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荣的抗命,令霍榷和霍杙在朝中举步艰难,形势超乎了他们的想象。
女眷到底不过在深宅内院中,影响自然也有,不过是往年的那些什么桃花宴,咏春会一类的不再有她们的帖子罢了,远不及在朝堂之上的霍榷和霍杙。
寿春堂中的定昏,也已不似往日般的欢声笑语,不见人声,只余阵阵茶碗盖刮着茶碗的轻响。
众人脸上的神色都略带沉重,只霍韵想到今日出门受的气,不禁和身边的冯环萦小声抱怨道:“……好一堆狗眼看人低,也不想想往日里她们上赶着巴结的丑态,如今也好意思在我面前狂的。”
冯环萦同仇敌忾道:“这些人你就先记下了,总有让她们哭着求我们的时候,到那时候就是跪在地上求我们也不能够了。”
霍韵和冯环萦两人的话,霍老太君自然也是听到了的,可她到底是几番经历过霍家沉浮的人了,想当初太皇太后薨逝,多少人对他们侯府嘲讽排挤,落井下石的,如今不都挺过来了,沉得住气才是要紧的。
霍老太君瞧了有些蠢蠢欲动的宋凤兰,和些许幸灾乐祸的王姮,“从今往后,家里的奶奶姑娘们,没我和你们太太的准,谁都不许出门去。”说罢,便摆摆手,“我乏了,都去吧。”
霍夫人为首,蹲福作揖地辞了。
今日休沐,女眷们都回了后院,霍榷略送送霍夫人,便往外书院去了,只是才到外书房,就见霍杙在书房外候着他了。
霍杙是兄长,霍榷自然不能将他拒之门外,请了入内献了茶,霍榷也不急着问霍杙的来意,自有人上赶着说的。
果然,霍杙作势浅浅抿了一口茶借以掩饰他品度霍榷的举动。
如今形势逼人,霍榷应该是比他清楚的,可未见霍榷有半分焦急,依旧是心平气和的。
霍杙到底是按捺不住了,放下茶碗,对霍榷道:“二弟如何看侯爷此番的‘君命有所不受’?”
霍榷知道霍杙想问的到底是什么,只佯装不懂道:“《孙子兵法》有云;‘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我等在京城,远不能了解前方战事,侯爷敢抗命,自然有他的道理。”
霍杙却心说:“好个榆木脑袋,不懂变通的。”想罢,霍杙便照实按心里所想地说了,“所谓君命有所不受,不过是因胜败乃转瞬之时,不可遥等君命,贻误战机。”霍杙说着有些激动了,不禁用指头敲打了身边的茶几,“可你看如今,皇上并未遥相节制,插手阵前兵务,不过是让侯爷杀一战俘以振军中士气,如何妨碍了战事胜败了?”
霍榷抬眼看霍杙,“那你道,这是侯爷的不是了?”
“咳咳……。”儿女不可言父母之过,霍杙自然也不敢,咳嗽了几声,道:“阵前瞬息万变,谁对谁错还言之过早,只现如今皇上雷霆之怒,令你我朝中举步维艰,二弟可想过该如何应对?”
霍榷摇摇头,“不知大哥有何高见?”
霍杙见状心中不由又道:“果然是个不知建树的,临行前侯爷见侯府交他实是错误,只要我将侯府带出如今的困境,谁堪大用侯爷回来一目了然。”
心下这般说,霍杙嘴上却另外道:“经我深思熟虑,我以为只有代父负荆请罪,方式上策。”
霍榷也不急着说话,淡淡地听着霍杙的高见。
“虽说如今谁对谁错还言之过早,可侯爷违抗军命到底有罪,以后侯爷凯旋归来自然是将功补过的,可要是有人要进谗言,道侯爷这是要总兵自重,另有图谋,那便将是大祸,及早认罪方能堵上这些人的嘴。”霍杙胸有成竹道。
听罢,霍榷依旧不言语,只定定地看着霍杙,把霍杙得一阵心虚。
霍杙这是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实则同旁人弹劾霍荣有何区别,说得难听就是卖父求荣。
霍杙顿时恼羞成怒,道:“你若是不敢,大可言明,贪生怕死人之常情,只是大哥不能让整个侯府陪你一道葬送了。把府中侍卫的令符交出,你不能再打理府中事务。”
霍榷也不为所动,“你何时见过府中有令符。”
霍杙愣,“那……那夜侯爷叫你到底是作甚的?”
霍榷从书案后站起走来,“你说呢?”罢了,就回西院去。
到漱墨阁时,春雨正给袁瑶请安,见霍榷回来,做辞退便走了。
袁瑶挪动这已八个月的笨重身子下炕来,只是脚还未沾地,霍榷便过来了。
“小讨债今日可淘气?”说着,霍榷如平日那般,俯首贴在袁瑶高隆起的腹上,想要感觉腹中孩子的胎动。
袁瑶笑道:“昨夜就好一通折腾,现下怕是累,睡了。”
“嗯。”袁瑶说一句,霍榷嗯一句,心不在焉的,直到午睡时都这般。
袁瑶不难感觉出霍榷的矛盾和彷徨,就似有些什么他无法做出决定。
行军打仗之道,袁瑶不懂,所以霍荣抗命的用意,袁瑶终究无法想明白,侯府的艰难她是想到了,只是她无能为力。
袁瑶知道霍榷肩上有一副重担,只是他心中有了牵挂,所以他徘徊他不安。
而霍榷所有的不安和彷徨,全因自己。
袁瑶虽不知道霍榷要做什么,但绝对是极其凶险的,所以他一直在犹豫不决。
可她何曾不是在犹豫不决,贪恋着丈夫平安在自己身边的每一刻。
只是这样的霍榷就如同折翼的雄鹰。
袁瑶知道她该表态了。
深深地吸了一口,袁瑶让青雨捧她的琴来。
袁瑶坐在琴后,望着霍榷的站在门外的背影,双手缓缓悬于琴弦之上。
当指尖抚过琴弦,一声绵远悠长回荡而起,也唤回了霍榷对她的回眸。
是《那罗法曲》。
这是他第二回听袁瑶弹《那罗法曲》,当年的情景一时恍惚。
琴声幽幽,如在诉那夜色的深沉,寮房的木鱼声声,虫鸣风动,令人不禁平心静气欲要聆听寮房之中那被低低的念诵着的经法,得以救赎普度。
霍榷只觉心中的烦躁不安被慢慢的抚平,消散。
蓦然琴音回转,如晨钟轰鸣,梵音浩瀚,正气凛然,荡气回肠,如屹立于天地之间。
霍榷心中的顿成决心,义无反顾。
他默默地看着袁瑶,直到最后一音散去。
就像袁瑶懂他一般,他也明白袁瑶弹这曲子的用意,她这是借琴曲激励他勇往直前。
“我和小讨债的等你回来。”袁瑶笑着对他说。
“我此番极是凶险,要是我回不……。”霍榷话未完就袁瑶点上了嘴唇。
袁瑶毫不动摇道:“我那里都不会去,我只在家等你。”
霍榷除了一再暗中警告自己只能平安归来,他再无法说出其他来。
翌日早朝,争论还在延续。
司马空如今官居内阁侍读学士,可早朝。
在群臣眼中,司马空是既不属于太后一党,也不属内阁党,为祯武帝之命是从,可不曾想他却有违祯武帝之意的一日,皆道他是白眼狼。
“皇上,”司马空再度出列,向祯武帝拱手一拜,“《史记》有记,当年项羽生擒刘邦之父,捆于两军阵前,欲要烹煮为羹。刘邦得知后曰,‘吾与项羽俱北面受命怀王,曰‘约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则幸分我一桮羹。’项羽大怒,欲杀之,项伯劝曰;‘天下事未可知,且为天下者不顾家,虽杀之无益,祇益祸耳。’项羽放了刘太公。”
司马空再上前一步,“皇上,臣如今亦欲劝一句,如今敌强我弱,杀赤尔干生母于事无补,只会反添仇恨,以德感化,收服为之我大汉所用方是上策。”
祯武帝气得两眉倒立,“反添仇恨?我大汉与胡丹早是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这时,霍杙出列,手捧请罪书,代父请罪。
群臣各有反应,只霍榷一人冷眼旁观,不作表态。
听了霍杙的请罪书,祯武帝脸上依旧昏暗不明,只见他瞥了一眼霍榷所在,道:“霍榷,你也同你兄长一般态度?”
霍榷这才出列,双手持牙笏,向祯武帝一拜,道:“臣以为司马大人所言甚是。”
立时朝堂之上一阵哗然。
祯武帝和霍杙的脸上自然不会好看。
霍榷心无旁骛道:“就算赤尔干部蛮夷不可感化,不肯顾顺于我大汉,可到底生母在,赤尔干部不会不有所忌惮。宋太宗之时,宋军也曾生擒西夏李继迁之母,宋太宗将李母安置于延州妥善照顾,用以招降李继迁,李继迁虽未归顺,却少了不时对宋边境的侵袭滋扰。李继迁死后,其子想宋投诚,宋得以解除边陲一患。”
朝堂之上皆听出霍榷这是忠言直谏,只可惜忠言逆耳,祯武帝越发震怒,“朕要是不听你们所谏,是否连项羽和宋太宗都不如了?”
那日早朝后,袁瑶没等到霍榷回来,不久就传出霍榷被打入天牢消息,令险境中的霍家越显风雨飘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