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传来郑婆子的声音,“你们西院那狗,一日壮过一日了。”这意有所指的,是个人都听出来。
霍老太君进来时就满头火,再听这话愈发了。
这时就听田嬷嬷道:“是有狗崽了。”
外头便没声了,郑婆子拎着食盒最后进来的。
因年下了,不管是府里内外上下,都一水喜庆的颜色。
就似霍老太君,今日就一身略微鲜艳了点枣红五色富贵不断头万字纹的如意领对襟的褙子,里头一件酡红暗纹团寿的立领中衣,手上是金镶鸽血红宝石的甲套,额上是绛紫的抹额,鬓上还簪了一小朵红梅。
这一身映衬下来,还真让霍老太君有点怒火遍体之感。
袁瑶和王姮下炕,款款向霍老太君见礼。
霍老太君只回她们一个“哼”,令她老人家嘴边两道深深的褶子,随着她阴沉的脸仿佛一下子就拉到了颈脖上。
袁瑶本想请霍老太君到炕上坐去,霍老太君却不理睬,拄着龙头拐就在正间堂屋上的太师椅坐下了。
见这般,袁瑶也不多劝,命献茶。
“我不吃茶。”霍老太君冷声道。
官陶阳忙贤惠地打圆场道:“二奶奶不知道,老太太来前吃了不少茶,这会子也不渴,但二奶奶这里的茶,妾还是要吃的,上回拿回去的碧涧明月就很好,就不知这回的又是什么茶,要是好,妾少不得又要厚着脸面要些回去了。”
袁瑶就似才看见官陶阳也在般,笑道:“瞧官姨奶奶说的,不过是一点子茶叶罢了,那里能和你对我的比,不说旁的就说这数日来风雨不改地给我送汤羹来,就知道官姨奶奶的用心了。”
霍老太君听了又是一身冷哼,极尽不悦的一字一咬,一字一顿道:“你要是真知趣的……。”
就见袁瑶状似未闻,也不等霍老太君说完,袁瑶便出声把霍老太君的话给挤压了下去,“明日就要进宫朝贺了,我道今日官姨奶奶要帮着杙大奶奶忙着明日的事,没得功夫给我炖汤羹了,我想着,苏嬷嬷在官姨奶奶跟前也学了这些日子了,就命她去照做。”
说着袁瑶欢喜地轻拍双手,“果然是经官姨奶奶尽心教导的,苏嬷嬷这一做出来我一尝,竟然已经做得十分像样了。”回身又一指东次间炕上的炕几,“你瞧,就是我们大奶奶来了,都吃了两盅。”
王姮本是在一旁看热闹的,见点她了也只好说几句了,“这汤原来是和官姨奶奶学的,这汤我也就只在宫里吃过,就是这个味儿,所以就多吃了一盅。”
一旁的苏嬷嬷暗道:“当然是宫里那味儿了,出自尚嬷嬷之手的。”
官陶阳和郑婆子都是一愣,就是霍老太君有心要偏向官陶阳了,事到如今也不能说苏嬷嬷做这汤还未学得皮毛上不了台面,不然就是在说王姮不懂品尝了,驳了王姮的脸。
袁瑶见状依然笑语晏晏,“苏嬷嬷还不快过来谢过官姨奶奶,要不是她悉心教导,你也学不来这门手艺。”
苏嬷嬷过来向官陶阳福身,恭敬道:“老奴谢过管姨奶奶赐教。”起身后又道:“二奶奶不知道,官姨娘教导老奴时可心细了,怕老奴这把年纪了连乌豆都认不清,混了一袋子的红豆、绿豆和乌豆给老奴分了三天,又怕老奴不识得桂圆,让老奴剥了两日的桂圆肉,这样从基本教起扎实了功底的教法,老奴受益匪浅的。”说完又给官陶阳蹲了一福。
官陶阳和郑婆子的脸上一阵变换,这话自然让霍老太君起疑了几分,只是还是对外孙女的信任压倒了疑心。
“哈哈……。”王姮忽然笑了,对袁瑶道:“我说这独门手艺怎么就这么轻易教了你的人,原来是这样,你也太不识趣了,不过这样都给你的人给偷师回来了,也值了。你不知道当日吃过这道汤后,我给了多少体面那宫里做汤的嬷嬷,却还是弄不到方子来,你捡着便宜了。”
霍老太君一时便忘了袁瑶方才无视了她的无礼,道:“做得再好,也不过是几日的功夫,那里比得过陶儿的。”
袁瑶这回终于接话了,笑道:“不是我护短,我这位嬷嬷对厨艺颇有天分的,只要是她看过的尝过的没有一学不会的,所以老太太这话让我都有心要和官姨奶奶比一比了。”
袁瑶朝郑婆子手上的食盒看去,“这里头就是那汤吧?”
官陶阳和郑婆子不知道袁瑶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可霍老太君在她们也不好说不是,便说了。
就听袁瑶道:“那正好。老太太也正好在,我就越性一回,请老太太给做个中人,评评我们到底谁做得好些。”
袁瑶这提议,官陶阳和郑婆子面上的颜色又变了几分。
霍老太君真心想要为官陶阳争一回,便道:“若是你们的婆子做得真不如陶儿,你得想陶儿赔礼致歉。”说罢,霍老太君这头心里就暗道:“我做评判,爱说谁好就是谁的好。”
“给一贱妾赔礼致歉?”王姮冷笑道:“老太太,其实我们二爷是弃婴堂抱来的吧,不然同是孙子,这心怎么的也偏得太多了吧。”
“你……。”霍老太君要发作了,“什么混账话。口无遮拦的,这也就是南阳府才能出来这样不成体统的了。”
袁瑶赶在王姮出口前,抢道:“老太太,莫要动气,都知道我们大奶奶是心直口快说者无心的,有度量的都不和她一般见识。但老太太可是德高望重的,说出的话就体统了,所以我有一事不明,请老太太给个说法。不过是一场怡情娱乐的比试罢了,输赢寻常事儿,老太太却要让我给姨娘赔礼道歉,这是我们府里的什么体统?”袁瑶这话说得恭谦有礼,可不难听出里头的咄咄。
“好。”王姮低呼了一句,让在场的都听见了,还向袁瑶竖起个大拇指。
霍老太君气得手都颤了,“好你个袁氏,既然你不要脸面了,我就也不给你留了,陶儿每日辛苦给你做羹汤送来,你却把羹汤喂了……。”说着忽然止住了,因霍老太君本想说羹汤喂了狗,把狗都喂得珠圆玉润了,可又想起刚才有人说是狗怀狗崽仔了,又做不得证明了,顿了一会子又指着苏嬷嬷转了话,“你故意派一个蠢笨不好使的跟陶儿学,害她不得不每日都给你操劳,害得她旧患复发,你安的是什么黑心。”
“所以现在不是请老太太来给做中人了吗?评评看,到底是我的嬷嬷蠢笨,还是有人故意拖延另有图谋的。”说罢,袁瑶一个眼色,青梅上前夺了郑婆子手里的食盒。
官陶阳和郑婆子立时就惊慌了起来。
袁瑶亲手从食盒里端出炖盅了,恭顺地递给霍老太君道:“这是官姨娘炖的,敬请老太太先品尝。”袁瑶说这话时,看的却是官陶阳。
官陶阳眼中躲闪了一会子,就低下了头。
霍老太君哼了声。
彩萍接过炖盅打开就要喂霍老太君吃,郑婆子却在这时候上前道:“彩萍姑娘不知道这汤羹的吃法和别的不同,老奴先服侍老太太用一回,姑娘瞧会了,回头再服侍老太太。”
彩萍见霍老太点头,便放手了,就在两人的一接一递中,那个八仙莲花的白瓷炖盅就摔地上化作了一地的汤水和碎片,还把霍老太君溅了一身。
郑婆子立时就跪下叩头认罪道:“老奴笨手笨脚的,该死,请老太太责罚。”她故意跪在碎瓷片上的膝盖渗出血来了,也不去顾。
霍老太君身边的大丫头赶紧给霍老太君擦拭,所喜寒冬穿的衣服多,未曾烫伤。
“没用的老东西。”霍老太君骂道。
官陶阳则赶紧在霍老太君发作郑婆子前,把霍老太君扶走,“大冷天的,老太太赶紧换身衣裳才是。”说完这话,霍老太君人已经被她扶出了正房门外了。
王姮虽鲁莽,可到底是从大家里出来的,也瞧出这里头的不对了,道:“那汤羹绝对有猫腻。”又看了看袁瑶的小腹,“小心了你。”说完便走了。
而扶霍老太君往寿春堂去的官陶阳,正在小声地劝说霍老太君,“老太太,你要怪就怪我吧,是我让妈妈这么做的。苏嬷嬷是我教出来的,她做得如何我那里会不知道的,倘若因此而让二奶奶给我赔罪了,往后二房面上虽不敢,可到底心里还是怨怼了老太太,如今侯爷不在府中,越是要兄弟和睦时候。”
霍老太君觉着官陶阳能这般顾全大局委曲求全,着实让她欣慰又心疼,拉着官陶阳的手,轻拍着,“委屈你了,委屈你了。”
服侍霍老太君更衣,官陶阳回了东院里自己的小院,见郑婆子已经等在那里了。
官陶阳气恼道,“为何要多此一举打了那盅汤?老太太的心是向着我的,不管袁氏的婆子做得再好,老太太也不会说好的。”
郑婆子一瘸一拐地过来跪下道:“奶奶,今日这汤老奴有心要让袁氏一下子上瘾,下的量就有些大了,不是老太太能受得住的,倘若老太太有个三长两短的,府里就没人护着奶奶了,只要老太太还在,机会还有。”
官陶阳抿了抿嘴,又笑了,“没错,还有机会的,大年三十不就是要到长君伯府开宗祠祭祖,族人齐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