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施巧一听心上便也急了,“那怎么得了?太皇太后是皇上的逆鳞,你不见前些日皇上杀了的那几人,就因提了太皇太后的和亲进贡之策。有太后的遗诏在,皇上面上是不能忤逆,就怕暗地里会对侯府下手。”
这些日子以来,祯武帝的阴私手段韩施巧也见识过的,韩施巧只觉毛骨悚然。
袁瑶一件一件穿回礼服,安慰道:“娘娘放心,臣妇只会全揽在自己身上,和侯府不相干。”
“瑶哥儿,我虽粗笨,但你别哄我,事故都在你身上了,你又如何脱身?”韩施巧最放心不下的还是袁瑶和霍榷,侯府的其他人都和她韩施巧不相干。
虽说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决心,可事到临头,袁瑶也是发憷的,要死了谁不怕的,所以袁瑶怔忡了好一会子,才勉强笑道:“娘娘方才不是也说了,就是看在太皇太后的面上,皇上明面上是不敢忤逆的,故而面上是不能为难臣妇这么个妇道人家的,只要皇上放臣妇出了宫,不怕皇上道高一尺,臣妇也能魔高一丈。”嘴上是这般说,也只有袁瑶自己知道,今日进来怕是再也出不得宫门去了。
“真是这样?”韩施巧半信半疑道。
袁瑶再笑道:“自然是真的,娘娘,臣妇何时欺哄过娘娘了?”
韩施巧回想过往,的确袁瑶从未欺骗过她,于是便信了,“那接下来,我们该如何?”
袁瑶收拾起那些不安的心绪,道:“臣妇近不得千和殿,想借娘娘一臂之力。”
韩施巧忖度片刻后,道:“好,我知道了。”说罢,韩施巧唤来肖姑姑,“摆本宫仪仗,移驾千和殿。”
肖姑姑听罢,一惊不小,“娘娘要到外朝去?!这如何使得。”
韩施巧从榻上站起身来,一挺微凸的肚子,道:“本宫就看谁敢拦。”
再看此时的千和殿前。
白玉砌的重叠三层基台之上,千和殿恢弘肃穆。
千和殿前的腾龙驾雾丹陛两侧与月台上,群臣匍匐而跪拜。
虽说不少人已面上青白,口唇失色,还不时有人翻了白眼晕了过去,被殿前的内侍抬走,但依旧泪流满面地跪求千和殿中的祯武帝收回成命,一波倒下了被抬走,醒来又回殿前跪谏,一波接一波,前赴后继。
这时还不是最热闹的时候,已经在千和殿前当值了两日的小林子看看天色,心中默默道:“也该是太后娘娘来的时候了。”
果不其然,就见千和殿东侧的台阶上,太后的凤驾浩浩荡荡而来。
一干小内侍连忙跪迎。
小林子匍匐在地,不敢抬头,只见一双金丝绣翟纹的青袜舄从凤舆上下来,踩在小林子的面前过来,微微带起一阵沙尘,眯了小林子的眼睛,立时让小林子连这些个贵人的脚都不敢再偷觑了。
“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众人山呼。
太后的到来可谓是阵仗十足,气派非常,只是她方到千和殿门前便站住了,不敢再往里头一步,因上回欲硬闯千和殿被祯武帝命人送回宁寿宫的尴尬还在,太后颇有十年怕井绳之故,所以哪怕如今祯武帝势弱不得人心了,她也不敢公然进千和殿去的。
“皇帝,”太后一派集天下正义于一身的凛然,扬声道:“百官之声所传达的正是天下的民心。天下百姓一心思定,谈和乃大势所趋,纵然是天子也不可逆了民心。民为水,君为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啊,皇帝!”
祯武帝从千和殿内出来,站太后跟前,瞥殿前月台上的百官,嗤笑道:“就他们这些个连一斗米要多少钱都不知的伪道学,代表民意?”
太后脸上一阵讪讪,又道:“且不说他们,就说如今两军阵前。镇远侯无能,节节败退,让蛮夷入我大汉如同无人之地,这等尸位素餐,只管自己能全身而退的东西,皇帝不杀之而再定能者待之,还留着做什么?”
祯武帝两手背负在后,此时不禁紧握成拳,一直垂首弓背的御前总管太监王永才就见祯武帝的拳,指节泛白青筋暴露。
“常言,双拳难敌四手。镇远侯以不足三十万人,敌蛮夷五十万,岂有不败的道理。就是诸葛孔明在世也难做无米之炊的巧妇。”祯武帝虽已尽力压制心头的怒火和暴戾,可话说到此,到底也泄漏了一二,一时脸上微微狰狞,让太后不禁被他的那份戾气给镇住了,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
可祯武帝步步紧逼,又道:“如今镇远侯在阵前拼死阻拦蛮夷,带领这百姓逃亡,也使京城不能一时受蛮夷践踏,倘若朕此时将他召回杀之,那才是逆民意,寒了天下人的心。”
就在祯武帝和太后针锋相对之时,袁瑶和韩施巧到了。
后宫的仪仗自然是不能到这里来的,可韩施巧仗着自己的有孕在身,到底没人敢使劲拦她。
可到了千和殿的三层台基下,无论如何再也不能再往前了,袁瑶对韩施巧道:“娘娘快请回,到了这娘娘就不便再往前了,而臣妇却能凭遗诏进去,无人敢拦的。”
韩施巧那里放心的,“你勿用劝我,你我姊妹一场,如今我虽不能给你富贵荣华,可到底也不能大难临头,让你一人独自而对的。”
袁瑶明白韩施巧的心,可此时多一人随她一道去,只会多让一人随她赴死而已,起不到任何作用,于是袁瑶便糊弄道:“娘娘,你随臣妇前去,只会让臣妇一条挑唆后宫干政的罪名。可要是娘娘不随臣妇去,臣妇宣完遗旨便能脱身了。”
“这……这……。”韩施巧一时也没了主意。
袁瑶艰难地扶着腰跪下,“请娘娘离去。”
韩施巧又是焦急,又是心酸,又是不安的,最后她指了肖姑姑和几个得力的内侍,“你们扶送夫人上去,宣完旨意,你们要全须全尾地带回来,如若不然,拿你们是问。”
“是,娘娘。”肖姑姑领头应罢,就扶起袁瑶来,目送着韩施巧的仪仗离开。
韩施巧到底不肯离远,只到西六宫的夹道处张望,看着身子笨重的袁瑶在肖姑姑的搀扶下,两手高捧遗诏过顶,边艰难地踩着台阶一步一步而上。
“霍门袁氏奉太皇太后遗诏前来。”袁瑶走一步,鼓气全力喊一声。
袁瑶高亢清脆的嗓音,回荡在千和殿四周的空旷之上。
跪在丹陛两侧的官员听闻,起先是震惊,后听清是太皇太后的遗诏,一时便纷纷退开,让袁瑶通过。
等到袁瑶登上三层的台基走上月台,早已气喘吁吁。
百官都不禁起身张望,只见一位身怀六甲的夫人高捧明黄绸缎前来。
袁瑶微微挣脱了肖姑姑搀扶她的手,几番深呼吸吐纳,稍稍平稳了气息后,独自一人依然毅然走向了面露晦气的太后和眉头紧锁的祯武帝。
“太皇太后遗诏。”袁瑶面上不畏太后和祯武帝的威仪,将高捧的遗诏向前再一递。
祯武帝双唇紧抿,望着着袁瑶由远而近,最后目光紧盯那份遗诏,面上看着平静可那紧要的牙关,让祯武帝的两颊不住抖动。
天子之威,到底让人敬畏,袁瑶胸膛的心擂动如鼓,但袁瑶逼着自己不可退却,和祯武帝做无声的较量。
祯武帝最终还是让自己隐忍了下来,一掀龙袍前下摆,慢慢跪下。
太后此时恨不得吃了袁瑶的血肉,脸面气得都扭曲了,可就连祯武帝都跪下了,她不能不跪了。
见状,袁瑶慢慢展开遗诏,蓄了气力,高声宣读道:“太皇太后遗诏:老身侍奉三代君王朝政,自兴文帝起便以‘以民养息,无为而治。’为根本,才有我大汉今日之国力,可到底根基尚浅。老身知道,皇帝一心抗胡,可胡丹历来骁勇善战,我大汉这些年来却疏于军务,怠于选拔良将,贸然与之开战定将诸位先帝所积蓄下的成果毁于一旦,故而老身一直压制着皇帝。”
听到此处,不少老臣,特别是内阁众位大臣,顿时痛哭流涕,跪爬到袁瑶跟前,“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此起彼伏地唤着。
而祯武帝紧握成拳的掌心,早被他的指甲深陷,一丝丝血红渗出。
袁瑶稍顿,复吸几口气填了胸腔,再度大声宣读道:“可强国之路,到底是为一雪国耻,令四方臣服。老身自知命不久矣,不能看到我大汉征讨蛮夷之雄风,但老身敢肯定,此之扬我国威壮举,定在我孙儿宋渊手中得以实现。”
到此,祯武帝全身一僵,一直低垂的眼眸慢慢地抬了起来,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一时便不可掩盖眼中的缓缓继续而起的水汽了。
祯武帝嗫嚅道:“奶……奶。”
“皇帝不再是雏鸟,也该放手让皇帝高飞。老身立下这份遗嘱交予镇远侯,正是令他适时斩断皇帝的束缚,助皇帝展翅。”
这道遗诏无疑是将祯武帝身上的最后一道枷锁给斩断了,在场的都知道,真正的祯武帝时代要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