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两周，他们便开始五脊六兽，抓耳挠腮了。山里的空气和风光，已脱去了它怡人的神圣。大家口嘴里说的最多的是，电视信号不好，只能收中央的几个台，手机常没有信号，电话打不出去，更别说从网上知晓天下大事了。这群无肉不欢的人，一连数天没好好吃肉，山村里的小鸡子几乎都被他们抓光了，胃口还似填不满的无底洞。安于现状的村里人，在他们眼里成了怪物。一样是人，人家怎么能长年累月地在这种环境里生活，我们为什么却不行？
无奈，他们只得逃回城里，扎到酒楼里一顿胡吃海塞，跑到迪厅里一通群魔乱舞，这才消停。自此，他们几个像被生活狠狠咬了一口，绝口不提回归自然的事了。
“给我讲讲乔杨离婚的事吧。”白玫说。
“你不是说，不提男男女女的事。怎么又说了？”
“想知道。”白玫双脚从墙上落到床上，翻了个身期待地看着她。
小佳还不到四十岁，没有画妆的脸已经有些松弛，与妆后的光艳华丽判若两人。女人到了一定年龄真不能走近看，伤人伤己。若再有男人围拢着你，除了比你年老的，否则没有谁是为了你这张脸来的。
“你为什么那么看着我？”
“没什么，突然感到这么多年，好像我都是跟你的影子接触的，竟没有好好看看你的脸。”
“那我真成了鬼了。你也不怕吓着。”
“还有比人更可怕的吗？尤其是熟人，最了解你的人？”白玫想起了子枫，“据说，百分之七十的凶杀案，发生在熟人之间。真是‘生虎犹可近，熟人不可亲’啊！”这句话不知是乔杨说的，还是谁说的了。近来白玫被事情一件件压得透不过气来，总爱忘事。
“咱们可说好了，这辈子都得好下去。你我穿着一条裤子，谁都会让谁死的。”这话小佳已说过无数遍了，现在又说起来，可见她的记性也大不如前了。
“哼，不信任我，你对我说那些干吗？你以为我稀罕听啊！”
“不是我不信任你，我是连自己也信不过了！”小佳起身去拿酒，“还是酒亲啊！”
“这几年你总喝酒，好像成瘾了。”白玫担心地说，“每次给你打电话，你不是在酒局上，就是在家里醉酒！”
“酒是可以让我忘却一切的好朋友，这点，你可比不上它！”
“除了你，我谁也不信！”白玫说的是心里话，有些话她连冰儿都不说。
“乔杨不愿让人知道，因为我看着他长大，他从小拿我当亲姐姐一样。他不让我说给别人，包括你。我从没谈起，不是不信任你，而是受人之托。既然你想知道，说给你也无所谓，反正你口风比我还严。”
“你这么说我就不乐意了，好像我有事瞒着你似的。”
“你以为呢，还少吗？今天你和乔杨待了半天，都没告诉我！”小佳坐起身，靠在床帮上，一边抽烟，一边讲乔杨的事。
有一天晚上，乔杨回到家，已经十点多了。女儿由奶奶陪着，还没睡。
母亲没好气地说：“何美美又去加夜班了，我同事的孩子也有在那个单位的，也没听说经常要加夜班。”
“不在一个部门，工作性质自然不同！”乔杨极力掩饰内心的虚弱与烦闷，强打精神安慰母亲。
“从我看到她第一眼，就觉得不对劲！小心她跟人跑了，遭罪的会是咱家的孩子！”
“别瞎说了。怎么会？”
母亲走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抻出一个黑色镂空有蕾丝边的T字形内裤说：“你瞧瞧，正经女人谁会穿这个？”
“是我给她买的。妈，您就别掺和我的事了！”
像这样稀奇古怪的内裤，何美美有一叠，没有一条是他乔杨买的。以前他跟不三不四的女人接触时，看她们经常穿，以为所有女人都喜欢穿这种撩拨男人性趣的东西，也没有多想。今天被母亲这么一说，他才也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你要不是我儿子，我才懒得管你的屁事！一个不成功的男人，自己的老妈都跟着他遭罪，更别说孩子了！”说完，母亲气呼呼地摔门而去。
女儿打了个哈欠，抱住乔杨的大腿，仰起困倦的小脸说：“爸爸，妈妈带我到叔叔家玩了。”
乔杨追问道：“哪个叔叔？”
“咱们见过的那个叔叔！”
他想起来了，女儿说的叔叔也许就是几天前看到的那个人。
那天他接孩子从幼儿园回来，正好有一辆黑色奥迪车从对面马路上开过去，停在前面几排楼房的拐角处。一位个头不高，秃顶，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走出来，去开副驾驶旁的车门。
“妈妈！”女儿指着从车内走下来的女人大喊一声。
汽车不停在自家门口，而是远远地躲到一边。这种把戏乔杨从来没有玩过，所掩蔽的心态却骗不了他。
“别说咱们见到妈妈了，这是咱俩的秘密！”他说。
“嗯！”女儿点点头，郑重其事地不似她那个年龄。
女儿看乔杨脸色阴沉，以为爸爸在生他到叔叔家去玩的气，讨好地说：“爸爸，我没说！”
乔杨一阵心酸，说：“你是个乖孩子，爸爸知道！”
“爸爸，什么叫臭缺德的？”
“什么？”
“妈妈骂他臭缺德的。”
女儿说的臭缺德的，是有一次乔杨正赤条条趴在何美美身上，女儿突然醒了。何美美见状一边把他从自己身上掀下去，一边说，臭缺德的你要再敢欺负我，我就教训你！
乔杨都明白了。
不过，他仍怀揣着一份幻想。现在的人，有几个没有婚外情，又有几个没出过轨的？想当年，自己不也写过“最肤浅的爱情，是合法同床若干载；最深刻的爱情，是非法通奸一辈子”的诗吗？当时这么写，是不信有谁真能有那么深刻的爱情，与其如此还不如珍惜当下。
何美美只是一时任性。他想。在外面跟别人玩玩，就像不懂事的小孩子恶作剧了一把，又像是去逛了逛花园，玩够了再把心收回这个家，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者说了，自己曾交往过的女人，有些也是有家室的，也没有见谁较真儿过！
乔杨还是低估了何美美。
第二天早上，几乎一夜未睡的乔杨把女儿送到幼儿园。为了排解郁闷，乔杨尽力把自己泡进文字所做的酒缸里。这时的他，写什么好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高浓度的字眼儿使自己麻醉。
一脸倦意的何美美回来了。也不看他一眼，把自己丢进沙发，双脚翘在沙发背上。一个乔杨没有见过的LV背包滑到地上。他对昂贵的品牌没有多大兴趣，也不只是自己买不起，主要是他对追求虚荣一直没有兴趣。而引起他注意的，是她颈下一撮新鲜的淤紫，像一记老拳击到他的自尊心上。他暗暗地骂着自己，王八好当，气不好受！
他没好气地说：“你都把深刻挂到脖子上了！下次把它藏住了，别给人联想！”
“中病了你是吧？最无能的男人才选择在纸上意淫！”何美美不屑地用眼皮夹了他一眼。
“王小波要听到这话，非气疯了不可！”
“别拿王小波说事儿。全中国有几个王小波，又有几个你？”
乔杨再也绷不住了，呼地站起身，血一股脑顶到脖腔子，夹在手上的烟像遭到了强气流，吓得烟雾四处逃窜。说这话的若是个男人，他的拳头一定不会白长。可她是何美美。女人，可以用来疼，用来爱，用来品评，观赏，享受甚至消遣，却不是用来打的。只是，女人有时候不挨回打，她就以为你没有男人的豪气，或者就不把你当做有血气的男人。
他强压怒火说：“是没有几个我，眼见着自己的老婆偷情，我他妈的还装没事人似的。”
“大凡女人出轨，都是这家的男人有问题！”何美美斜睨起眼睛，由于嘴角撇得过大，以致声音磨成了锋利的刀子，刺得他耳膜疼。
“我是有问题，既没有奥迪车当你坐骑，没有别墅供你享受，又没有大把大把的票子拿给你游山玩水，更别说高级服装、手包、化妆品了！”
“你倒有自知之明！”
“从咱们认识的那天我就这副德性，你早干吗去了？”
何美美忽地跳起来，指着乔杨鼻子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现在我就直说了。在我做流产的当天，是谁拎着流下来那堆东西找我系主任去了？找人家要我做流产的手术费、营养费、精神损失费？要他在我毕业后给我安排一个待遇优厚的工作？还让他写字据，否则便拿着证据做DNA鉴定，到校长那里去告发？”
乔杨一惊，自己一直小心瞒下的事，她还是知道了，想必她和那个人还有往来。
“冤有头，债有主。这都是为你好！让他做甩手掌柜的，凭什么！再者说，五千块无痛人流的手术费，还有营养费，凭什么叫我这个跟你没关系的人，给你们这段失败的男女关系付账？”
“好，好，是我单纯！”
“不止单纯，让男人把你玩得这么惨，是你傻！”
“是我傻，要么我会瞎了眼地跟了你！”何美美扑过来，啪地关了电脑，“叫你整这些没用的东西，越写越穷！”
乔杨傻了眼，写了一夜的东西，都没有保存。他再也抑制不住愤怒，使劲推了她一把。这是他们在一起的七年里的头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对她动粗。
“姓乔的，你终于打我了。我本不想这么早跟你摊牌，觉得你可怜。现在，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离婚吧！”何美美拎起背包向门口走。
乔杨一怔，软了下来。急走几步冲到门口堵住她的去路，口气里充满哀求：“美美，多想想女儿吧，她不能——”
“少给我拿女儿作挡箭牌！”何美美打断他的话，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滚开！”
“你当初剜着心眼儿生下她，也该为她想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