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二人来到“醉花阴”,店小二连忙出来招呼姜成,但转眼瞧见他身边的乞丐,一身酒臭味,顿时变脸,露出嫌弃的神色,道:“喂喂喂,咱们‘醉花阴’可是高档酒楼,你这个乞丐快出去,不要搅了其他客官的雅兴。”
那乞丐看都不看店小二一眼,心里只是嘟囔一句:狗眼看人低!
姜成自然不能让店小二为难,他笑脸盈盈,从腰间钱袋里掏出二两碎银,递到店小二的手中,道:“小二,这位仁兄是我的朋友。他只是心情烦闷,一时多喝了几杯,还请你行个方便,他是不会酒后闹事的。”
店小二虽然不识得姜成就是新到任的杭州知府,但多多少少还是能瞧出姜成身上的英雄贵气,再加之自己也得了些许好处,自然是立刻满脸堆笑,招呼道:“哟,客官,瞧您说的,您能来咱们小店喝酒,我和掌柜的都是乐意至极。来,楼上请,我给您找个僻静的位置。”
姜成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店小二倒不是特意为他们选好位置,而是为了乞丐身上的臭味不被旁边饮酒的其他客官所察觉。
二人在店小二的引导下上楼坐定,那乞丐低语道:“这位兄台,你刚才瞧见没,这些人瞧我都是那样的眼神。哼,你还跟我同桌饮酒,只怕会辱没了兄台。”
“你倒是很为我着想,怎么突然有兴致先开口说话了?”姜成故意调侃道。
“呵,你既然请我饮酒,我自然要为你考虑。你我萍水相逢,大概也就言尽于此。”乞丐幽幽地低下头,目光已经望向了外面。
“哈哈,仁兄大可不必如此。既然同是江湖中人,自然就不会拘泥于这些庸俗的眼光,来来来,待先斟一杯好茶于你,醒醒酒意。”姜成亲自给乞丐倒茶。
那乞丐也不谦让,接过后一饮而尽,他原本以为姜成会生气,说他不懂礼数,谁料姜成哈哈大笑道:“好,果然豪气,比江湖中那些自诩英雄好汉的伪君子要好的多。”
那乞丐心道:看你能伪装到何时。他把刚才的茶杯随手推到一边,自顾自地发呆。不一会儿,店小二就端上两盘牛肉、两坛好酒,他热情地介绍道:“客官,这就是咱们酒楼最出名的好酒——‘醉花阴’。”
“哦?原来店名源于此酒,那当真要用心品味一番了。”姜成赞叹道。
“嘿嘿,客官果然是识货之人,还请您慢用。”店小二又拿着抹布擦了擦原本就锃光瓦亮的桌面,随后离开。
姜成小心地启封酒坛,还边说道:“这好酒启封,可不能操之过急,不然走漏了酒气,就无法与之交心咯。”这句话表面是在说酒,实际却是在指乞丐。
那乞丐也不是傻子,自然听得懂姜成话里有话,可他却故意装傻,直接伸手就把姜成刚启封的酒坛子拿了过来,也不用碗,直接提起就往嘴里倒灌。
“仁兄,你倒是慢点喝。这酒气闻着就觉得性子刚烈,若是饮快了,可是会伤身。”姜成劝道。
乞丐猛饮了几口,把酒坛拍在了桌上,他半醉半醒地说道:“喝坏了身子又如何,我反正已是无用之人,这世上再无人会在乎我的喜怒哀乐,倒不如与这美酒一起,共赴黄泉来的痛快。”
姜成知道这乞丐定是有心结,说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纵使仁兄自己不想保重,可也不能对不起爹娘的恩赐。”
“我爹娘早已不在人世,还谈什么对不对得起他们。你这个人,说的都是一派胡言。”乞丐的语气充满了不屑。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那好,既然仁兄执意如此,那在下今日便舍命陪君子,与君痛饮一番。”姜成也举起酒坛,伸手向前。
“你怎知我便是君子?你我才认识不过片刻而已。”乞丐反问道。
“君子之交淡如水,不在乎时间长短,而在乎心意是否相通。此刻仁兄心事重重,烦恼颇多。既然想忘记忧愁于醉酒中,那我便与你同醉。你说,这难道不叫做心意相通吗?”姜成这番话说的很有道理,那乞丐也不知如何去反驳,便也不再多言,也提起酒坛,与之相碰。
不一会儿,那乞丐被酒水呛到,猛地咳嗽。姜成听到声音,也放下了酒坛。
“仁兄,你还好吧?”姜成关切地问道。
“罢了,罢了,连这酒都要与我作对。哈哈,这天地之间,已经没有我雷进的容身之处了。”那乞丐感叹道。
“原来仁兄名曰雷进,真是幸会!”姜成记住了他的名字,说道。
“知道我名又能如何?你能帮我做什么吗?”那叫雷进的乞丐反问道。
“你自怨自艾,我确实帮不上任何忙。可倘若你愿意分享心事,又怎知我不能为你做什么?”姜成也反问他道。
“那好,我敬重你是一条汉子,反正我也不打算久活于这个人世,告知你也无妨。”雷进醉眼朦胧地说道。
“在下洗耳恭听。”姜成一脸诚意地说道。
“我本是一位江湖浪子,虽然身穷力微,可好歹也是一条铁骨铮铮的好汉。苏州城里有位经营丝缎买卖的富商程炳文,他府中有一位千金小姐,名曰程文素。在一次灯会上,我有幸遇见了程小姐,小姐在放沿河放花灯之时,不慎掉入水中,我路过救了小姐,并送她去看大夫。起初,程老爷对我也是百般感谢,可当知晓我只是个江湖流浪汉之后,便不想我再见程小姐。无奈,我担心程小姐会落下风寒病根,只能偷偷潜入府中,查探小姐病情。小姐托丫鬟传达话语于我,我才得知小姐也对我有好感。那之后,我便找机会与小姐见面。谁知道后来被程老爷发现,他押解我送官,说我对小姐做出了无礼之举,县官大人把我下了牢狱。程老爷还派人来劝说,说我是小姐的救命恩人,本不愿意难为我,只要我肯离开小姐,不仅不用吃官司,还能赠我白银百两。”说到这里,雷进的声音已经开始哽咽。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自古就是英雄难过美人关,雷进便是这么个鲜活的例子。
姜成理解他的心情,接着他的话茬,说道:“你定是没有答应,而后就被程老爷状告,在牢狱里呆了一段日子。”
“不错,正是如此。我堂堂七尺男儿,竟然会被人如此诬陷,我心着实难安。出狱之后,程小姐的丫鬟给我带话,说小姐不想再见到我。我心灰意冷,离开了那伤心之地。之后,便一路醉酒,盘缠花尽,辗转来到此地。兄台,你说,我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雷进不停地摇头。
“此言差矣,仁兄。那程老爷家中富足,自然希望找一位门当户对的公子哥,这也是为女儿的将来着想,可怜天下父母心,也是情有可原。”姜成劝道。
“兄台,照你这么说,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是我自己该死?”雷进的情绪变得激动。
“此言差矣,仁兄。那程老爷,无非看你是江湖人士,行踪漂泊不定,怕把女儿下嫁给你后,整日漂泊,衣食无定。可你换种思维去考虑,倘若仁兄你能够有个一官半职,为百姓造福,那时候成为了英雄,再拿聘礼去找程老爷风风光光地提亲。那时,说不定能够成功?”姜成慢慢引导。
“呵呵,就凭我?我一个江湖人士,到哪里去谋得一官半职。而且,我又能为百姓做什么?退一万步说,就算我现在有了这些,那程老爷就会答应把小姐嫁予我了?”雷进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首先,婚姻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倘若那小姐对你无意,那就算你是王孙贵族,只怕也很难成功。”姜成说的很直接。
“不,不是我自夸,但我相信小姐对我是有情意的。”雷进从怀里掏出一串珠子,那是程小姐赠予他的信物。
“那好,既然小姐有意,那你更要努力,让自己的地位得到提高,这样程老爷看上你的机会才会增加。你若是再这样自暴自弃,一事无成下去,只怕那程小姐,早已经被她爹爹许配给更好的人家了。”姜成这番话算是说到了雷进的心里。
雷进沉默了好一会儿,心里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些什么。原本紧握酒坛的右手,此刻竟然也缓缓松开,眼神迷离,表情痛苦。
“仁兄,你是个聪明人,这样浅显的道理,我想你应该能明白。”姜成继续说道。
“就算明白…又能如何?没人推荐介绍,我到哪里去谋得一官半职?”雷进的话语中透出一丝绝望。
“人,切不可妄自菲薄。人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只要你想,就有可能实现。”姜成鼓励道。
“哦?如此说来,兄台有门路?”雷进猛地恢复精神,问道。
“哈哈,今日我们交谈甚欢,在下很是高兴。至于这门路,我是没有。可我听闻今日新到任的知府大人,正准备招兵买马,你不妨可以去试试。”姜成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但仍然建议道。
“是吗?可我一身臭气,满脸颓废,人家岂肯要我?”雷进苦笑道。
“仁兄倘若真是黄金,就算陷于污淖,也定能散发耀眼光芒。”姜成正色说道。
雷进忽然起身,左右环顾,心里思量着事情,过了一会儿后,才说道:“兄台,我已醉了,不可再饮。多谢你的盛情款待,更多谢你的劝慰,敢问兄台大名,他日我若能飞黄腾达,定不忘记兄台大恩。”
“哈哈,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姜成亦起身,又放了一两碎银在桌上,便立刻走人。
雷进目送他远去的背影,心下已有了盘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