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坡在《杂记·子由幼达》一文中曾说:“子由之达,盖自幼而然。方先君与吾笃好书画,每有所获,真以为乐。惟子由观之,漠然不甚经意。今日有先见,固宜也。”在《题笔阵图》中,说得更是直接了当:“笔墨之迹托于有形,有形则有弊,偶不至于无而自乐于一时,聊寓其心,忘忧晚岁,则犹贤于博弈也。”这就是说,从书法家的主体心理而言,一旦“有意于学”,就会束手束脚妨碍主体精神意趣的表现。唯有“忘”之才能有自由的表现。只有在“初不经意”、“信手自然”的书法创作活动中,书法家才能够自然而然地创作出好的书法作品。
苏轼酒后作书所追求的是一种天性完足的精神状态。其《试笔》(一题《自笑》)诗云:
子石如琢玉,远烟真削黛。
入我病风手,玄云滇凄凄。
是中有何好,而我喜欲迷。
既似蜡屐阮,又如锻柳秘。
醉笔得天全,宛宛天投霓。
多谢中书君,伴我此幽栖。
在苏轼看来,书法只不过是一种技能而已。自己对书法的爱好如同阮籍喜蜡屐、稽康好锻炼一样,本身并不是什么大事,而书法活动的真正意义则在于伴我安然处世,全我天然性情。
这样看来,东坡仅是把书法看成陶冶性情消遣娱乐的业余爱好,“玩玩”罢了。
苏轼因元祜党人案受牵连,加上他孤芳自爱,招人嫉妒,蔡京主编的《宣和书谱》没有把苏轼列于书法家之列,不仅《宣和书谱》等对他没有记载,而且书法作品也被大量毁去。
历史是公正的,把苏轼书法列为宋四家之首,东坡在书法史上留下华丽完美的鸿影,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无人能夺其光辉。
文房四宝,苏东坡最钟爱的是哪一种?
对笔墨纸砚这文房四宝,苏东坡最钟爱的是哪一种呢?这位大名鼎鼎多才多艺的全才最喜欢的是——砚。东坡对砚台最有研究,也最钟爱。他生前收藏许多名贵的砚,有端砚、澄泥和歙砚,其中以端砚为贵。他还下了不少关于砚的精辟论述及赞美文字。
少年东坡得天砚
苏东坡自小就与砚结下了缘分,他十二岁时曾得到一块“天砚”。东坡作《天石砚铭(并序)》记载了这件事。
轼年十二时,于所居纱縠行宅隙地中,与群儿凿地为戏。得异石,如鱼,肤温莹,作浅碧色。表里皆细银星,扣之铿然。试以为砚,甚发墨,顾无贮水处。先君曰:“是天砚也,有砚之德,而不足于形耳。”因以赐轼,曰:“是文字之祥也。”轼宝而用之,且为铭曰:一受其戒,而不可更。或主于德,或全于形。均是二者,顾予安取?仰唇俯足,世固多有。元丰二年秋七月,予得罪下狱,家属流离,书籍散乱。明年至黄州,求砚不复得,以为失之矣。七年七月,舟行至当涂,发书笥,忽复见之。甚喜,以付迨、过。其匣虽不工,乃先君手刻其受砚处,而使工人就成之者,不可易也。
译文:
苏轼十二岁的时候,在所住的纱縠寓所窄沟里,和一群少年作掘地的游戏。得到一块奇异的石头,形状像鱼,外表温润晶莹,为浅绿色。外表和里层都点缀着细小的银星,击打它就发出铿锵的声音。试着拿它当砚使,很能发墨,只是缺少贮水的地方。先父说:“这是一方天然砚,具有砚的品质,就是形状不太完整罢了。”于是把他还给我,说:“这是你文章发达的祥瑞之兆。”我十分珍爱地使用它,而且为它写了篇铭文说:一旦接受了上天的造就,就永远不再改变初衷。或以品德为高,或要保全形体。如果两者都有,那我取法什么?仰人鼻息跪人脚下,这样的人世上多有。元丰二年秋七月,我获罪入狱,家属流离失所,书籍也丢失散乱。次年来到黄州,寻找我那方砚台,却怎么也找不到,以为把它丢失了。元丰七年七月,乘船到当涂,打开书箱,忽然又见到了它。非常高兴,于是把它交给儿子苏迨和苏过。装砚的匣子虽然不十分精致,却是先父亲手刻的得到此砚的地方,并命匠人按砚的形状做的,不能更换。
东坡传于后世的砚台
乾隆五十四年(1789)进士伊秉绶,曾获得一方东坡的砚台,奉为至宝。他在砚底左侧亲笔题刻两行文字:“嘉庆五年,修白鹤峰东坡故居,得此砚于墨沼,汀州伊秉绶记。”白鹤峰是东坡被贬惠州时居住的地方。从砚铭可知,此砚是伊秉绶在惠州上任得到的。伊氏得砚后第二年带着砚进都城,请当时负有盛名的古物鉴识家翁方纲鉴别。翁方纲验证确认此砚确实是东坡遗砚,翁在砚盒上题铭:“东坡先生德有邻堂之研,先生书名在焉。惠州守伊公得之,盖去先生寓此七百有五年。辛酉四月翁方纲铭。”此砚成伊氏传家之宝。这方砚石呈紫色,长21厘米,宽10厘米,厚2厘米。面沾饰纹古朴,削端有一方形小水槽,研磨处微凹。砚底边缘作弧状,四角有略为突起曲形砚脚,中间刻有行草“轼”字和阴文篆书“德有邻堂”的字。砚盒是红木做的,十分精美。
苏东坡曾经用过的端砚还有一方遗留到今世,这方端砚长22厘米,宽13.5厘米,呈瓦形状,色泽如猪肝,中有冰纹,敲击有铿锵之声,犹如石磬。正上方雕有一独角兽,面如狮,下巴有须,五爪登云,二目观日。正面左侧镌刻东坡亲书的行楷“金声玉质,卉垂于瑖”,左下方落有苏轼两字,并有藏宝篆书小印一方,背后上方为“后朵阁瓦”。时间为元符三年(1100)仲秋,宋微宗赵佶即位之年。
北宋熙宁年间,太原王颐赠送苏东坡一方“凤咮砚”,这方砚“涵清泉,闼重谷。声如铜,色如铁。性滑坚,善凝墨。”东坡对其爱不释手,作《凤咮砚铭》砚铭说:“残璋断璧泽而黝,治为书砚美无有。至珍惊世初莫售,黑眉黄眼争妍陋。苏子一见名凤味,坐令龙尾羞牛后。”
元大都遗址中出土的一方紫金砚,呈风字型,背面刻有米芾铭文,“此琅琊紫金石制,在诸石之上,皆以为端,非也”。苏轼得到米芾的这方藏紫金石砚,嘱咐其子将此砚作为他的随葬品入棺,可见东坡对此砚厚爱至极。后来米芾又得到此砚,说“传世之物,岂可与清静圆明、本来妙觉、真常之性同去住哉?”此砚现存故宫博物院。
东坡撰砚上铭文欣赏
好砚成癖的苏东坡喜欢在砚上铭文,从而为后世留下了三十多篇砚铭,对端砚、歙砚、洮河砚赞美有加,许多砚铭写的别开生面,让后世欣赏到东坡的另一种轻快文风。
《王定国砚铭二首》:“石出西山之西,北山之北。戎以发剑,予以试墨。剑止一夫敌,墨以万世则。吾以是知天下之才,皆可以纳诸圣贤之域。”
译文:“此石出于西山的西边,北山的北边。将士用它来磨剑,我用它来磨墨。利剑只能对付一个人,墨却能写出万代的准则。我因此知道天下的人才,都可以容身于圣贤之林。”
又“月之从星,时则风雨。汪洋翰墨,将此是似。黑云浮空,漫不见天。风起云移,星月凛然。”
译文:“月亮伴随着众星,有时就刮风下雨,汪洋恣肆的墨迹好像也是如此。乌云布满了天空,一片昏黑见不到天。狂风刮起吹散云雾,星星和月亮依然皎洁明朗。”
《故人王颐之端砚》:“其色马肝,其声磬,其文水中月,真宝石也。而其德则正,其形天合。其于人也略是,故可使而不可役也。”
译文:“它的色泽如同马肝,它的声响如同玉磬,它的纹理如同水中月影,真是块宝贵的石头啊。而它的品质纯正,它的外形方正天生就与砚形相似,它的主人也是如此。所以可以使用而不可奴役。”
《周炳文瓢砚铭》:“以汝为砚,罂肖而瓢质。以汝为瓢,砚剖而腹实。饮西江之水,吾以汝砺齿。泻悬河之辩,吾以汝借面。不即不离,孰曰非道人之应器耶!(谓炳文有入道之意。)”
译文:“将你当成砚,你却挺个大肚子像个瓢;将你当成瓢,你却腹中充实掀开是个砚。灌入西江之水,我用你来磨墨。泄出悬河之辩词,我用你来装点门面。既不常用也不离身,谁说你不是道人喜爱的器物呢?(这里是指周炳文有做道士的想法。)”
《端砚铭》:“与墨为入,玉灵之食。与水为出,阴鉴之液。懿矣兹石,君子之侧。匪以玩物,维以观德。”
译文:“和墨一同形成自身,如同神龟之食。和水一同得人发掘,身带着神镜般的清液。此石有懿美之德,常常置于君子的身边。并不是把它做为玩赏之物,而是为了领悟它的品德。”
《端砚石铭(并引)》:“苏坚伯固之子庠,字养直,妙龄而有异材。赠以端砚,且铭之曰:我友三益,取溪之石。寒松为煤,孤竹为笔。蓬麻效纸,仰泉致滴。斩几信钩,以全吾直。”
译文:“苏坚字伯固的儿子苏庠,字养直,正当青春之际并有超人的才干。我送给他一方端砚,并写了一篇铭文说:我的朋友是具有直率、谅解和多闻三种品行的人,我取端溪中的美石,用岁寒的青松烧制为墨,孤高的翠竹制成笔。蓬麻权做纸张,把涓涓之泉滴入砚凹,纵横几案伸直钩挑,以保全我辈的率直。”
《米芾石锺山砚铭》:“有盗不御,探奇发瑰。攘于彭蠡,斫锺取追。有米楚狂,惟盗之隐。因山作砚,其词如。”
译文:“有个盗贼无法防备,他探寻珍奇发掘美物。行盗于鄱阳湖边,砍断了石钟继续追寻。这个楚地狂士米黻,就是隐藏的盗贼。把石钟山雕成了砚台,砚上款识如同微微细雨。”
《卵砚铭》:“东坡砚,龙尾石。开鹄卵,见苍璧。与居士,同出入。更夷,无燥湿。今何者,独先逸。从参寥,老空寂。”
译文:“东坡有方砚,名为龙尾石。凿开鹄鸟卵,见到黑玉石。它与东坡居士,一同进身退处。历经惊险安泰,从无忽燥忽湿。如今为什么,单单先失去?跟从参寥子,终生为寂寞。”
《丹石砚铭(并叙)》:“咸池紫渊,是太阳的沐浴之处。蒸汽化为红色的霓光,光束直抵升起谷。此处出产这奇异的珍宝,既不是玉又不是石。根据它的材质制成都器,苍璧般的水环绕而流,我在其中耕耘,我在其中种粟。只要投下种子就会有收获,不用炊煮自然成熟。”
《迨砚铭》:“有尽石,无已求。生阴壑,闇重湫。得之艰,岂轻授?旌苦学,畀长头。”
译文:“有被采尽的石头,没有满足的欲求。它生在幽暗的深谷,锁闭在重重的溪涧之下。得到它真是千辛万苦,怎么能轻易送人?一定要用它来表彰刻苦好学之人,于是就送给贾逵贾长头。”
《迈砚铭》“以此进道常若渴,以此求进常若惊。以此治财常思予,以此书狱常思生。”
译文:“用它来学圣贤之道时常像口中干渴,用它来求取上进时常像是受惊。用它来治理财产时常想着给予他人,用它来书写狱状时常想着放人生路。”
《陈公密子石砚铭(并引)》“公密躬自采石岩下,获黄卵,剖之,得紫砚。铭曰:孰形无情,石亦卵生,黄胞白络,孕此黝〇。已器不死,可候雨晴。天畀夫子,瑞其家庭。”
译文:“陈公亲自在山岩之下采集美石,得到了一块黄色的大卵石,把它敲开,制成了一方紫色的砚台。我作铭文说:什么物品没有性情?美石也是卵的化石所生成。黄色的胞胎白色的纹理,孕育了这方石砚黑里透红。已经做成了器具但并没有死去,可以等候雨过天晴。这是上天赠给陈老夫子的,给他的家庭带来祥瑞。”
《龙尾石月砚铭》:“……它得到了水就像烨烨发光,研上墨就像被遮蔽了的残月。忽然有乌云浮在其上,能看见玉兔在月中洗浴。把这幽然的光亮蘸在笔端,美妙的词句散布在简册上。这文辞流传千古,使这方砚石也不会被埋没。”
《迈砚铭》:“用它来学圣贤之道时常像口中干渴,用它来求取上进时常像是受惊。用它来治理财产时常想着给予他人,用它来书写狱状时常想着放人生路。”
《王仲仪砚铭》:“用它的人已经去世而此器仍存,器物虽小而所任重大。”
东坡是一个“痴砚”
苏东坡用家传宝剑换张近龙尾子石砚后,表露了他对砚台喜爱的心声。他说:“仆少时好书画笔砚之类,如好声色,壮大渐知自笑,至老无复此病。昨日见张君卵石砚,辄复萌此意,卒以剑易之。既得之,亦复何益?乃知习气难除尽也。”
苏东坡绝对是个“痴砚”,一生也未改变,正是那句“习气难除尽也”。苏东坡一生访砚、藏砚、刻砚、赏砚,乐之不厌,“东坡得砚”也成了画家驰骋想象的一个题材,任伯年、齐白石、傅抱石、范曾等大家都曾描绘过。
其实,不只是苏东坡喜欢砚台,历代文人墨客、上层社会中,都有品“评砚、痴砚”的嗜好。文人学士把太多的赏识与歌咏赋予了砚,也留下许多佳话,从而使它在四宝中独放异彩。晋王羲之曾将砚比为城池,将笔墨比为矛戈铠甲。宋朝米芾曾斗胆向皇上讨要砚,得到后抱起来就跑,连墨汁溅到衣服上也顾不得的理会;康熙朝举人黄莘田千金购砚,并让心爱的侍妾抱砚而眠以滋润宝砚。砚调和了笔墨的功效与沉稳厚重的品性,使笔墨纸砚这四宝融汇贯通。
古人有“武夫宝剑,文人宝砚”之说,认为“文人之有砚,犹美人之有镜也,一生之中最相亲傍。”这种比喻真是让那些喜爱砚台的文人骚客感觉美滋滋的。
宋苏易简《文房四谱》有句:“四宝研为首,笔墨兼纸,皆可随时收索,可终身与俱者,唯砚而已”。看到这个说法,就好理解了这些文人骚客为何独爱砚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