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世界十大文豪:泰戈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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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戏剧(2)

我来给诸位解释一下。她说,我们男人的心都是石头做的,对吧?好,我就回答,如果我们的心真是石头做的,那么爱神的箭又怎么能射伤它呢?你们明白了吧?

男子丙

老兄,我在城里卖糖浆,卖了二十四年了,--你想,我会不明白你的话吗?

四人下。

修道士

你在做什么,孩子?

瓦散蒂

我在看你的大手掌呢,父亲。我的手像一只在这里找到了巢的小鸟。你的手掌真大,就像装载万物的大地一样。这些纹路是河,这些是山。(把脸贴在修道士的手掌上。)

修道士

你的抚摩多温柔呀,我的女儿,就像睡眠的抚摩一样。我感到这里面仿佛有一点伟大的黑暗的东西,伟大的黑暗在用它那永恒的魔杖来触动一个人的灵魂一一但是,孩子,你是白天的飞蛾。你有你的鸟儿、你的花儿和田野。--你能在我的身上找到什么呢?我,一个以神为圆心,圆周还不知在何处的人。

瓦散蒂

我别的都不要。有了你的爱,我就够了。

修道士

这孩子幻想我爱着她,--好痴的心呵。这样能使她感到快乐,那就让她这样想吧。她们都是在幻想中长大的,她们非有幻想来安慰她们不可。

瓦散蒂

父亲,这条藤在草地上爬着,想找一棵缠身的树,这是我的藤。从它长出两瓣嫩叶,像一个婴孩发出哭声来到世间的时候起,我就当心着它,给它浇水。这条藤就是我,--它生长在路边,那么容易受到摧残。你看到这些浅蓝的、当中有着白点子的美丽的小花朵吗?--这些白点子就是花朵儿的梦。请让我用这些花朵来轻轻地拂你的额头吧。对于我,美丽的东西是一把钥匙,它能使我看到没有看过的一切,知道我所不知的东西。

修道士

不,不,美的东西只不过是幻影罢了。对有智慧的人来说,尘土和花朵都没有什么不同。--呀,我为何心烦意乱起来,眼睛好像蒙上一层五颜六色的薄雾,这爬进了我血管里来的烦恼是什么?难道大自然亲自在我的周围织上了她的梦,蒙蔽了我的感觉了吗?(突然扯开藤蔓,站了起来)不行,别再这样了,这就是死亡。你想跟我玩什么把戏呀,小姑娘?我是一个修道士,我已经断绝了一切尘缘,我已经解脱了。--别,别,别哭了。我受不了。--但是我为什么要愤怒呢?这条蛇,这条从暗穴中张着毒牙,咝咝地爬出来的怒蛇,究竟隐藏在我心灵的哪个角落里?不,它们并没有死掉,--它们是饿不死的。一旦它们的魔王奏起她的魔笛,这些地狱中的骷髅就喀哒喀哒地响着白骨,在我心里跳起舞来了。别哭啦,孩子,到我身边来。在我心目中,你就像一个沉沦永劫的世界的哀号,一个浮游于宇宙之间的星球的歌唱。你给我的心灵带来的东西比大自然还要无限地丰厚,比太阳和群星还要重大。它和黑暗同样伟大。我不了解它。我从来也不了解它,所以我怕它。我得离开你了。--回到你来的地方去吧,你,不可知的世界的使者。

瓦散蒂

别离开我,父亲,除了你,我再没有别的了。

修道士

我得走了,我以为我已经知道了--但是我还是不知道。然而我必须知道。我离开你,以便知道你是谁。

瓦散蒂

父亲,你要是离开我,我就死了。

修道士

放开我的手。不要碰我。我必须解脱一切。……(跑开。)

3

修道士坐在山路上的一块光滑的石头上。一个牧童走过,一边唱着歌。

牧童之歌

别转过脸去,我的爱人,

春天已坦露了它的胸怀。

花朵在黑暗里吐露心曲;

树叶的簌簌声来自天际。

就像夜的低泣。

爱人哪,让我看到你的脸。

修道士

傍晚的黄金正熔化在蓝色海洋的中心。山坡上的森林饮着白日的最后一杯酒。左边,透过树林,可以看见村庄的茅屋,它们的灯火亮了,就像一个挂着面纱的母亲在旁边守护着她熟睡的孩子。大自然呵,你是我的奴隶。你在雄伟的厅堂里铺开了你的彩色斑斓的地毯,我独坐其上,像一个国王,看着你跳舞,你星星的项圈在你胸前闪烁发光。

几个牧女走过,一边唱着歌。

牧女们的歌

音乐越过黑暗的河,呼唤着我。

我在屋子里十分快乐。

但在寂静的夜空中响起了笛音,

一阵苦痛刺穿我心。

呵,识路的人请告诉我,

告诉我到他身畔去的路。

我要带着我唯一的小花朵去找他,

把花儿放在他脚边,告诉他,他的音乐寄托着我的爱情。

牧女下。

修道士

我想这样的黄昏,在我所有的历劫中,也仅仅遇到过一次。那一次,黄昏在它的酒杯里满斟了爱和音乐,我和一个人双双坐着,那人儿的面影还留在那颗沉落的黄昏的星上。--但是我那小女孩,那两眼乌黑而又悲哀的、满含着眼泪的小女孩,她在哪儿呀?她是否也坐在她的茅屋前,在黄昏的无穷孤寂里,守望这同样的一颗星呀?但是星星终于是要落的,黄昏也要在黑夜里合上她的眼睛,在睡眠中,泪水也是要干的,啜泣也会静止。不,我不愿意回去了。让世界自己去做它自己的梦吧。我不要去打乱它的行程,创造新的幻象。我只是观察、思索和认识。

一个衣衫褴楼的女孩上。

女孩

你在吗,父亲?

修道士

来,孩子,坐在我身边。我深愿你刚才喊的就是我。曾经有人叫过我父亲,那声音也有点像你。父亲现在回答了,但是那呼唤的人已不知何处去了。

女孩

你是谁?

修道士

我是一个修道士。告诉我,孩子,你的父亲是干什么的?

女孩

他在森林里砍柴。

修道士

你有母亲吗?

女孩

没有。我很小的时候她就死了。

修道士

你爱你的父亲吗?

女孩

我爱他胜过世界上的一切。除了他,我再没有别人了。

修道士

我了解你。把你的小手给我,--把它放在我的掌心,

--放在我的大手掌里。

女孩

修道士,你会看手相吗?你能不能从我的手上看出我的现在和将来?

修道士

我想我会看的,可是模模糊糊的不甚了然。有一天我会完全明白的。

女孩

我该到我父亲那儿去了。

修道士

在哪儿?

女孩

就在通往森林去的路口上。我要是不到那儿等他,他会挂念我的。

修道士

把你的头靠近我,孩子。让我吻你一下,给你祝福,然后再走吧。

女孩下。

一个母亲带着两个孩子上。

母亲

米斯立的几个孩子长得多么结实,胖壮。这些孩子才好看哪。可是,你们呢,我给你们吃得越多,倒越发一天天瘦了下去。

女孩甲

你为什么总是怪我们呢,妈妈?我们有什么办法呢?

母亲

我没有教你们多休息吗?可是你们就爱乱跑。

女孩乙

可是,妈妈,我们都是替你跑腿呀。

母亲

你敢用这样的口气回答我?

修道士

你上哪儿去,女儿?

母亲

你好,父亲。我们回家去。

修道士

你家里有几个人?

母亲

我有婆婆,有丈夫,除了这两个孩子,还有两个。

修道士

你们怎么过日子的?

母亲

我也不知道怎么过的,我的汉子下田,我照顾家务。到晚上,我和我两个大女儿一起纺纱。(向女孩们)来,向这位修道士问好。祝福她们吧,父亲。

母女下。

二男子上。

男子甲

朋友,回去吧。别再送啦。

男子乙

是,我知道。在这世界上,朋友相遇是缘分,缘分又使他们同一程路,然后就到了不得不分手的时候了。分别为的是重逢,我们怀着这希望走吧。

男子甲

我们的聚散是世上万物行动的一部分,都是有一定的。星星并不会特别关怀我们。

男子乙

让我们向那些使得我们聚在一起的星星致敬吧。即使相聚的时间很短,也已经不错啦。

男子甲

在你回去以前,回顾一下吧。你能看见水在黑暗中发出的微弱的光吗?你能看见沙岸上那些柽柳树吗?我们的村子好像成了一堆黑影。你看到的只是灯火。你能猜得到这些灯火哪个是我家的?

男子乙

是的,我想我猜得到。

男子甲

那灯光就是我们过去的日子在向客人作送别的最后一瞥。再走远一点,就只剩下漆黑一片了。

两人下。

修道士

夜已变得黑暗而孤寂了,像一个弃妇似的坐在那里,--星星就是她的眼泪变成的火花。我的孩子啊,你小小的心灵上的悲哀,已经永远地把我一生的黑夜都充满了它的忧伤。你那可爱的手儿还把它的爱抚残留在这夜空里,--我的额上此刻都还感觉到它的温泽,--它被你的眼泪润得湿湿的。亲爱的,当我逃走时,你的哭泣声追随着我,这声音已经抓住了我的心。我到死的那一天,它都要陪伴着我。

4

修道士

(在村庄里的路上)我不再顾虑我当修道士的誓言了。我扔掉了我的手杖和乞食的碗。这个尘世,这艘正在时光之海上摆渡的庄严的大船,--让我重新登上去吧,再一次加入巡礼者的队伍。呵,愚人哟!你想一个人游泳来取得安全,放弃了太阳和星星的亮光,只靠着你萤火虫似的灯光去寻觅道路的愚人哟!鸟儿在天空飞翔,不是飞向太虚,而是飞回到这伟大的土地上。--我自由了。我摆脱了“否定”的无形的锁链。我已经摆脱了事物的束缚,我不受形式的羁绊,不受目的的牵连。有限才是真的无限,爱才知道它的真理。我的女孩啊,你就是万物的灵魂,--我永远不能离开你。

一村中老人上。

修道士

兄弟,你可知道拉库的女儿在哪里?

老人

她离开了村子了,我们都很高兴。

修道士

她上哪儿去了?

老人

上哪儿?她上哪儿对她还不是一样。

老人下。

修道士

我亲爱的人已到虚无中的虚无之处去寻找一个栖身之地了。她一定得找到我。

一群村民上。

男子甲

原来我们国王的儿子今晚就要结婚了。

男子乙

你能告诉我举行婚礼的时刻吗?

男子丙

婚礼的时刻是新郎新娘的事,和我们有什么相干?

一妇人

可是他们发不发喜糕给我们吃呢?

男子甲

喜糕?你真傻。我住在城里的叔叔告诉我--我们能吃到奶酪和炒米。

男子乙

妙啊。

男子丁但我们喝到的水将比奶酪多得多。你们放心好啦。

男子甲

莫蒂,你真蠢,王子婚礼上的奶酪还会掺水吗!

男子丁

但是我们这些人可不是主子呀,潘佐。对我们这些穷人,奶酪老会出花样,大半都变成水了。

男子甲

瞧,那烧炭人的儿子还在忙着干活呢!我们可不答应。

男子乙

要是他再不出来,我们就把他也烧成木炭。

修道士

你们当中哪一位知道拉库的女儿在哪儿吗?

妇人

她已经走了。

修道士

哪儿去了?

妇人

那我们不知道。

男子甲

但我们可以断定她不是我们王子的新娘。

他们笑着下。

一个妇人带着一个孩子上。

妇人

向你致敬,父亲。让我的孩子的头碰一下你的脚吧。他有病。请你祝福他,父亲。

修道士

可是,女儿,我已经不是一个修道士了。不要用敬礼来使我难堪。

妇人

那么你是谁?你是做什么的?

修道士

我在寻找。

妇人

寻找谁呀?

修道士

找回我失掉了的世界。--你知道拉库的女儿吗?她在哪里?

妇人

拉库的女儿吗?她死了。

修道士

不,她不会死的。不,不。

妇人

她死了跟你有什么关系,修道士?

修道士

不但和我有关;她要是死了,那一切都完了。

妇人

我不懂你的话。

修道士

她永远不会死的。

(殷衣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