阿光,他们就必须抢在大军开攻之前将阿光拿下,否则,战场之中刀剑无眼,阿光必定性命难保!
另外,那黄公公所提的三个时辰的期限,也叫他们十分在意。
“这就走罢。”窦蓝说罢,刚要纵身飞下城墙,却猛地脚步一顿!
“怎么了?”孔雀狐疑。
窦蓝仔细盯了那街角一会儿,摇摇头:“不,没甚要紧。”
方才,她似乎瞧见了当年那救了他们姐弟的卫队队长裘德海的身影……这兵荒马乱的,大概是眼花了罢。
他们很快赶来了皇宫之外。在与镇长老他们简单地碰了个面,互通了消息之后,阿久往左,窦柠往右,分别找散修联盟和三大派的头头儿去了。
很快,就见微真道人和回天阁的掌门一前一后地升了空。微真道人遥遥对回天阁掌门做了个请的手势,就听回天阁掌门点了点头,冲全体讨伐军隆隆说道:“诸位,我们刚刚获悉,这宫墙背后是个大水槽子,里头圈了个极其凶猛的妖兽!那凶兽很是不好对付,若是擅自攻了进去,我军损失必定不小不说,还会叫这大水漫出,误伤我讨伐兵士,连累帝都无辜百姓。”
“好在,我那关门徒儿和他来自南域的有人有其妙招。诸位就暂且休整休整,静待他们的佳音罢!”
窦蓝听了,脸不由得黑了黑,一脸严肃地质问自家弟弟:“你不会被这么个满脸褶子的老头儿拐走了罢?你会吗?”
“不会。”窦柠回答得十二分干脆,随即,他一把抱过自家姐姐,化了一张冰霜脸甚是孺慕地在她肩上蹭了蹭:“以后咱们姐弟就自个儿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给爹娘造个牌位,安安生生过了,别的什么都不掺和,可好?”
“那当然是极——”
“你小子瞎磨蹭个甚?”孔雀一巴掌把窦蓝拽了过来,“现下整个泾州都等着你呢,不赶快去把你那昔年好友狠揍一番带走了,是想连累你姐姐一道被人诟病么?”
窦柠沉着脸,夹枪带棍地瞪了孔雀一眼,杀气腾腾地一个纵身翻上皇宫外墙揍好友去了。
窦蓝睁着大黑眼睛很是无辜地看了一会儿,突然道:“师父放心,我曾应了你,应了阿公阿婆要回去天藏的,就绝对不食言。你不用担心阿柠将我拐跑了。”
言罢,她甚至是眼含劝慰地瞄了眼自家师父,便也跟着跳上了外墙。
狐姑幸灾乐祸,九闻眼带嘲讽地接连瞄过孔雀,陆陆续续都跳上了外墙。
孔雀:“……。”反了天了!
跟在九闻后头的是天藏小妖蛤蜊精一只。
孔雀:“你敢看我一眼试试?”
啥都不知道却被狠狠恐吓了的蛤蜊精:“Q口Q?!”
“哼。”孔雀找回了优越感,心满意足地轻飘飘落在了小乌鸦身后,强硬地拽过乌鸦爪子抓牢了。
镇长老也稳稳地落在了外墙上。他眯眼,看了看浑浊的水里那隐隐扭曲着的巨大黑影:“的确是虎蛟哇。好些年没见到这种稀罕玩意儿了,我记得中原似乎曾有个玩儿蛊的家族倒是代代传下了虎蛟血脉……下面这只是被胡乱拉拔大的,因为用了药的关系,妖力不稳,神智还模糊,并不难对付。我看,无论那宫里来的消息是真是假,咱们对这虎蛟是救是杀,小妖怪随便去几个,再加个能使冰系灵气的窦小柠,大抵也就足够喽。”
镇长老虽然在年龄阅历上远远比不上孔雀,但这一语成谶的技能倒是同样练得杠杠的。
如同真的河道一般且宽且深的水槽此时已经漂满了大大小小的碎冰,这些还在有生命一般自行移动、组合着,即将将整个水槽都封禁了起来!
虎蛟显然对这个寒冷而憋闷的环境十分不满。他恼怒地用他狰狞的深蓝色巨尾拍打着冰面,锋利的鳞片怒张,竟然冷不防一个龙跃朝窦柠撞去,想要将这个可恶的修士击落到水中去!
但是,经过方才那一番激战来回,这只显然还并不能充分发挥自个儿种族优势的虎蛟已然被窦柠他们吊得只剩下不足三成的气力。这一撞看似凶猛,速度却比之前的要慢上许多,很轻易地就被窦柠躲开了;反而是虎蛟因为没法儿很好地把控自己的身体,叫窦柠得了空子,贯天剑气毫不留情地一扫,将虎蛟巨大的身子骤然挑上了高空!
皇城高墙之外的百姓是头一次见着虎蛟这等著名凶兽的狰狞模样,都不由得惊叫了起来!
就是现在!
天藏的小妖怪们一拥而上,将这只在空中晕头转向的虎蛟你一拳我一脚地抛了又抛,而窦柠却在一边念念有词,手中飞快地结着各种复杂的手印,一丝丝细密的汗从他的额间点点沁出。
在他的脚下,水面正在以飞快的速度凝实。窦蓝粗粗估量了一番,哈,这厚度起码有个八九尺!
以一己之力,封冻十丈冰原!
窦蓝转头,全身上下弥漫着足以闪瞎人眼的“我有弟弟我骄傲”的气场,期待地看着孔雀。
“哼,你那弟弟倒当真是个修仙的料子。”孔雀实在忍受不能,只好敷衍地夸了一句,接着又不怀好意地补道:“人家那先天灵根,可比你那鸡肋一般的先天灵骨要来的得用多了。”
窦蓝一点儿没被刺激到,反而大为赞赏地点了点头,脸上竟然出现了类似宽慰的表情。
这更加坚定了孔雀隔开这对黏糊姐弟的决心。
“放!”
随着窦柠一声大喝,恰好接力到了的天藏小妖十分灵巧地在空中一转身,一个漂亮的前翻倒钩将虎蛟狠狠击在了冰面上!
虎蛟徒劳地在厚实的冰面上翻卷拍打着,却始终无法回到令他舒适的水中。他周身护体的粘液正在飞速地干涸着,方才在打斗中被撕裂的鳞片翻卷开来,因为没能得到及时的愈合而很快就失去了光泽。
窦柠缓了一口气,缓步靠近已经渐渐没了力气的庞大虎蛟,一脚将虎蛟肚皮踹得朝了天,往其下颌往下一丈三,也就是虎蛟的心脏所在缓缓伸出右手——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一直在一边观战的窦蓝眼色一凛,不等孔雀出声便一个晃眼消失在了外墙之上!
同一时间,滔天的灵力诡异地从半空中突兀地翻涌开来,夹杂着浓浓的杀意,猝不及防地朝着窦柠袭去!
“轰!”
“退!凡人全都往后退!”
“哎哟妈呀我的耳朵——”
“六子?六子你怎么了?别晕啊哎!”
窦蓝微微压下喉头的腥甜,感激地冲身旁的九闻看了一眼,抬头望向那高高在上、漂浮在空中的身影。
“慕容仙师。”窦蓝抽出分水刺,金红色的火焰唰地一下顺着那玉白色的长柄燃了起来:“这见面比我预想中的早了点儿,不过,还是得道一声幸会。”
“慕容……仙师?”窦柠上前一步,冲老冤家九闻狠狠瞪了一眼,有意无意地将窦蓝挡在了身后,手中长剑一横,嘴角缓缓勾起,眼神儿却极其阴森:“真是幸会。”
“……。”慕容看着这一对儿放在谁家都能担一句“光耀家门”的优秀儿女,脸上的表情有一瞬的复杂难辨。但很快,他就恢复了冷漠威严的样子:“放开他。”
窦蓝眉头一挑,心思电转。
找着银元和杨氏传出的消息来看,皇宫被重重高墙围着,每一堵墙都是一道守御关卡,里头不外乎就是些凶兽、阵法、恶灵之类的玩意儿,定当是不能让讨伐军好过的。
他们曾猜测过,不出意外,鬼将和慕容一定是守在皇帝身边的最后一道关卡。而黄公公所说的,那什么三个时辰之后的剧变,也一定同慕容脱不开关系。
说白了,那皇帝压根儿就是个性情扭曲的蠢蛋儿。他毫无修仙的资质,也完全不知道怎么治国,若是不是有慕容从头到尾在他身边辅佐着,恐怕区区几个文臣就能轻松使计掀翻了他。
而能臣慕容,国师慕容,本应该在安全的皇宫深处鼓捣着新杀器的慕容,又怎么会只身一人如此轻率、急切地出现在这儿?
……阿光!
窦蓝后退两步,直接将分水刺抵在了虎蛟阿光的心脏处,那危险吞吐的火焰几乎就要灼上它干硬的鳞片!
“听闻虎蛟鳞可为甲,血可长生,角能破天下之盾,筋能制绝世好弓。慕容仙师若是也想分一杯羹,咱们可以好生谈一谈,可是一开口便全都要走……这也未免太霸道了些。”
慕容的脸色青了一分,杀气更盛,眼光却不由得往外墙上逡巡了一番。
孔雀,南域长老,三大掌门,散修高人……啧!
慕容于修炼一道上,走的向来就不算是正路,因此,他的修炼进境向来是那些规规矩矩的修士所不能比的——是的,即便是如窦柠这般好天赋的,也比不上。
然而,即便如此,他得是疯了才会想要与这些高手一齐对上!
况且,还有那个本该死了的上古大妖——
“瞧我作甚?”孔雀被慕容盯得不爽快了,懒洋洋地摆摆手:“你别顾忌我,你们这些小辈打打闹闹着玩儿,我才不会闲着插一脚呢。你想打,尽管打,甭客气。”
信你的话才是蠢蛋儿好吗!是吧您老现在是淡定得很呐,可要是哪个不长眼的揍着了你家宝贝徒儿,谁知道您会在多短的时间里撸得人家灰飞烟灭啊!
慕容阴着脸看向窦蓝三个,突然对着九闻一勾嘴角:“呵,可惜了,当年若是将你炼成了丹,今日我又何惧以一敌百!”
九闻闻言寒气一盛,一个眨眼的功夫不到就猛然蹿上了半空,尖长的利爪暴长,自下而上将似乎还来不及反应的慕容狠狠撕裂!
“这——”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空中那渐渐消弭的人形。
“残像?”
“哈哈哈哈哈!你们要那虎蛟,尽管拿去便是,本座在金銮殿内布下好礼等着诸位!”
听着慕容仙师的声音在四周回荡,众人脸色都有些不好。
窦家姐弟与九闻都跟着往里头追了好几步,直到离开第一道宫墙好些步子了,才谨慎地退了回来。
九闻啐了一口:“啧,这就给他跑了,该死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秘法,我竟然听不到他的心声——不对!”
“不对!”
在相差无几的实力之下,妖族的感知永远比人类要来的灵敏!
窦蓝与九闻甚至来不及多说一句,就面色大变地疾驰回了虎蛟身边。果然,远远地,他们就见到庞大的虎蛟周身凭空出现了数道漆黑绳索,那细细密密的绳索一看就是由灵力凝成,正张牙舞爪地朝虎蛟捆去!
好一个慕容仙师,先用残影出来同他们扯皮一番,待他们放松了警惕,竟然真身去而复返!
窦蓝催动妖丹再转快一分,再无保留地爆出三昧真火,瞬间将上百条绳索烧得一干二净!
但慕容既然铁了心要将阿光带回,又怎么会如此轻易放弃?不过眼皮子一开一合的功夫,那被烧得只剩下小半截的绳索就飞速再生,甚至在数量上还翻了一番,其中八成奔去捆缚虎蛟了,剩下两成竟然带着凌厉的杀意直直抽向窦蓝!
那一边,九闻也遇上了同样的困境。紧跟其后赶来的窦柠和一边观战的天藏小妖也纷纷返身前来帮忙,却收效不大。
慕容仙师的修为的确高深。在皇宫,慕容的主地界儿上,在场诸多各界修士没有一个能同他单打独斗的——唯一还能叫慕容仙师有所忌惮、摸不清深浅的,不过只有孔雀一个罢了。
尤其,此局慕容出其不意,占了先发的优势。窦蓝他们想要阻止他带走虎蛟,就必定闯入他早已布好的绳索乱阵,一时间,也难怪他们这些小辈手忙脚乱。
“下头有我们顾着就好!”窦蓝一挥手割断直直朝自个儿咽喉割来的绳索,冲身旁的窦柠喊,“你同九闻去慕容那儿!”
她有三昧真火在身,随手一放也能在虎蛟周围清出一片场子来,而且因着三昧真火的附着力,慕容想要防止引火烧身,就得忍痛自断绳索;可窦柠属冰,砍绳子事倍功半,九闻打斗制胜主要靠的是速度和预知心声,也不是个砍绳子的好料。
窦柠和九闻闻言,并无一丝犹豫便飞身而上!
此时,原先在高墙上束手旁观的修仙者们也纷纷反应了过来,接二连三地出手相助。慕容显然也知道这么拖延下去不是办法,于是,黑色绳索挥舞得更加密集了。
战况正酣,可这次讨伐仿佛就是为了验证天道无常一般,从头到尾就难得有个顺溜时候——
“——!”
窦蓝被泼洒在自己眼前的一蓬血花惊得猛地抬起了头!
只见,正在空中以一敌多、尚且还算游刃有余的慕容仙师突然身形一顿,不可置信地低头瞧着自己正被红色浸染的衣襟!
微真道人志得意满的大笑声在宫墙之上响起。窦蓝扭头去望,正好看见他将蕴满了灵力的弓弩收回袖中。
同时,空中也骤然有一声哀嚎响起:“定晨师弟!师弟!微真道人,您,您出手除恶,就能罔顾我匿水谷弟子的性命吗!”
慕容这一下收到致命重创,九闻又哪里会放过这个大好时机!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他丝毫没有停顿地一个冲撞,只听一声不知是包含了多少宿仇旧怨的闷响,窦蓝转头,就见九闻用自个儿的利爪穿了慕容仙师的胸膛,将他整个儿钉在了冰面上!
宫墙之上,随着微真道人不以为然,甚至还有些得意的一句“为大道牺牲小道,是最最公正之举”而闹开了锅。匿水谷群青激愤,围着微真道人和他的散修联盟讨要说法。
这边,围着虎蛟的数以万计的黑色绳索在一瞬之间消失殆尽。窦蓝让天藏小妖们好生看紧虎蛟,才冲九闻慕容那儿走了一步,便愣住了。
慕容仙师,这个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掌了过半泾州实权的男人,此时简直成了一个血人儿,正面如金纸地仰躺在地,显见的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可他竟然,竟然——朝窦蓝招了招手。
九闻显然也注意到了慕容这个举动。他毫不客气地抽出血乎乎的右手,径直向下将慕容的丹田废了个彻底,眼角猩红的杀意才淡了些:“你别想再刷什么花招。”
慕容对九闻的话罔若未闻。被废了丹田,他的气息显然更弱了一分,他却依旧勉力朝着窦蓝摆了摆手。
窦蓝顿了一下,便大步走了过去。
她蹲下身,听慕容低声道:“杨氏曾救了你一命。”
窦蓝不答话,只看着慕容想说什么。
慕容似乎是叹了一声,气息变得有些不稳:“要说回来,咳咳,我也曾在皇帝面前保了你窦家姐弟命……罢了,这些话,你现在又哪里会听。”
“都说窦家是个不能再正派的,真正的世家。你但凡……还记得你杨姨的一点儿恩情……。”
“她在东面翠妆院……浣衣局旁,有五六个黑衣人轮番守着。皇帝……翅膀硬了……有了鬼将,便也,不再那么信任我了。”
见慕容仙师不再言语,只是用他强忍涣散的目光死死盯着她,她终于微微点了点头:“这些不必你说。杨姨,我是一定会救的。”
慕容细细打量着她,仿佛终于在她脸上辨出了绝不作假的真意,才缓缓转头,盯着上方那片阴沉而浑浊的天空。
“皇朝气数……至少千年不衰……我明明没有瞧错……没有……。”
这句似哀、似怨、似质询的话,是慕容临这个曾高居泾州权利最顶端的修仙奇才说出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