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阴阳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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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诡花

【美】布莱特·黑格

医学院总是会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那是教人探知生命的地方,同样也是教人了解生命的地方。这样说也不为过。参加工作后,我的想法改变了,和医学院相比,医院则显得更加真切。

“今天是我第一天值夜班,是不是应该庆祝一下?”

“在这所医院待久会疯的,”这是我一个同事说的。

我现在已经要疯了。我看着值班室里一片狼藉的景象,我的床上摸上去有一种滑腻的感觉,好像有虫子爬在手臂上的感觉。我虽然没有洁癖,但已经有点恶心。

蚊帐上满是蚊香烧出的洞,看来没有人再用它了,所以蚊帐打着个结,一个让我感到熟悉的结——死结。

在大学期间,我曾经把图书馆里仅有的三本法医书都看了,而在我们学院里那是禁书,因为有个女学生就是在看完其中一本日本版的法医书后自杀的,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自杀手法竟然是模拟法医书里所讲解的自杀方式。

于是法医书在医学院里成了自杀手册,这是连院长都没预料到的。

有一晚,我在被窝里透过手电筒昏黄的光线,看到那本法医书上一张演示跪着上吊的图片上清晰地用红笔圈着。听说那个女孩子住在上铺,第二天早晨下铺的女孩看见她坐在床上,而蚊帐的一头紧紧地缠着她的脖子,系着个死结。

爱伦·坡曾写过一个关于医生的故事,那个医生常说:“做医生,最重要的是要有想象力。”我曾经努力培养我的想像力,现在的我可以面对病人腹腔中渗出的血想到蓝色的海。

但这对于医学的发展好像没有用处,所以我开始写作。但有女孩看过我的文章后,说文章恐怖的味道太浓,不适合夜里看。我到处找恐怖小说看,果然没有我的文章血腥。

也许我真的应该写一部关于医院的恐怖小说,但自从我有这个念头开始就再也写不出来任何东西。我实在想不出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算是恐怖,通常我看恐怖小说只会笑,那种外人看来血腥的刺激,对我来说就好像是在看自来水管里流出的自来水一样自然。

终于我站起身来,打开了值班室的窗子。对面的窗口是结核病房,我木然地看着对面昏黄的灯光。

“你不要命了?”一个护士走进来说:“这里的蚊子很厉害的,你这样做,晚上会被叮死的。”

我指着窗外的地上,问她:“那是什么花?很漂亮。”

“是野芍药花。这个医院也只有到秋天的时候,有了这些芍药花才有些看头。”她关好窗户,看了一眼屋子,皱了皱眉,手下意识地挡在鼻前。

“这屋怎么脏成这样?艾瓦尔医生,你应该查房了。”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很奇怪,护士通常都有洁癖,而医生们却是可以一边吃饭一边给病人检查身体的。

我是外科大夫,而这里的外科病人就好像护士白大衣上的灰尘一样少。医院就好像迷宫,打开一扇门发现一个面色昏黄的病人对我来说,就好像中大奖一样。

我的例行公事不可能给这些病人一点生机,他们有气无力地回答我的问话。我有一种走在太平间的感觉。

走在昏暗的走廊里,我开始放任我的思想流溢,胡思乱想地制造出我心中那片阴霾的地方——那里的医院就是这个破烂院子,主角自然是我,年轻充满活力,终日走在这个医院里却无所事事。

这样说会不会有人认为我在戏说医生?可这就是我每天的生活。就像我们医院太平间里的那个“千年女尸”,没有人知道她在太平间里躺了多长时间。多年后太平间停用的时候,曾有医生说,见过一眼,当时就把午饭吐了出来。

可是,我想那个女尸最大可能就是已经蜡化,或因为太平间不给冷气,女尸腐烂了。但我却无缘看它一眼,因为太平间现在不光锁锈掉了,就连门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打不开了。

我长嘘了一口气,看看表,已经快六点了,可是我没有一点胃口。看来第一天值班,就是以不吃晚饭来庆祝。

我坐在值班室的床上,努力培养让自己躺在床上的勇气。

突然,门外传来敲门声。

“艾瓦尔医生,我和内科小张去结核病科室打牌去了,有事打电话。”说完,就再没有动静。是刚才进来过的护士。

我知道值班医生和护士每晚都是这样度过,可是我应该怎样度过我的第一个值班夜晚呢?

我打开那本很久没有翻过的小说,值班室的灯光不是很好,书上铅色的字仿佛在跳跃,让人捉摸不定,看了好一会儿,始终感觉停留在同一页。

这让我想到医院的一角——在内科走廊尽头,有一间病房长年贴着封条,可是每个从那里经过的人都会看到病房里靠近窗户的床上躺着一个人。晚上,透着月光,你还可以清楚地看到盘在他身上的蜘蛛网。很多人都被吓坏了。

其实,那只不过是一个人偶。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会在医院里有这样一个人偶,更没有人知道是谁把那个人偶摆成睡姿放在那里。

可是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开始无聊。我不是导游,这些也不是风景。

待了好久,我的精神似乎还是那么好,并没有因为我的遐想而变得模糊。

为什么会有人喜欢看恐怖小说,喜欢被人吓?从医学角度来说,通过感官刺激可以使人的大脑促进肾上腺素分泌,会有出冷汗以及心跳加速等心理反应。曾经有心理学家说,这些反应与人类正常的性高潮反应完全相同。我想,会不会有一天有心理学家说看恐怖小说是治疗性冷淡的好方法呢?

我根本就无法继续强迫自己眯一会儿,于是站了起来,看着窗外。但是,黑黑的,什么也看不到。

突然传来了敲门声。这样的夜,会是谁来敲我的门呢?

我打开了门。她站在门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唇上也没有一丝血色,两颊却有一抹绯红。那件很不合体的病号服穿在她身上,像只鼓起来的尼龙袋,光是看着就觉得很别扭。不知为什么,我有一点紧张。

“你怎么了?”我问她,一边下意识地伸了个懒腰,好像刚睡醒似的。

“我想回家。”她轻轻地说出。她的眼神直直的,眼睛离我不过三十厘米的距离。

“这么晚了,你怎么能回家呢。你是哪个病房的?我送你回去。”我想她应该是个新来的病人。

她一直注视着我,认真回答道:“316病房,可是我怎样也找不到。”

“怎么会呢?”我笑着看着她,“你跟我来。”女孩胆小也许是天生的,但用这种办法逃避就有些幼稚了。

我在前面走,她没有一丝声音地跟在我后面。我把双手插在白大衣兜里,故作潇洒。走廊里的灯光把我和她的影子一点点拉长,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很快,我们来到了三楼。刚踏上楼梯,我便开了个玩笑:

“这里就是三楼啊,应该很好找,你不会不识路吧?”但我的玩笑似乎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没有让我和她之间的气氛轻松些。

楼道突然显得有点长,她仍一声不响地走在我身后。

我感觉她的目光始终落在我的背上,这样的感觉让我很不舒服。如果不是因为觉得她长得漂亮,我想我会很生气。

走到走廊尽头时,我回过头,对视着她。“小姐,你是不是在开玩笑,这里只到314病房就没有了。你到底住几号病房?”

我有些不悦地说道。其实应该怪我失职,来医院有些日子了,竟然不熟悉病房的编号。

她面无表情,嘴里轻轻地念着:“你带我来的。我怎么知道我应该去哪里?”

现在回想起来,到那一刻为止,我始终像神志不清一般。

后来发展的事情到现在,我也不能完全回忆起来,可是某些片段却清晰得可怕。

我开始扯着她的病号服快步向办公室走去,从我拉着她的力量还有走路的速度都显示我已经开始心烦气躁。

没有一些抵抗的力量,我似乎只是抓着空气。我的手指挥动间触到她的手臂,那冰冷的感觉让人心寒。

那种寒冷以及后来我们的亲密接触,都让我记忆犹新。到了值班室时,我们的手已经紧紧握在了一起。

“告诉我吧,你叫什么名字?”我不耐烦地喝了口水问道。

“……”

“什么?我没有听清。”她好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我努力听也没有听清她说话的内容。

值班室的窗户被风吹开了,病历被吹落了一地,她的长发被吹到我的脸上,像向我缠绕过来,她的手臂也如丝线般把我缠住。

我们忘情地拥着。我感觉天地开始旋转,神志一时清醒一时糊涂,甚至分辨不出自己身在何处。我们顺势倒在了床上,床头蚊帐上打着的死结瞬间打开……“喂!艾瓦尔。”护士都是大嗓门。我从床上坐起来,不停地敲着头。

“天哪!昨晚有病人突发病症,死了。我们都忙晕了,你竟然睡得这么香。”护士开始抱怨。

“什么?”我不禁一愣,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心想,“这可不是小事。”

“是结核病病房的。我们本来是要打牌的,没想到一个病人死了,忙了一整夜。”

“哪个病人死了?”我下意识地问道。

“是个小姑娘,从住院开始,就是一个人,也没人来看望 她,住院费都欠了不少,本来医院还打算劝她出院的。现在可好,她死了。”护士嘟囔着。

我没吭声,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护士丝毫不理会我的无动于衷,自顾自地说着:“她就像幽灵一样,一句话也不说,平时谁也不敢接触她,我们医生护士也不爱去她病房。对了,她是一个人一个病房,316病房。”

“……”我瞬间有些失语。

“还有,昨天她死前突然说了好多话,什么‘有人要带她走,她终于可以走了’之类的话,吓人吧?”

看着我目瞪口呆,她十分得意地凑到我耳边说道:“你知道吗,她从不出病房,有人说看到她每天把咳出的血水从窗户倒出,我想,之所以她楼下的野芍药花会开得那么艳丽。”

我虽然不会被这些东西吓坏,但感觉得到自己背上流了些许冷汗。当护士走出值班室,我从床下拿出一样东西,打开窗,使劲地扔了出去。

那是——昨天下午,我在结核病房下面采的最大最艳的一朵野芍药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