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霍榷官拜大理寺少卿,需早朝,五更便要起。
可那时正是酣睡香甜时,霍榷唯恐搅醒袁瑶,起身时缩手缩脚,出去时垫着脚猫腰,这才没惊动了袁瑶。
霍榷出了西院便往前院,和霍荣一道乘可暖轿往宫门前的城楼去。
到时就见那本该闭门思过的南阳伯王諲竟然官复原职,再度位列早朝。
众臣诧异,相互悄声议论也是有的。
而那些有道行的就眼观鼻,鼻观心的,状似心无旁骛,霍荣和霍榷父子两人便是其中的代表。
这时城楼之上鼓声响起,百官按文武品级高低列队,宫门一开,依序进入,过了金水桥,直往千和殿去。
群臣鱼贯而入,一时千和殿内除了佩环相碰之音,便再无半点人声了。
百官就位而站,低头恭候祯武帝驾临,只余殿中龙椅旁的香亭,青烟直上。
“皇上驾到。”王永才撕扯的嗓子高声道。
众臣子跪拜,山呼万岁。
祯武帝落座在金漆雕云龙纹宝座上,道:“平身。”
群臣谢恩起身。
王永才上前道:“皇上有旨,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就见平日里最是明哲保身的霍荣,竟毅然出列,义正言辞地上了本请罪折,道:“臣,治家不严,对家人管束无方,要不是得知儿媳进宫一趟,腹中子嗣差点不保,双膝险些废掉,臣才知,竟然惊动了太后,让太后劳神费心帮臣管教了那不成体统的儿媳们,臣有罪。”
这那里是来请罪的,这分明就是来宣告太后虐待他家儿媳了的。
霍荣这本一上,王諲一党的人面上便各有表情了。
少时便有人出列弹劾霍荣,道:“启禀皇上,镇远侯此番看似为请罪,其实似是而非,表面惶恐于惊动了太后,实则为怨怼。”
霍荣先向祯武帝深深一拜,才道:“皇上,臣想问一句刘大人,臣那一句实则是在怨怼太后了?”
那位刘大人气呼呼道:“皇上,镇远侯假意说他是在得知了儿媳险些子嗣不保,双膝残废,方知惊动了太后,其实就是在埋怨太后出手过重了。”
霍荣向祯武帝又是一拜,“皇上,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本武夫,当时如何如今便如何说了,可没刘大人这般九曲十八弯的用心。”
这刘大人又冷哼一声,“皇上,镇远侯口出不敬,还百般狡辩,当大不敬之罪。”
霍荣根本就不惧,又道:“刘大人臆测乱断,捕风捉影,诬告上官罪名可不小啊。”
“好了。”皇上一说话,便没问人再敢做声了,“论措辞文章,镇远侯自然是不比你们这些文人墨客,直白粗俗些也能理解的,但镇远侯家治不严,劳动了太后的确不应,罚俸半年。”
蓦然,殿中响起一阵阵轻轻的,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其中以王諲一党的面上最为惊愕。
都以为霍荣此番请罪是无理取闹,事到如今总算有人看明白了。
原来是霍荣这是在试探祯武帝的态度。
令南阳伯王諲罢官闭门于府中思过,乃祯武帝金口玉言,可如今南阳伯却又官复原职了,岂不是朝令夕改了,祯武帝以后如何服众?可想而知这绝非祯武帝之意。
若非祯武帝之意,那只有一人能让祯武帝朝令夕改了,就是太后。
太后要卷土重来了,霍荣只想知道,祯武帝是否一如当年那样,还会百般退让。
若是一如当年,定会似当年处置都察院副都御使许都那般,惩治了霍荣。
可祯武帝却只一句不咸不淡的就算了,也难怪王諲一党的人面上讪讪了。
太后既然有心重掌大权,自然在早朝之上也有耳目。
就见一小内侍从千和殿后,偷偷往宁寿宫跑去。
李尚宫得了消息就往太后处报。
听了,太后又将新得的诵珠给摔散了,一掌拍在镜台上,“宋渊,你这个逆子。来人更衣,哀家倒要去看看,霍荣如何一个狂法。”
太后公然前往议政的千和殿,大汉建国以来还从未有过,就是当年的太皇太后也不曾。
李尚宫紧忙劝道:“太后,这可使不得,倘若太后去了,只会授予他们非议的权柄。”
可现下太后那里还听得进别人的劝谏,自以为是道:“就是要给他们权柄去非议,哀家倒要看看宋渊这个逆子,如何处置。”
千和殿中,此时正商议胡丹国中最大的部族赤尔干,竟然不听胡丹汗王之命,率先率兵来袭。
一时间主和派与主战派唇枪舌剑,忽闻一声,“太后驾到。”
群臣皆往外望去,见殿外丹陛月台之上,太后的凤舆仪仗缓缓而来。
凤舆落下,女官上前挽出一位头戴九龙四凤冠,身着深青滚金云龙纹缘的织翟纹翟衣,随衣色的织金云龙纹的蔽膝,描龙纹的玉革带,青红相半的大带,手持玉谷圭,俨然是按大汉律后妃朝会时的装扮。
太后雍容端庄,盛气而来,目光直指龙椅之上的祯武帝。
见太后到来,王諲一党自然是欢欣鼓舞的。
而霍家父子却视若无睹,因太后这般无疑是在践踏祯武帝的尊严。
祯武帝已非太皇太后之时了,他如今已羽翼渐丰。
就在王諲一党要山呼太后千岁千千岁时,太后被守在殿外手持大刀的御前侍卫,双刀交叉一拦,给挡在殿门外了。
顿时群臣又向高位之上的祯武帝看去。
只见祯武帝恍若未见,低头翻开御案上的奏折。
王諲给其堂兄周阳伯王允递了眼神,王允出列对锦衣卫呵道:“大胆,竟敢阻拦太后凤驾。”
虽说内阁党如何亦被祯武帝削弱了,但既然王家兄弟敢挺身而出了,那内阁党自然不能让他们如意。
礼部侍郎周斌出列道:“周阳伯,千和殿乃前朝,非后宫,就算是太后亦不得擅入。”
王諲随之出来道:“放肆,我大汉那条律法表明,太后不得入朝?”
内阁首辅马阁老迈出一步,道:“律法是没有,可我大汉祖训有云,后宫不得入朝。”
殿外,太后自然也是听到了里头的争辩,眉眼一吊,“来人,还不快把这两个对哀家不敬的逆臣贼子拿下。”
太后在殿外发威,可殿中侍卫却无人听命,到底尴尬,王諲便向一旁的同党使了眼色。
这时从武官队列之中,涌出数人将马阁老和周斌按压在地。
周斌依然不屈,大叫道:“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
见王諲一党竟敢动粗,内阁一党的人自然也不会束手让擒的。
顿时千和殿中拳脚相向,叫骂之声不绝,那里还见往日里衣冠济楚,道貌岸然,只怕比之市井流民泼妇也不过如此了。
霍榷虽为文官,是半路弃武从的文,可为强身壮体,习武未断过,便仗着身手,暗中专挑人极痛处踩去。
就是王諲在混乱中滚到霍榷脚边了,都被他顺脚踩了腰窝。
见闹得都不成了体统,霍荣向祯武帝振臂而呼,声如轰天之雷,力压全场,“我大汉江山姓宋,我大汉的天子姓宋,名渊。”
顷刻间混乱大定,高位之上的祯武帝全身一震,定睛望向霍荣。
霍荣凛然正气,立于朝堂之中。
祯武帝豁然站起,道:“来人,送太后回宫。”这话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坚定不移。
太后气得浑身乱战,可不等太后发难,就听此起彼伏,道:“皇上圣明,皇上圣明。”
在一片称颂声中,太后被御前侍卫送回宁寿宫。
其实祯武帝那里会不知,今日若是默许太后进了千和殿,那明日太后就能和他同朝听政了,所以他在等一个时机,可让他名正言顺,无可厚非的违抗太后的时机。
霍荣就是那时机。
那日王諲一党可说是大败而归。
王諲因此还伤了腰,站都站不直了,是被抬着回的南阳府,一路大骂那将他踩伤的人阴损。
这日朝堂之上的热闹,霍榷是解气得很的,回府就告诉了袁瑶。
袁瑶在高兴之余,将这对母子终于对上的事,也记在了心上。
到了腊月,几乎滴水成冰了。
在霍榷小心的呵护下,袁瑶膝上的伤大好,已能下地行走了。
到了腊月初八一大早,袁瑶再度大妆,在霍榷的陪同之下,和霍荣一道前往长君伯府。
不用说,袁瑶自然是第一次来。
入了进了长君伯府大门,便往左拐去,不多时便见了五间大门的“霍氏宗祠”,细看这四字竟然还是先帝御笔。
再看粗粗看了宗祠占地,竟然占了伯府前院半壁。
过了大门,白石甬道直通月台,月台之上就是正殿。
袁瑶谨慎地跟在霍榷之后步上月台,只见少君伯夫人和另一人并肩站在正殿前。
在府里时,霍榷就告诉了袁瑶,原长君伯才是霍氏族长,不想早逝,少君伯才继了族长之职。
所以那和少君伯夫人一道的想来就是少君伯了。
双方厮见行礼后,少君伯高唱一声开祠。
祠堂正殿大门缓缓被推开,只见里头数轴先祖遗像,除了长君侯、少君侯还有长君伯的遗像乃麒麟玉带的公侯服侍外,其余皆是平民的装束。
少君伯夫人进内供上腊八粥,少君伯与霍荣一同进内,霍榷列二人后,三人捻香上敬,罢了,方是袁瑶入内。
袁瑶低头屏气,恭敬跪拜而下,少君伯夫人执书念诵霍氏族史,再读族谱,在念道霍榷和王姮时,少君伯举笔在和王姮并列处写上袁瑶的名字。
礼毕,袁瑶这方算是霍榷名正言顺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