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暮只得硬着头皮坐下,满面通红,旖景猜测,如果这会子拨开她的乌丝一瞧,只怕连头皮都能红得渗血。
引着三人上楼的******却不以为奇,一边让侍婢捧上美酒佳肴,一边与春暮寒喧:“两位郎君想来是初次光临吧,妾身瞧着面生。”
“是,我们远道而来,久闻千娆阁红衣姑娘的艳名,才想来捧捧场。”三顺表现得甚是自然:“姑娘去忙,不用招呼我们。”
那******的媚笑就是一垮,到底没翻脸,只扭着水蛇腰与旁人寒喧去了。
“是小人考虑不周,本以为要价最高的是隔扇,哪曾想竟然是……”三顺低低地解释一句。
他原本不比得那些风流纨绔,也从没有逛过妓坊,哪里知道在千娆阁有红衣姑娘登台的日子,靠近歌舞台的位置才是最抢手的。
旖景自然不会怪他,只召来一个看上去像是侍婢的女子:“我家郎君约了杜宇娘,烦劳小娘子请她过来。”说完,极为上道地递上去一块碎银。
那侍婢须臾回转,只笑着说道:“恐怕要客官稍候了,杜宇娘正在接待娇客呢。”
这是什么情况,约了她来千娆阁,杜宇娘却……接客去了?旖景小脸忍不住垮了一垮,却听那侍婢又说:“杜宇娘说了,她等会儿再来给郎君们谢罪。”
旖景无奈,只得稍安勿躁地等着。
她今天是“小厮”,自然不能落坐,便提了茶壶给春暮、三顺斟茶,这无疑让两人都十分尴尬,尤其是春暮,险些站起身来抢过茶壶,多亏旖景及时用炯炯有神的目光逼了她回去。
忽然又闻四周掌声雷动,呼哨大起,三人忍不住看向当中的歌舞台——歌舞台正中,悬着一盏巨大的飞角六面朱纱灯,烛火艳艳,照得台上恍若白昼。
粉幔四垂于柱,分外旖旎。
抱着琵琶,执着玉箫,膝上搁着瑶琴的乐伎在喧嚣里依次落坐,最后才有一红衣女子慢步登台。
灯火辉煌下,她的肌肤有若脂玉,白得惊心动魄,三千乌丝被朱纱轻束,松松地垂于腰间,一身红衣似火,金丝海棠束腰,将那腰肢勒得匪夷所思的纤细,底下未系罗裙,只穿着一条大红色的灯笼裤,也是轻纱制成,衬出一双修长的玉腿,在绮丽的纱裤中若隐若现。
女子步于舞台正中,举腕、曲臂、兰花指慢扣,再一回腰,那深遂的眼睛盈盈一扫,娇艳顿生。
厅堂里再次喧起了一浪喝彩。
想来这位就是红衣姑娘了,旖景满怀好奇地打量,见她眉若墨染,鼻似琼瑶,娇唇丰盈,五官轮廓比中原女子要深遂许多,果然是有胡人的血统。虽也艳丽,却并非倾城倾国,甚至还不如杜宇娘的风姿,想来能引得公勋纨绔们一掷百金,皆是因为那让人血脉贲张地身段吧。
但听丝弦一激,乐曲骤然流淌。
几乎在同时,红衣轻舒玉臂,纤腰低放,竟然仰卧于台上,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变出两条长长地朱纱,飞向那盏巨大的彩灯,当到极致,又婉转落下,却不待完全跌落,红衣已然轻跃而起,旋转如风,一时间只见玉臂、朱纱,还有那柔若无骨却娇艳无双扭动的纤腰,晃得人眼花缭乱。
她的舞姿极为奔放,带着胡人原始的热情。
春暮看了一阵,面红耳热,不得已移开目光,只见四围贵族公子都是一副垂涎的神情,实在不堪入目,待要垂眸盯着脚尖,又怕格格不入引旁人注意,只好把目光定格在对面的三顺身上。
而她身后的旖景,却看得津津有味,几乎忘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也就在这处阁楼中,两侧其中一间包厢里——楚王世子虞沨搁下手中的笔,把一纸书信交给了杜宇娘。
“世子,还请出示您的信物。”杜宇娘盈盈一笑,美目漾漾。
虞沨看向灰渡。
灰渡忙掏出怀里的锦盒,打开,取出一枚青铜徽,杜宇娘接在手中,往朱砂里一摁,又将那星火的图案印在信纸上头。
“刚才我若是没有听错,你仿佛约了卫国公府的小郎君面谈?”虞沨仿佛随口一问。
杜宇娘细心地用白叠布拭尽青铜徽上沾的朱砂,交还给灰渡,笑着说道:“什么小郎君,那****与冉定郡主前来,奴家一眼就看穿她是个小娘子了。不过她自称为郎君,奴家懒得拆穿而已。”
虞沨清秀的乌眉微微一扬:“你让一个小娘子趁夜来千娆阁面谈?”
“可是她要见奴家的,让个小厮儿来传话,说要与奴家交易,奴家看她与郡主甚是亲近,举止谈吐不凡……”见楚王世子甚是关切,杜宇娘又是一笑:“罢了,奴家早知她的身份,是卫国公的嫡次女,苏家五娘。”
那丫头竟然敢趁夜来妓坊之中?虽然虞沨听说来者是个小娘子时,就隐隐有了猜测,可一经确定,仍然心下暗惊。
“想来是有什么事儿,要让奴家协助吧,不过她既然声称交易,必是没得长辈的许可,若是连来与奴家面谈的本事都没有,奴婢也没有与她交易的必要了。”杜宇娘款款起身,替虞沨斟上一碗热茶:“若是没有信物,奴家大可不必理会她,但世子也知,奴家心里的不甘……苏五娘如果能解了奴家心头恨事,奴家也愿意以私人的名义助一助她。”
杜宇娘说完,略略一停,她自是知道楚王府与卫国公府的关系,另外也瞧出世子似乎对今晚这位小娘子有心关注,以为话说到这里,世子应当会拜托自己稍后将那小娘子的详细来意告之,却见虞沨忽然垂眸,目光落在淡碧的茶水里,似乎蕴绕着一种莫名地情绪。
又隔了一阵,虞沨方才说道:“五义盟帮规甚严,不得泄露委托者之事,你却毫不犹豫将苏五娘来此的事情告诉了我。”
杜宇娘怔了一怔,看向虞沨,却见他神情颇为严肃,连惯常那抹淡笑也不见了,美目便是一嗔:“世子于奴家有大恩,奴家待您自不与别人相同……再说苏五娘也不是五义盟的委托人,她手里可没有星火铜徽……罢了罢了,奴家省得,闺阁女子的声誉重要,她既然瞒了家人长辈,想来是有些难以启齿的密事,奴家不管这交易能否达成,都替她保密就是,就算有人拿着真金白银来撬我的嘴,也再不泄露半个字出去。”
虞沨这才缓和了神情,那修长的手指扶上青花茶碗,尝了一口茶水。却忽闻外头突生喧嚣,却不是那喝采鼓掌之声。
不由眉心一蹙,起身迈步,推开了包厢的雕花门,往外瞧去……世人爱将那貌美妖娆的女子称为红颜祸水,旖景从前甚为那些无辜女子感到不平,可今晚在千娆阁,眼看着因为红衣姑娘爆发的这场突然的骚乱,在旖景的脑子里,这四个字也一掠而过,不过她实在没时间有更多的感慨。
一舞才毕,自然引得欢声如雷,红衣姑娘微微福身,以谢欢客们的捧场,比早先登场时不同,她有若羊脂的脸庞上染了一层娇艳如春桃的殷红,似乎略有吁吁,因为一曲艳舞,衣襟微有些凌乱,稍稍敞开,便泄露了那一抹莹白与丰盈微微起伏,衬托得金色肚兜上的半朵含苞的绣棠,仿佛挣扎着将要盛绽一般。
旖景只消四顾一眼,就能看见许多冒着桃花儿的眼睛。
“我出十两白银,请红衣姑娘来这桌陪饮一杯。”靠近歌舞台的一侧,一个锦衣男子起立高举酒筹,喊出一声来。
“十两银子也拿得出手,真是个土包子。”一声嘲笑,将四围的喧哗镇了一镇。
便见那位朱通判家的公子——今日依然打扮成了一个圆滚滚的金碇,不过肚子上那朵牡丹,换成了一只张牙舞爪的瑞兽——他坐在歌舞台正下方的第一列,这时一脚踩在椅子上,一只肥厚得像是熊掌的手夸张地张开、高高竖起:“我出五十两,只消红衣来略坐一阵。”
“十两”男子顿时面红耳赤,自不甘坐实了土包子的“雅号”,也竖了一个指头:“我出一百两!”说完瞪着两个眼睛,牢牢地盯着“金碇”,怕他再喊出更高的价钱来。
百两银子一杯酒,还是要“请”人家饮的,这些人可真是纨绔得让人叹为观止,旖景想着自己堂堂一个勋贵千金,为了今晚这一桌的花消尚且感到心疼——足足三十两白银呀,不过就是四碟子冷盘,一壶清酒,再加上制的这几身行头,她的存银就没有了五分之一,这还什么都没做成,剩余那些银子也不知还撑得了多久。
正胡思乱想地感慨着,一时恍神,竟没留意“金碇”与“十两”怎么争执起来,直到杯盏、碗碟在两张桌子之间你来我往,双方各自的随从挽袖露臂地推搡起来,旖景才暂时忘记了自己的捉襟见肘,钱银危机。
他们刚好也在靠近歌舞台的位置,距离争斗中心就只有两张桌子。
“咣当”一声,一个酒杯飞了过来,砸在旖景三人面前,碎成几块,刺鼻的酒味扑面而来。
春暮下意识地起身一挡,才没让那碎片蹦在旖景脸上,不过她自己的面庞,却被划伤了一道浅浅的殷痕。
遭受池鱼之殃的自然不仅仅是旖景一行,许多张桌子也都被砸得一片狼籍,一个锦衣公子正在一边兴灾乐祸,跺脚助威,却被半只烧鸭从天而降,正中下怀,那一身价值不扉地云锦长袍,顿时满是油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