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夜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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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计中计 (2)

第五章 计中计 (2)

正吃得开心,一男一女挽着手走进来,女子烫着大波浪,一身白色呢大衣,靠在男子身上吃吃直笑,男子开口叽里呱啦说起日语,拉着她走到窗边坐下,两人笑语盈盈,把满餐厅的目光都吸引过去。

叶芙蓉见到那女子的灿烂笑容,悚然一惊,下意识挡住成城的视线,催促道:“快吃,七七还等你回去陪她玩,刚才她就一直要跟,我差点没法出门。”

成城笑起来,不小心被水呛到,猛地咳了起来,叶芙蓉脸色煞白,连忙拍着他的背,听到这边的动静,那女子转头看向他们,阴沉地笑了笑,和那男子说了句什么,两人同时起身走向他们。成城已经认出那女子,霍地站起来,挡在妈妈面前,小迟见势不妙,手悄然伸到腰间。

“罗夫人,你们这是做什么,不要紧张嘛,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冈田君,是罗先生的朋友。”田英笑眯眯地指着身边的男子。

“朋友?”叶芙蓉缓缓起身,冷冷道:“田小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冈田哈哈大笑,“罗夫人,没关系,一回生二回熟,罗先生应该没有告诉你,我们现在正合伙做生意,合作非常愉快。罗先生十分慷慨,我们很感谢他的礼物,以后我会专程上门拜访,还请罗夫人不要嫌弃。”

成城只觉得妈妈的手把他的手臂抓得越来越紧,那细长的手指根根如铁箍,几乎勒进他的肉里,他不敢呼痛,牢牢扶住她颤抖的身体,轻声道:“妈妈,我们回家吧!”

小迟抢先一步,帮叶芙蓉挪开椅子,和成城一边一个把她搀了出来,见他们奇怪的反应, 冈田有些纳闷,用日语问了句什么,田英冷笑道:“罗夫人算是半个残废,她能走路就已经是奇迹了!”

成城回头大吼一声,“我妈妈不是残废!”叶芙蓉好似大病了一场,抓紧他的手臂,颓然摇头,泪水扑簌而下。

“妈妈,爸爸也是不得已,你别生爸爸的气好不好!”回来的路上,成城不住地劝着她,却丝毫得不到回应。叶芙蓉痴痴凝视着窗外,泪水早已干了,眼底不知何时凝集了浓浓的悲伤, 如同,哀莫大于心死的那年七月。

罗方生深夜才回到家,他把大衣一脱,陈妈打着哈欠接了过去,“罗先生,你去瞧瞧,太太好像不太对劲,一回来就进房间了。”他径直朝房间走去,里面亮着灯,灯光从轻掩着的门缝中流泄出来,顿时让他满心温暖,“非要等我回来才睡。”他叹了口气,刚把门推开,发现叶芙蓉穿得齐齐整整坐在藤椅上,双眉紧锁地把玩着那把黑色袖珍手枪,听到他的脚步声,她猛地抬起头来,立刻把枪放到袖中,眼中的白与黑全成了凄怆的颜色,还隐隐透着些决绝的意味。

“怎么啦,什么事不开心?”罗方生蹲到她面前,柔声道:“我不是说过不要等我吗,我实在太忙,回来没个定时的,你要是累了就先去睡,天冷了,你别又冻着!”

她静静看着他的容颜,伸手抚摸着他眼角细微的皱纹,他看着似乎有些不同的眼神,不由得一阵慌乱,连忙握住她的手,嬉笑道:“快去睡觉,等下到床上好好给你摸。”说着,他站起身来,想把她抱上床去。

“方生,”她拂开他的手,“你照顾我这么久,觉不觉得累?”

“你怎么会这样说,因为有了你我的生活才变得有意义,我让你担惊受怕,觉得累的应该是你啊!”他深深看着她的眼睛,“我们是一条命,难道你忘了吗?”

“对,我们是一条命!”她慢慢点头,“方生,我今天见到田英了!”

“什么!”罗方生惊呼,“她跟你说了什么?”

“她把该说的都说了,我不相信你会这样做,所以想亲耳听你说!”一颗露珠挂在她长长的睫毛上,随着那扑闪掉落,更多晶莹的露珠涌出来,如断线的珍珠脱落,在她手上,在她脚上消失无形。罗方生心如刀绞,单膝跪到她脚边,哽咽道:“芙蓉,别哭,我就是怕你生气,也怕你担心,许复让我弄些药品给游击队,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药品全部被日本人控制,于是我假装和他们合作,用我手里两个药店的名义去跟他们采购,田英是他们派来监视我的……”他把她的手死死抓住,似乎一放手她就会永别。

“方生,你真的忘了,我们一起经过这么多事情,你难道还想把我撇清么?”她长长叹息,俯身把他的头揽进怀里,“我们是一条命,你生我生,你死我死,如果你真的做汉奸,我也会解决你之后陪你去,你明白吗?”

罗方生双手环到她腰间,她窄小的腰身一如从前,只是,他从这娇柔的身躯感觉到更多坚强,他深深吸取着她的芬芳,轻柔道:“我的命在你手上,我怎么敢乱来?”

她捧住他的脸,那坚硬的颧骨在她手下竟有惊心动魄的感觉,他眼中有着让人沉沦的光芒,这样英武的男子,是她的夫,是她可以交付生命的对象,她心头一恸,好似从那里涌出滚烫的血,流遍她全身,她找到他的唇,重重烙上印记。

被鲜血染红的池塘湖泊刚把痛苦的颜色埋进胸膛,风的呜咽声声凄紧,沉郁顿挫间,从那里长出油油碧荷,把粉红的花朵一层层绽开,让晶莹的泪珠曝于人前。

时光永是流驶,人间依然没有太平,上海的夏天,因为一些消息而更加让人难以忍受。

七月七日,抗战三周年的纪念日,也是七七的三岁生日。这一天,也是大家心上的一道时时会渗出鲜血的伤痕。

为了避免影响全国抗战士气,国民政府没有把张自忠牺牲的消息即时发布,直到七月七日,才见诸各大报端。

噩耗惊呆了民众,举国哀恸。罗府,又是一片痛哭声。

晚上,罗方生脸色疲倦地回来,看到叶芙蓉正带着孩子坐在客厅,她和成城脸上的泪痕仍未干。他默默加入他们,把嬉笑着扑过来的七七放在膝上,孩子被他的沉重感染,收敛了笑容,他肃然道:“七七,我来给你讲个英雄的故事。有位英雄,他在冰天雪地里与日本鬼子周旋了七年多,最后那只身抗敌那五天,他渴了,抓一把雪吃,饿了,吞一口树皮或棉絮,和敌人拼尽最后一颗子弹。当残忍的敌人将其割头剖腹,发现他的胃里尽是枯草、树皮和棉絮,竟没有一粒粮食!”

“没饭吃也能打鬼子吗?”七七歪着脑袋,“我肚子饿饿的时候就没力气。”

罗方生摸着她软软的短发,沉声道:“当然能,他的意志是用钢铁铸成的,肉体可以消灭,但精神永生!”

七七被他激昂的语气吓到,怯生生地把头缩进他胸膛,叶芙蓉看着身边眉头深锁的成城,声音温柔却坚定,“孩子,记住他的名字,永远不能忘!”

成城握紧了拳头,“妈妈,我知道,他叫杨靖宇!”他凝视着她的眼睛,“还有张自忠,在牺牲前还呼喊着‘杀敌报国’的英雄!”

“杨靖宇!张自忠!”七七稚嫩的声音突然变得大声,“爸爸,我知道,他们跟我那个爸爸一样也是英雄!”

罗方生迅速瞥了叶芙蓉一眼,见她的眼神又迷茫起来,苦笑着把七七放下来,叮嘱道:“快去睡觉,明天让妈妈带你去看荷花。”

七七顿时雀跃起来,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口,叶芙蓉连忙起身,把她牵到房间,为她盖好毯子才出来。发现罗方生和成城两个头凑到一起不知道在嘀咕什么,她玩兴顿起,轻手轻脚走到身后,听罗方生低声道:“明天我们一起出门,我和你妈妈引开监视的人,你扮成烟贩去和吴先生接应,一定要把消息送到!”

“做什么?”叶芙蓉有些慌乱,把头插到两人中间,“孩子还小……”

成城拍着胸膛大声道:“妈妈,我不小了!”

罗方生把她拉到身边揽进怀里,“许复已经快急疯了,一直在催促我,我筹备得差不多,可他们盯得太紧,我一直找不到机会把消息传出去。咱们迟早要给孩子机会锻炼,他目标小,他们应该不会注意。”他转头对成城道:“我教你的都记住了吗?”

成城眼中闪着两簇火苗,“记住了!”

天气有些闷热,房间的空气中流淌着微微的中药香,罗方生脱得只剩一条内裤,拨弄着叶芙蓉散在枕上的长发,听她低叹道:“重庆又遭空袭,不知道许复怎么样了,他怎么这么久都没跟我们联系。”

“他实在太忙,这次空袭又死了不少人。”罗方生抚着她有些冰凉的脸颊,她的脸白得几乎没有血色,身体总是要比常人凉,夏天还好,冬天简直连门都没法出。他在心中长长叹息,把她揽过来,用自己滚烫的身体温暖她。

“放手,瞧你热成这样!”叶芙蓉推开他起身,从外面端了盆水进来,“躺着别动,我给你擦擦,等下好睡觉。”说着便绞了毛巾擦到他额头,“我自己来!”罗方生要去抢,被她避了过去,她噘起嘴道:“一直都是你照顾我,我难得为你做点小事情你都不成全我,不准再动!”

罗方生把手放下,水很凉,她的动作很轻柔,慢慢平息了他身体里的燥热,他把手脚摊开,“真舒服,凉快多了!”

叶芙蓉微笑着擦完,把水端出去倒了,罗方生拉开她的长褂,把身体贴了上去,两人交换了一个吻,她正色道:“明天还是我去吧,我见过吴先生,和他接触比较容易。”

“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罗方生笑道:“我已经带成城去认路认人,他把消息一递出去,我的人就能把他安全带回来。你明天还要演一场好戏给田英他们看,也要万分小心,千万不要露出破绽。”

“那你明天做什么?”叶芙蓉突然紧张起来。

“我要去敷衍那些日本人,也不轻松。他们似乎对药店的销售情况有怀疑,虽然没查出什么蛛丝马迹,可毕竟我们走的量太大,一笔出了问题我们就全盘皆输。”

他的声音突然轻柔,“芙蓉,如果我连累你,你会不会怪我?”

他的嘴被柔软的唇轻轻堵上。

第二天,在叶芙蓉焦虑的目光中,小迟早早把成城接走,罗方生把叶芙蓉和七七送到总部,冈田和田英已在等着他们,罗方生和阿扬很快离开,要阿虎带着他们到上海附近的一个小城看荷花。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冈田一路上不停卖弄,要不就做鬼脸把七七逗得咯咯直笑,倒也冲淡了车里尴尬的气氛,连一直冷着脸开车的阿虎都嘴角微微翘起,神色舒缓许多。

小城离上海有两个小时车程,因为罗方生早有交代,一进牌坊,就有穿着青色长袍的老者恭敬相迎,大家下了车,信步走进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七七煞是好奇,一蹦一跳玩得不亦乐乎。田英似乎对这些建筑很赶兴趣,在老者身边不时问着,老者一改见面时的拘谨,兴致勃勃地为他介绍,经过第一座桥时,他指着桥上“长寿”两个大字说:“这座桥建于乾隆年间,当年乾隆爷下江南的时候,在这里碰到一个卖豆花的老翁,乾隆爷有点饿,就跟老翁要了一碗,吃了才发现没带银两。老翁也挺好说话,就说:‘看你仪表不凡的样子,应该是个人物,豆花钱我不要了,你就给这座桥取个名字吧!’乾隆爷正中下怀,老翁找了纸笔来,乾隆爷随口问了句,‘您老高寿啊?’老翁笑了笑,‘九十了!’乾隆爷大吃一惊,随手就写下‘长寿桥’三个大字,老翁挺满意,就这样把桥的名字定了。”

过了桥,大家循着一条绿柳飘扬的小河往左走,河岸边都住了人家,房屋都是白墙黑瓦,建得颇齐整,大家在河边搭起一个个小小的码头,飘荡着许多乌篷船。河面很窄,流水不急不缓,水底绿油油的水草一眼可见。河上不时飘来几艘乌篷船,撑船的大娘大姐们穿着蓝花布衣,哎呀呀唱着小曲,把大家听得如醉如痴。

叶芙蓉觉得耳熟,跟着那旋律哼了起来,“春季到了鱼满仓,大姑娘窗下绣鸳鸯……”这才想起这是电影插曲《四季歌》,又是一阵兴奋。七七也摇头晃脑唱起来,那稚嫩的童音把所有人脸上催出灿烂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