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寻找白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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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一天(5)

“你看这孩子的眼神儿,有这个年龄的孩子没有的东西。”

母亲拉过白玫,弯下身子端详了很久,抬起脸说:“我只看到她的黑眼珠比别的孩子多,亮,没看出有什么不一样啊!”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还是在理的。”那人说完,摸了摸白玫的头,笑眯眯地走了。

上五年级那年,她当上了中队长。她对当老师的帮凶嚣张地管其他同学没有兴趣。可同学们选了她,这把重要的椅子又不能不坐。她常常在老师不在教室时,让一个同学望风,其他同学则会把课堂闹成游乐场。望风的同学咳嗽一声,她会示意大家老师来了,班里归于了安静。不名真相的班主任把她当成了好帮手,同学们也乐于跟她打成一片。

不过,有一次她还是被罚站了。写政治作业时,看到要抄好几页书,而且连抄三遍,一时心烦,她便自作聪明地只写了开头和结尾,中间一大块内容被掐去了。老师把她叫到讲台前罚站。同学们看她眼神,却没有一个是歧视性的。她嘴上不说,心里却满不在乎,甚至还暗暗地有些得意。晚上,第一次被老师请了家长的母亲非常气愤,指着她说:“没错,你就是跟别的孩子不一样!还班干部呢,这就是你的带头作用?”

而这一次,母亲被气得非同小可。她重重地摔在沙发上,双腿绷得挺直,两手紧紧地攥着,呼吸急促。白玫以为她在用这种怪异的方式吓唬自己,手段是为目的服务的,不过是用苦肉计达到让自己好好学习天天上向的目的。见她口吐白沫,脸色惨白,才害怕起来。边大声喊她,边掰她紧握的双手。

冰儿听到喊声跑过来,眼睛像蚊子一样恶毒地盯了她一眼,上前去掐母亲的人中。几分钟后,母亲才喘了口大气,慢慢地睁开眼睛,里面充满了绝望,眼眶涨开了,一串泪珠子滚了下来。她是个要强的人,在老家一个人艰难地带着两个孩子生活,都没见她掉过泪。而为了白玫,她却……

“你啊,非气死我不可!”母亲的声音被气息哽住了。她才四十多岁,头发已经花白稀疏,比同龄的女人看上去要苍老得多。还有她穿的衣服,无论是内衣还是外罩,大多都是白玫不穿的,她修改缝补一下再穿,不是跟她的年龄不搭调,便是不合时宜,从来都不舍得买件新衣服穿。

冰儿懂事地端来脸盆,把毛巾浸湿拧干,帮她擦脸。他之所以被父母喜欢,不仅是学习成绩优秀,还因为他总能适时地给父母安慰。现在,他好像又在用自己的举动无声地说,妈妈没事,您还有一个我呢!

“你爸油瓶子倒了都不扶,我拉扯着你们,从小到大,容易吗我!就是豁出这条老命,只要你们有出息,我不会说一个不字!可你为什么这么不争气,让我的老脸往哪儿搁!‘凡有血气,必有争心’,你小时候姥姥经常说。她如果知道你这么不着调儿,不白疼你了?”

“姐,你就不能听妈一回!”冰儿瞥了她一眼,揍近母亲用哄小孩儿的声音说,“妈,别生气了,我姐知道错了!”脸扭向白玫,声音里带着命令,好像他是老大似的,“姐,跟咱妈认个错,说你以后会努力!”

白玫的火气被他拱了起来,又不好在母亲面前发作,使劲瞪了他一眼。别看有些事她不想让他占先,从心底还是疼他的。他小时候长得瘦弱,总被别人家的孩子欺负,她没少替他打架出气。

望着母亲心力交瘁的样子,她心软了,一下子清醒过来。最辜负不起的,就是爱。人在做事时,不能只图一己之欢,更多的还要考虑那些爱你的人。

这件事以后,白玫把大部分心思放到了功课上。不过,有时仍会无法控制地开小差,并为一再负于母亲深感愧疚。

晚上坐在写字台前学习,母亲把一碗牛奶放到她面前。下有两个上学的孩子,上有婆婆需要赡养,家里的日子捉襟见肘,这些有营养的食物都是父母从自己嘴里抠出来的。而她,一听到脚步声,便神色慌张地拉过旁边的作业本作伪装。母亲哪里知道,书本底下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本小说或正写的习作。

还有一件令白玫感到汗颜的事,母亲让她去买东西,让她到抽屉里拿钱。买东西时捻开崭新的票子,才发现多拿了一张。回家后,发现母亲没提此事,便冲到书店,全家的柴米油盐即刻变成了捧在她手里的书。接下来的几天,她小心地观察母亲的脸色和说话时的声调,见没有什么变化,才放下心来。这一经历,让她有些看不起自己。当书里的情节融化为内心的感觉与跃然纸上的文字,愧对父母的疚痛才得到了缓解。

望着母亲不似她那个年龄的苍老,白玫心里很不是滋味,又为无法完全改变自己而深感不安。当父母的期望像一条无形的鞭子,抽打得她痛苦不堪时,自己的一些反叛行为才找到了落脚的理由。

终于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因为平时基础差,她的高考分数并不理想,被扒拉到本市一所财经大学会计学专业。母亲却很高兴,以少有的方式搂住她说:

“好闺女,我早就知道,只要你认真去做事,一定能成!”

母亲用这种方式表达,在她长大后还是第一次。真不知道该为此高兴,还是该为此痛苦。这一年,无聊的功课占据了她的大部分时间,而灵魂深处的另一个自我,却时时跑出来,远远地看着她叹息。这些,母亲怎么会知道!

上大三那年,白玫遇到了子枫。在新年联欢会上,子枫和“貌似”来她学校玩,舞技不佳的她在舞池边上和同学切磋技艺。

“同学!”子枫彬彬有礼地向她伸出手来。

她摆手说:“我不会跳!”

“我也不会,咱们只当在舞池里散步吧!”

生命中的必然,大多是由偶然决定的。舞会以后,子枫开始频繁约白玫,当时她身边已有三个男生追求。

其中一个男生是“富二代”,父亲开有一家进出口贸易公司,家里有一幢独栋别墅和几处房产。这位男生不像那些不学无术飞扬跋扈的“富二代”,动辄“我爸爸是某某”,除了吃穿比其他同学高一等之外,为人却非常踏实低调,甚至还有些忧郁。

进一步了解中,他跟白玫道出了心声。原来他父亲在家庭之外,包养了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小三”,“小三”还为自己生下一个不足周岁的小妹妹。父亲的心思除了工作,便全放在“小三”和小女儿身上。自己和母亲住在宽大的别墅里,却很少能见到父亲。母亲和自己银行卡上的汇款,是父亲与他们娘俩最紧密的联系。只要账户上有不菲的进账,母亲从不干涉父亲,她不上班,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到国外游山玩水、吃饭、聊天、美容院、商场等高消费的场所。

当他责怨父亲时,母亲却说,钱都是他挣的,只要对咱们尽责任,钱足够咱们花的,他爱干嘛就干嘛吧!管得紧了,没准会把咱们扫地出门,还不如这样活得滋润呢!

也许是家庭温暖的缺失,他在情感上对白玫非常依恋,白玫感觉自己不像是跟男朋友一起,倒好像还没结婚就有了一个儿子。她难以想象,跟这样一个男人生活在一起,除了物质生活,自己将承受多大精神的压力。还有他复杂的家庭关系,自己不是个左右逢源的人,这些都让她感到望而却步。

陈子枫比白玫大三岁,是家里的独生子,正在读建筑系研究生,有理想有追求,经过一段时间的交往和比较,白玫感觉他比其他男生出色。而他说的那句“没有我吃的,也有你吃的”,最终使他从几位追求者中胜出。这虽然是句很物质的话,却又是句很男人的话,很有精神的话。

子枫上大学时,曾处过一个女朋友。不多时便发现那个女生向自己提出了各种各样物质的要求。他认为,满足心爱女孩儿的要求,是男人义不容辞的责任。而作为一个女性,若真爱着自己,也会处处为他着想。况且,那时他们还都是完全依靠父母学习和生活的穷学生!他最终放弃了她。

婚后,“貌似”对白玫说:“你不知道,子枫看到你第一眼时,就认定你是他妻子!”同样的话,子枫也说过。从子枫父母的态度上,白玫暗暗地感到,自己不合他们的心意。他们都是高级工程师,或许希望子枫找一个同样是高知家庭的女儿,更有共同语言。

和憨厚简单的子枫在一起的那种安全感和归属感,就像冬天里的热炕头,让她感到踏实和温暖。早早地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不想长大以后妈妈还在自己身边指手画脚,使她如鹿渴慕溪水。

怎奈,想以婚姻搭建一所灵魂的居所,就像在阳光下建立的冰屋子,真不知会为自己坚持多久。那时,除了逃离父母的掌控,白玫还不懂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