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宁候兄弟四个,唯老二是庶出,膝下却有三个活蹦乱跳的儿子。
建宁候只有世子一个独子,却共有七个女儿,前头四个已经嫁了人,五娘与六娘尚还待字闺中,十一娘才在丫丫学语,不能出来待客;前头旖景说的四表哥,是七娘江月的嫡亲兄长,候府三爷的长子;四爷膝下只有一子,此时还未至总角。
也难怪江氏一个庶子的妻室胆敢耀武扬威,她一个人生的儿子足比太夫人三个嫡子的总和,再加上二爷一母同胞的亲妹子成了卫国公的继室,他们这一房的风光,未见就比不过候爷,二爷现如今,可是东宫太子的属官,虽说品级不高,却也得太子几分看重,等太子登了基……又有卫国公这么一个妹婿做靠山,将来建宁候的爵位易主也不是不可能的。
眼看小辈们一走,江氏便揉了揉眉心,喊了声热。
太夫人本就看不惯她的造作模样,蹙着眉头,不冷不热地说了几句斥责的话,打发了她走。三夫人也操心着女儿的生辰宴,有些坐不安稳,太夫人干脆就让她与四夫人一同离开了,只留下大儿媳妇在跟前儿说话:“景儿渐渐大了,眉眼越发地像婉娘。”
才说了一句,就红了眼角:“婉娘是个没福的,早早就去了,当年我也是想岔了,有些怪亲家照顾不周……就只剩下娟娘一个女儿,当然是要为她细细打算,大姑爷再好,可实在不忍让娟娘去做继室……这才便宜了那小妇养的,可怜我的娟娘,如今也过得不顺心,你说她们俩姐妹怎么这般命苦?”
这话,候夫人却是不好接的。
想当初,媖娘一个庶女,性情模样却都是上好的,别说张扬跋扈,连说话都不敢大声了,再加上她的生母又没得早,十余年小心翼翼着,才没有受嫡母的顾忌。
就连二爷,也都是缺衣少穿地长大,甚是可怜。
婉娘过世,大长公主本有意娟娘,无奈婆婆不愿让亲生女儿为人继室,这才劝着媖娘嫁了过去,哪曾想娟娘得了好姻缘,却遇见一个强势的婆母,又能怨得了谁?
都是人的命数罢了。
媖娘嫁去国公府多年,对婉娘的子女一如亲生,更不曾仗着卫国公府的势,对娘家人颐指气使,江氏那话虽有些小家子气,说的也是事实。
想归这么想,候夫人却不敢说出来的,连忙安慰婆母:“婉娘虽去得早,好在三个子女都平平安安地大了,婉娘在天上瞧着,也是个安慰;至于娟娘,等候爷这边联络好了,调了姑爷回京,有我们家替她撑腰,龙家也不敢再像从前那般,日子总归是有盼头的。”
太夫人用锦帕拭了拭眼角:“这事情究竟如何了?可有几成把握?”
“母亲放心吧,还有卫国公从旁协助呢,六部里也还是有空缺的,听候爷说来,也就今年的事儿,十成把握虽不敢保证,八、九成倒也有的。”
一番劝慰,好不容易才让太夫人宽了心,候夫人才离了婆母跟前儿,回了自己居住的院子。
虽是建宁候夫人,可有婆婆在,正房轮不到她住,候夫人的院子在正院后头一重,也是一排五间的青砖房,开阔敞亮。
建宁候今日休沐,在前院见了卫国公世子回来,正让一个美妾研墨侍候着,要给远在左海的妹子写家书。
候夫人心里存着事,不由分说地挥退了那美妾,又让贴身丫鬟站在门前儿,不让旁人接近。
“候爷也该劝着母亲一些,今日又与二弟妹不对付了。”候夫人满面为难,自顾自地说:“要说来,媖娘也果真孝顺的,从不敢在母亲面前高声儿,还有二弟,虽是庶出,仅靠着自己努力就谋了个东宫属官,对母亲从来就是言听计从,就是弟妹小家子气,也是因为替媖娘不平,媖娘早些年也不顺畅,国公府大长公主是个厉害人,防她跟防什么似的,可经过这么多年,不也将中馈交给了她,母亲今日还不平,一口一个小妇养的,这话若是传到媖娘耳里,她该怎么想?如果存了芥蒂,在卫国公面前说那么几句话,岂不是又是一场是非,媖娘能在卫国公府立稳脚跟,要说可都靠她自己……”
话没说完,就见建宁候把手中的笔一扔,乌墨四溅,险些沾到了候夫人的脸上。
“你也是世家女儿,什么时候竟然学起那市井泼妇的作风,私下议论起母亲的是非来?”
候夫人张了张嘴,委屈得两眼通红:“我还不是为了家和万事兴,母亲原本待瑛娘也没这么苛刻,就是知道娟娘婚后不如意,才有些不甘,可当年的事,还不是母亲一念之差,又能怨得了谁?真得罪了国公府,对候爷又有什么好?”
“妇人之见!”建宁候“唰”地一下揉了宣纸,恨恨地说:“卫国公什么人,怎么会仅凭妇人之言就不顾姻亲?荇儿与辰儿、景儿可是婉娘的亲骨肉!你只当媖娘果真站稳了脚跟?难道不知道她如今掌握中馈,还有个大长公主身边的嬷嬷盯着?这么多年了,大长公主为何对她没有完全放心?就只有你们这些内宅妇人,眼光短浅,才以为她表里如一。”
“这是什么话?”候夫人心里的讶异顿时压过了委屈。
建宁候却抑制住了怒气:“陈年往事,再提无益,你只消做好自己的本份,再别让我发现私下抱怨母亲的不孝之行。”
说完也不再理会候夫人,竟然扬场而去。
候府木兰苑里,这时却是莺声燕语,笑语喧腾。
小娘子们的生辰,唯有及笄礼才需大办,普通不过就是邀上几个闺中知己、自家姐妹,玩乐一日罢了,故而黄氏七娘十三岁芳辰,却也只邀了卫国公府的几位小娘子。
她虽在家中小娘子们排行为七,委实却是候府三房的嫡长女,底下还有一个庶出的妹妹八娘,这时畏畏缩缩地坐在一旁,红着眼看姐姐拆礼。
“呀!这是汝窑产的莲花白瓷碗吧,瞧这色泽,真真剔透如玉。”黄氏五娘讶异地说道,看向旖景——苏五娘与七娘最为亲密,应当是她才有这样的手笔。
却听苏氏三娘说道:“不值什么,只怕阿月还看不入眼。”
这下连江月都觉得几分惊讶了,浓密地睫毛一闪,看向苏三娘:“萝姐姐言重了,这般珍贵的礼,实在让我受宠若惊。”
两人一贯不和,常多争执,比如江月往年生辰,苏三娘非但不会应邀,随个丫鬟们绣的香囊也就算尽了礼数。
黄六娘生怕两人你来我往,又说出什么难听话来,忙打开一个锦盒,取出一本书籍,瞧了一眼,本是想随口岔开话题,却当真惊叹了:“啧啧,快来看,这竟然是一本前朝名士梁绩亲录的《残年记》,存世不过二十本,不想却在七妹妹的生辰礼中见到了。”
说完,黄六娘也看向旖景——据说阿景收藏了不少珍籍,想不到她这般大方,竟然能割爱给七妹妹,实在让人羡慕。
不想旖景也是满面惊讶,拿过那本薄薄的书册翻来覆去地瞧,频频颔首:“我那儿只有一本仿的,这一本却委实是梁绩的亲笔,别的不说,这一方印,据说是前朝六空大师雕刻,大师圆寂后,再也没人能仿得这枚印章。”
苏八娘双靥微红,小声解释道:“是二哥哥偶然寻得的珍籍,我是个愚笨的,也不擅长诗词,留着也没用,莫如送了给月姐姐……”
汝窑的白瓷虽说珍贵,到底也不是太稀罕,贵族府上也是常见的,可这本珍籍,却是有价无市。
别说候府的小娘子们十分震惊,卫国府的小娘子们也是目瞪口呆。
尤其三娘,心里一阵冷笑:八娘可真出息了,谁不知道她最不受待见,虽说有个一母同胞的哥哥,从来也不曾怎么理会过她这个血亲妹妹,怎么突然二哥哥就这么大方起来?
想起宋嬷嬷当初的一番开导,三娘不由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八娘,难不成,张姨娘只以为会在庄子里终老,一时开了窍,竟然开始为八娘筹谋?她这般讨好黄七娘,莫非是看中了四表哥?真是可笑,四表哥可是候府三房的独子,虽不能袭爵,却也没沦落到娶个庶女的地步。还是个不受祖母、父亲宠爱的庶女!
黄五娘与黄六娘也是个喜欢诗词歌赋的,自然对前朝文豪亲录的《残年记》爱不释手,唯有江月却不甚上心,满面热情地谢了苏八娘几句,就随手束之高阁。
“你给我准备了什么?我昨晚辗转反侧,好奇了一晚上,还不拿出来瞧瞧。”江月挽着旖景的手臂,殷切十分。
诸位小娘子都是十分好奇。
众人皆知旖景深得大长公主疼宠,手上的宝贝可是数之不尽,皇族公主、郡主有的旖景必定都有,她有的那些公主、郡主却未必有,江月与她一贯要好,也不知今年会从她手上得个什么稀罕物。
旖景笑了一笑,才指了指案上一个四四方方的锦盒:“自己瞧。”
却是一套笔墨纸砚,虽说也名贵、精美,却不如那本珍籍。
原本闺阁女儿的馈赠,也就是份心意,旖景本也不打算与谁攀比。
江月却是喜笑颜开:“果然是你知我心意。”
苏三娘讽刺般地扫了八娘一眼,心道,看吧看吧,无论你怎么讨好,送的是什么稀世珍宝,也就值几个言不由衷、轻描淡写地谢字。
八娘旖云也微觉难堪,其实这礼,是早几日二郎千叮咛万嘱咐让她送的,她也不晓得二郎的用意,不过看着这礼物珍贵得太过了些,心中很是忐忑,姐妹们私下往来,哪里有送这般重礼,她这次出手太重,只怕几个姐姐都会心生芥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