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红梅襟的比甲,纤腰系着朱绦,虽梳的仍是双鬟髻,仍掩不住眉眼无限风情,不得不说,利姥姥“挑美”的水平还是过得去,但旖景就不明白了,为何这位亲娘上赶着给女儿添堵,就怕女儿外孙女日子过得太平。
“奴婢见过二娘。”丫鬟似乎对二娘的电闪雷鸣视而不见,行礼行得草率,不待喊起,已经扭着腰站了起来,更是把四娘与旖景视若无睹。
旖景暗忖,这姑娘比起当年陈姨娘来,果然不是一个类型。
又不待二娘问话,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未知翠儿眼下如何?还请二娘回去待奴婢问候一声儿,另外奴婢绣了条绢帕,想着翠儿就快过生,也请二娘顺手捎给她。”
旖景忍不住揉了揉额头,这丫鬟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儿,显然没经过“调教”,没人告诉她便是将来真成了姨娘,也不能真把自己当作主子,这下好了,偏偏惹了二娘。
果然,丫鬟话音才落,二娘这块炭就爆了:“贱婢,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居然敢指使起主子来。”
二娘既然出嫁,当然不似闺阁那般还讲究个风范仪态,一挥手掌,便在那丫鬟的脸上添了座五指山。
丫鬟被这巴掌打懵了,不敢置信地盯着二娘,半响才嚎了一嗓子:“奴婢就算下贱,也是姥姥赐下的人儿,二娘怎能说打就打!”
二娘本就一肚子火,哪里还忍得住,又要冲上去撕丫鬟的嘴,旖景连忙劝住她:“二姐,仔细手疼,跟一个下人犯不着。”
四娘又冲丫鬟斥道:“没有规矩,还不收声。”便吩咐身边的带着的侍女:“把她拉回去,等我禀了母亲再罚。”
这番争吵却惊动了旖辰与六、七、八三个小娘子,见是二娘与利氏的丫鬟争执起来,便知不是什么好事,六娘立即拉了七娘与八娘:“听说五姐夫正在亭子里与大姐夫对弈,咱们去瞧瞧。”
旖辰却走了过来,见二娘瞪着双杏眼,兀自恼怒,便跟着旖景劝了几句。
不想二娘却哭了起来:“摊上这样的外祖母,我也算倒了八辈子血霉,偏偏母亲还对她言听计丛,只当是为咱们好呢,翠儿那个贱婢,寻着空子就往四郎书房里钻,四郎偏就是个爱美的,留下她来红袖添香。”
旖辰听了这几句话,大概也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蹙眉说道:“你们这才成了亲多久,便是通房,也太快了些,再者翠儿到底是你的丫鬟,就算要开脸,也得你同意了才行,周家也是书香门第,怎么能放纵子弟这般行为。”
二娘抽噎了一声儿:“那倒还没有,他还没这么糊涂,只赞那贱婢言辞伶俐,又风流婀娜,我听着心里堵,呛了他两句,他还说我醋劲太大,失了乖巧……虽然只称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又说什么添香佳人是人生一大乐事,让我别只往龌龊里想……那贱婢可不是省油的灯,就怕时间一长,这添香成了伴枕。”
旖辰与旖景这才松了口气,心说假若周四郎当真糊涂妄为了,这门亲事是三婶许氏居中牵线,以二娘的性子,保不住会迁怒,又是一场风波。
眼下这些个世家子,就爱在书房里放个红袖添香,以为雅事,想不到周四郎文采不怎么样,倒将这些个文士习气学得深入。
又听四娘说道:“外祖母赐的丫鬟,我们虽不能推辞,但到底是在夫家,假若丫鬟触犯了规矩,当罚则罚。”
二娘泪蒙蒙的一双眼睛当即瞪向四娘。
“翠儿我不知如何,但那个红儿却是个蠢笨的,跟我回夫家不久就冲撞了小姑子,眼下已经交给了人牙子发卖出去。”四娘气定神闲地说道。
二姐这块爆炭终究不敌四姐绵里藏针,不就是个丫鬟吗?还是自己的,动动手指头就处理了。
却说:“不过二婶对姥姥言听计丛始终是个隐患,刚才那丫鬟看着就不是个正经的,二婶现下有孕,还是打发出去了才好,还得劝劝二婶,将来这些来历不明的丫鬟,不能轻易接收。”
二娘咬了咬牙:“要我说,就不该让外祖母进门,省得她挑三摆四、兴风作浪。”
旖景暗叹一声,利姥姥到底是亲家,真不让她进门,也不合礼数,关健还是在二婶身上。
“我今日原本也想找个机会,好好劝劝母亲,正巧那丫鬟就来寻晦气,五妹,你一惯聪慧,母亲她又信任你,便劳动你这一回,这三个丫鬟的底细我已经打探仔细,只消你敲敲边鼓就成。”
旖景当然不再话下,旖辰却认为到底是二房的事,又涉及长辈,参与的人太多利氏只怕抹不开脸,便不欲跟去,找黄氏闲话去了。
利氏因有身孕,宴后便回了院子里歇息,才迷糊了会儿,就被在二娘那里受了“奇耻大辱”的丫鬟橙儿给哭醒了。
“夫人可得为奴婢作主,原本奴婢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因着家贫,又受了利姥姥接济,为了报恩才卖身为奴,总想着能替夫人分忧,便是做了那没名没份的侍妾,也算是报答了利姥姥的恩典,只不想不合二爷的意,奴婢也没法子,唯有侍候好二夫人……奴婢与翠儿投缘,认了异姓姐妹,她眼下在周家,也不知如何,便因一时挂念,才寻二娘打听,又想托了二娘捎快帕子给翠儿,做个念想,便就惹恼了二娘,要撕了奴婢的嘴,奴婢怎么倒无所谓,就怕二娘迁怒翠儿。”
原本这丫鬟斗志昂扬地进府,就想着把苏轲迷得个神魂颠倒,纳了她为妾,将来生个一儿半女,也算是终身有靠,不想苏轲连个正眼都不给她,又欲说服了利氏给二爷下药,让她生米煮成熟饭,待使出床上那番千娇百媚来,让二爷开了荤,不怕慢慢笼络不住,哪知利氏不愿……这头没了指望,便盘算起翠儿来,若她那头得了手,将来成了姨娘,倒可撺掇着讨要了她去,周家也是大族,子弟不少,就不信没个赏识她的。
利氏只觉头昏脑涨,她私心里可不想给苏轲纳妾,但又觉得母亲说得很有几分道理,别说公候之家,便是外头那些商贾,手上有点财势的,谁家没几个通房侍妾?她这会子有了身孕,不能与二爷同房,若是让那些个心怀叵测的钻了空子,没准又是眉氏第二。
还有两个女儿,嫁的都是官宦人家,将来也少不得这些事,虽说有陪嫁丫鬟,却都是国公府的家生子,自有倚靠,成了妾室可不好掌控,不如利姥姥给的两个,没根没底,自是不会生出什么侍宠而娇的心肠,典型例子就是当初的陈姨娘,多老实本份的姑娘!便是有了坏心,今后收拾起来也便宜,无须顾虑。
至于陪嫁丫鬟,将来配个管事,也能一门心思地辅佐女儿。
但利氏到底还没有糊涂到底,真听了橙儿的蛊惑,给苏轲下药,开玩笑呢,二爷好不容易才回心转意,结果却被她给算计了,将来日子还怎么过?心里正不知怎么处置这丫鬟,却不想她倒与二娘闹了起来。
二娘的性子利氏还是明白的,知道她不甘领个丫鬟回去,不像四娘……利氏这正烦恼,两个女儿与旖景便一同来了。
瞧见橙儿竟哭到了利氏跟前儿,二娘那叫一个暴跳如雷,冲上来就要动手,旖景好不容易才拉住她。
四娘直接吩咐两个紧跟入内的婆子:“把这丫鬟给我拉下去,若再哭闹不止,便掌嘴。”
橙儿一听这话,柳眉倒竖,一句“你凭什么”没有喊出,就被两个婆子用团麻布塞了嘴,倒拖着就下去了。
利氏为难:“到底是你外祖母给的人……”
“母亲,女儿打探仔细了,这几个丫鬟不是良籍,都是教坊里的妓子。”四娘开门见山。
利氏立即张大了嘴。
“我还审了红儿,她亲口承认,外祖母是受了大舅的蛊惑,认为让她们得了宠,二姐夫家与我的夫家便会多加提携。”四娘冷着脸。
利氏捂紧了腰。
旖景长叹一声:“二婶,您可别怨侄女多嘴,委实姥姥她……二婶想想,这些年来,若非姥姥几番挑唆,二叔也不会那般恼火疏远了您,这次的事,多亏了四姐发现得早,否则真让那两个丫鬟得了手,事情闹将出来,周家与姚家知道两个姐姐身边侍女竟是教坊里头的,这让两个姐姐在夫家还如何自处。”
大隆律法虽没有从前那般严格,明文规定良贱不能通婚,便是纳妾都不让,但贵族世家却仍是不愿接受贱籍出身的妾室,视为家丑,为家族所不容,眼下便是那些纨绔,就算被美色迷了心窍,大概也只敢在外头收个房,不敢明目张胆地纳回家中。
一些高官权贵,虽说也有在府中养着妓子伶人,那也是视做奴婢,或者便是笼络旁人的工具,连妾室的名份都不能给。
更别说正妻主动给夫君纳两个妓子为妾,是多悚人听闻的事了。
利大舅存心塞进两个妓子,将来若真让他成了事儿,二娘与四娘可被捏住了把柄,为了隐瞒婆家,二娘与四娘还不得任由利大舅要胁,索取钱财?
利氏明白过来其中厉害,出了周身冷汗,当然再不提前事,连声叮嘱二娘回去快快处置了翠儿。
“母亲,外祖母虽是咱们亲人长辈,可她眼下被大舅挑拨得事非不分,一昧地图财,今后母亲还得当心才是。”四娘又说。
利氏一叹:“可她到底是……”
“二婶,姥姥与您是母女,你接济照顾她也是孝道,一些钱银倒不要紧,可您再不能对姥姥言听计丛,二姐与四姐不比得那时还是闺阁女子,有的话不方便说与她们,今后逢事您还当与她们多多商量,若是不便,也当与二叔商量,比如这来历不明的丫鬟,今后再不能轻易留在身边。”旖景又劝。
陈姨娘是极为个别,利大舅找来的姑娘,只怕都不是什么安份人。
利氏哪里还不明白,当即颔首:“景儿教训得是,我从前是太糊涂了,只以为阿娘是一心为我,不防她早被那没有血缘的混蛋义子给迷惑住了。”
旖景哭笑不得:“二婶,我这只能算作规劝,哪敢教训您……”
利氏连拍额头:“瞧我这脑子,是我口不择言。”
四娘见自己母亲总算是听进了忠言,也松了口气——父亲不比大伯与三叔,好个文士风雅,往常就不怎么理会家事琐碎,母亲又是个倔强的性子,从前有些话怎么也听不进去,还是亏得眉氏那一桩子事,让母亲性情扭转过来,这回明白了外祖母与大舅的贪婪,今后便是外祖母再挑唆,母亲也不会轻信。
又叮嘱二娘:“红儿我是交给信得过的人,远远地发卖出去,二姐处置翠儿也得当心,要不我把那人引荐给你,直接卖去蛮夷之地。”
二娘冷哼一声:“依我的性子,直接打死才好。”
四娘忙劝:“这却犯不着,二姐到底是新入门儿的媳妇,行事还当温和谨慎,别白白落了个苛刻的恶名,再者,将人打死到底是触律,于二姐并无好处,何必为只老鼠伤了玉瓶?”
旖景深以为然,也规劝了二娘一番。
因见利氏说了会子话,又受了一惊,未免有些疲累,旖景识趣告辞,四娘仍不放心二娘,拉着她去一旁苦劝,旖景独自往镜池边儿走,远远才瞧见水榭里她家虞阁部正在经受几个姐夫的车轮战,忽被一丛碧植后“窜”出的女子吓得一个激零,定睛一看,原来是八娘。
“五姐,有一件事儿,我心里觉得不安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