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重生之再许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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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虞洲的嫉妒、羡慕、恨(2)

心里抱怨不休,虞洲闷着头往松涛园行去。

才出了绿卿苑不久,却听后头有呼声传来。

“洲哥哥留步!”

才一回头,却见八娘提着裙套一路小跑而来,身后跟着的丫鬟,捧着棋盘棋子,虞洲不由得咪起了一双凤眼,眼底的愤郁尽消,换作了饶有兴致。

“洲哥哥,前次那盘残局,我已经想到了解法,哥哥可有时间指教一二。”八娘额头上闪着汗珠,一双黑葡萄般的明眸,在阳光底上熠熠生辉。

魏渊擅琴,更喜将所谱之曲教给窈窕淑女们纤指抚来,卫国公府诸位娘子当中,擅琴者唯旖景与六娘两人,因受先生指教良多,姐妹俩这才别出心裁,想到了合奏一首先生所作的《望南》送行。

沐晖楼侧的两间竹舍,临水而建,门前植有梧桐,碧遮如伞,使得阶前三尺阴凉,旖景与六娘携手而来,见竹扉半掩,轩窗紧闭,唯有门前一座红泥小炉上,置着圆腹青鼎,忽忽地冒着热气,预示着主人正在屋内。

“娘子们稍候,让奴婢先去禀报先生一声吧。”秋月提议。

旖景却摆了摆手,与六娘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吩咐丫鬟们放下平膝案,铺好青苇席,亲手点了一柱百合香,旖景与六娘并排跽坐,微微闭目静心,略过半刻,待心中情绪平缓,有如静潭之水,才又互视,颔首示意。

悬腕、出指,纤纤一挑——屋子里的确有人。

楚王世子与他的师兄正相对而坐,细细说着宁海的时局,讨论着从何处入手,调查知州遇刺一案,忽闻门外悠然琴音,仿若从极远的幽谷传来,清渺若朦胧雨雾,流畅似山间溪泉,使两人不约而地住了口,屏息静听。

琴音里,一幅画卷施逦展开,乌舟驶于澄水,浆声清越,两岸是青墙乌瓦,若隐若现于苍茫雨雾。白桑纸外金阳的明媚就逐渐变得遥远了,唯有枝叶的翦影,还在近处晃动着。让人有种不知身在何处,今昔何昔的微妙情怀。

曲尽,余音绕梁。

魏渊抚着颔下的短须,也不知究竟是在赞谁:“名师出高徒,两位娘子小小年龄,竟有此等造诣。”沉吟一息,目中微露惊异:“尤其是五娘,短短时日,又精进不少,听她的琴音娓娓道来,似乎有不尽的情绪,既隐含辞别故人之伤感,又满怀未知将来的憧憬,倒是极合我此时心境。”

边说边站了起身,与虞沨携手而出。

阶下两名少女已经俏立在浓荫下,瑶琴边,带笑凝眸。

再见虞沨,一身青衣静立,旖景的心湖依然忍不住恍恍一荡,下意识地就想侧身。

她已经学会在虞洲面前隐藏恨意,却还是没学会在虞沨面前隐藏愧意。

“好琴,曲子谱得好,两位娘子技艺更是出众。”魏渊拍掌,毫不掩示赞美之情,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自己的高徒。

再见旖景,清新如玉兰,明丽似朝霞,虞沨的目光依然是略作停留,须臾便已离开,唇角的笑意,有些疏漠,维持着无可挑剔的礼节。

“两位表妹琴技出众,魏师兄所谱之曲,更是绝妙。”话虽然简单,语气却是不带半分敷衍的。

六娘当然也留意到了虞沨,起初并没有在意,直到听见这话,脸上才浮现出淡淡的讶异来,细细打量着他。

“是楚王世子。”旖景醒悟过来六娘应是未曾见过虞沨,这时小声提醒。

是沙汀客!六娘的眼睛里,这才迸发出明亮的光彩,上前两步:“能得沙汀客赞誉,小女实在惭愧。”

似乎这还是六娘为数极少地在人前表示谦虚,旖景轻轻一笑,暗忖八娘说得没错,六娘的确是对虞沨心怀钦佩的。

“六娘无须过谦,就算是虞沨,与你一般大时也没有这般琴技。”魏渊笑道。

“沨才疏学浅,自然不算什么。”楚王世子很谦逊。

可六娘却不让他这般谦逊:“若是十三岁就能写出《苍生赋》的沙汀客还算是才疏学浅,那天下多少学子都得以袖掩面,羞于见人了。”

虞沨微微一怔,魏渊却开怀大笑:“我这学生是性情中人,最是不耻什么故作谦逊的,师弟这次可落了俗。”

六娘很是焦急,一张小脸都涨红了:“先生……学生哪有那个意思,学生是果真钦佩沙汀客的才华,连做梦都想得沙汀客亲书一幅《苍生赋》。”

“你们原本就是兄妹,这又有何难,莫如今日就在这镜池之畔,梧桐树下,让师弟亲书一幅赠予你如何?”魏渊见一惯有些孤傲的六娘都被逼得跳脚,也不再打趣小女孩儿。

六娘仰着面颊,看向虞沨的眼神里满满尽是期待。

不由让虞沨苍白的面颊也泛起了一缕微红,自然不会拒绝,开口问师兄借笔墨纸砚当场一书。

旖景尚还有几分怔忡,记忆浮游间,依稀想起当年关睢苑中,也有立于身后,看他挥墨一书的辰光,隔世再现这般情景,自己却已经不是能在他身旁侍墨挽袖之人了。

当时不知珍惜,如今何苦戚戚。

不由这般嘲笑自己。

一阵风起,碧叶翊翊,光影如荧火般落于青石黄尘,青衣男子悬腕握笔,畅畅而书,妙龄少女并立一侧,带笑凝眸,还有一个身着灰纻宽袍的士人跽坐在稍远的屋檐下,抚须品茶,旁观着才子佳人的美好画面,摇头晃脑,乐在其中。

岁月在笔尖缓慢下来,被一笔一画收录。

最后一竖,《苍生赋》完成,虞沨搁笔,眼见六娘迫不及待、欣喜若狂地上前欣赏字作,笑着摇了摇头,退避一侧,抬眸之间,看见旖景站在被碧叶分割不断变幻的光影里,视线不知已经落在了何处,思绪更似沉侵在遥远浑浊的地方,清丽的两道秀眉,轻拢着无尽的哀愁。

这一刻眸光轻颤,唇角的疏漠中,泛起了极为隐晦的,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一抹温柔。

有了旖景姐妹的来访,沐晖楼外的两间竹舍,就很是热闹了,几人在舍前,就着竹席跽坐,六娘一扫往日的寡言,不断问起溟山书院的情形,听虞沨娓娓道来,六娘一双澄澈的眼睛里,一直维持着明亮的光华,看得出来,对青山碧水间的书院生活很是向往,旖景反而成了寡言那个,一直带笑凝听,思维却时远时近,仿佛心不焉。

却留意到虞沨端了一下茶碗,又不动声色地放下。

旖景试了试自己面前的青瓷杯,感觉到只有弱弱的余温,于是对秋月招了招手,吩咐道:“换热茶。”

她记得的,楚王世子因身子虚弱,受不得半点寒凉,就算在暑天,也得饮热茶。

虞沨似乎一怔,忍不住看了一眼静坐的少女。

两人的目光,猝然相遇。

毫无防备地一眼,似乎都有些慌乱。

虞沨报以一笑,带着谢意。

不知为何,旖景只觉眼角微涩。

强迫自己,不忆当年,也许一如新识,不再有愧,方能直面。

却终究还是,不能自抑。

也许放弃仇恨,要比忘却愧疚要简单得多,比如当她面对虞洲,再不艰难。

可是当面对虞沨,泪意却一直压在眼底,被偶尔的一阵清风,就能湿润了眼角。

这一个时辰,仿佛极短,又似乎太长。

到了午正,玲珑来请,说扶风堂已可就席,旖景随口一问,才知今日的谢师宴,竟是杨嬷嬷亲自筹办,并且是祖母亲口嘱咐。

旖景不由下意识地想,难道祖母也知道有人对虞沨心存恶意,因此分外留心?

这个时候,大长公主与几位国公府的娘子已经在座,虞洲与虞湘兄弟也已安席,因有长辈在场,小辈们都乖巧得很,连一贯跋扈的安慧,也敛着性情成了窈窕淑女。

国公府的诸位小娘子,大都是第一次见楚王世子。

远远但见一青衣少年,沐着阳光而来,长袍御风,轻扬曼舞,明明是素净的穿着,却引得人目不转睛,这时,尚还看不清眉眼,便觉得眼前熟悉的园景,远处楼阁,近前澄水,一花一草,都化为一幅水墨背景,唯衬托出少年的楚楚风姿,那般鲜活。

待渐渐近前……金阳下依然白得如同脂玉的面颊,衬得那眉眼惊心动魄的乌亮,仿佛山水之秀,化成了五官,浑然天成的清俊,唇角的笑意漫不经心,眼光到处,似乎有远谷风至,带着不染烟尘的草木幽香,轻抚鼻尖,缠绵睫前,一众怔怔,几疑面前之人,是才从云端落下。

那优雅的风姿,与清秀的眉目,那般地,浑然天成。

二娘三娘都屏住了呼息,微红了面颊。

就连一贯沉稳的旖辰,也忍不住频频观望。

八娘却一直与虞洲小声说话。

四娘毫不掩饰赞赏的目光,甚至也没有掩饰赞叹:“祖母您瞧,魏先生风度自不消说,沨哥哥更是堪比芝兰玉树,再加上五妹与六妹,竟好像是一幅画儿,这画儿却又不是凡人能画得,竟是比世间任何笔墨,都悦目得多。”

大长公主但笑不语,神情却是十分愉悦的。

唯有虞洲觉得刺目。

当他看见略略落后虞沨几步的旖景,眉若远山之清秀,眸似深潭之宁静,面若琼花之无瑕,靥染粉樱之娇艳,乌丝坠腰,珠绦轻垂,莲步款款间,不染微尘,似笑非笑时,如沐清风,那风采姿容,灼灼其目,与虞沨走在一起,就像伴在青竹之侧的出尘玉兰。

合谐得让人愤怒!

虞洲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八娘在身旁的窃窃私语,半个字也没有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