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身挑重任,旖景便没在公主府过多耽搁,午时就已返回了东阳镇,只将与虞沨商议的行动先简单告知了祖母,当然,复杂的隐情引得大长公主惊怒不定,一想事涉重大,却也并没如何迟疑,极信得过这两位晚辈的“见解”。
当即一番安排,准备着下午便入城。
只秋霜听说让她假扮旖景入城,以公主掌上明珠的身份现身,唬得连连摇头:“五娘,奴婢哪有这等本事,莫不如让秋月……”
“秋月还得与我去在外头住些时日,有时也得需要她掩人耳目,你们俩姐妹与我身量、年龄最是相近,才不至引人怀疑,放心吧,这里是并州,没人见过我的模样,再说还有祖母掩示着呢,若无推托不得的应酬,也不会让你出面,就算是出面,只要架子端得足些,少言寡语却也无妨。”旖景好一番说服,秋霜却依然诚惶诚恐,却也知这是万不得已,最终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先安排好这边儿,旖景才去见玉郎与“乌衣”。
因着接下来的计划,少不得五义盟诸人配合协助,尤其是玉郎这个堂主,旖景也并不将隐情相瞒,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们,才安排计划:“还请玉郎先安排下去,让人隐密地收购青蒿,大概万剂的量。”
玉郎才因那内情不安,这时听旖景直接发号施令,颇为迟疑,却打量着“乌衣”的神情,问道:“五娘,您也知道,因这回是动用盟里的力量,依照规矩,需要出示星火铜徽。”
旖景也看向“乌衣”,微微一笑:“我听说五义盟的首领身份甚为神秘,就连各地堂主都不曾目睹真容,只根据星火令与分堂暗号奉命行事,又有一说,贵盟首领从不曾参与行动,只负责核对委托书安排全局,不知此次并州一事,何故惊动了贵盟首领?”
玉郎惊得从椅子里跳将起来,模样像是见了鬼。
便是那稳如泰山的“乌衣”也是一个挑眉,有意“画”得沮丧的眼角斜起轻微的弧度。
“玉郎你是锦阳京的分堂堂主,按理来说,也算‘一人之下’的地位,不过昨夜我就发现,你对这位……壮士言听计从……”旖景胸有成竹,笑着看向“乌衣”。
“乌衣”轻轻一叹:“一时大意,只不想五娘如此目光如炬,倒让在下佩服。”
“想来,盟主亲临,必是心系疫情,与并州数万百姓安危。”旖景又说。
见盟主已经自承身份,玉郎也不再隐瞒:“的确如此,若非盟主得知并州或有疫情发生,而又有奸臣勾结牟利,置百姓安危不顾,也不会亲自出面。”
“一切皆按五娘安排行事。”盟主果然是江湖中人,答应得十分干脆。
接下来,旖景又是一番安排,有些事情颇为琐碎,又必须掩人耳目,更有一些事情让玉郎不明所以,比如——准备杨梅浸液,在他们手中盛放黄花蒿的麻袋上作计。
“青蒿产量原本就比黄花蒿多,自从济时药方改良,世人皆知青蒿于疟疾效用甚低,如今市面上倒不至稀缺,不过难处就在隐密,若是在华北收购,就怕引起并州这些人的注意,但若是在别的地方收购,就怕误时。”盟主略微沉吟:“五娘可有好的想法?”
“在华北收购也无妨,只消多安排些人手,分散购入,南边今年春旱,致多种药草枯死,原本也不限于黄花蒿,再说与黄花蒿专治疟疾相比,青蒿更有清透虚热、湿热黄笪等效,原比黄花蒿流动要大。”这些药草常识,自然是听虞沨说来,原本旖景也有与盟主相同的担忧,两人商量之后,才受到“开解”。
“再说,东北、山东等地的青蒿已经有了约十万剂量流出,据世子估计,或者就在十日之内,会以‘黄花蒿’的名义,进入并州城。”旖景又说。
玉郎与盟主都十分震惊,玉郎忍不住咬牙:“这么说来,世子所料,竟是十之七八了,这些丧尽天良的奸臣,简直就是人面兽心。”
眼下青蒿,不过只治普通发热黄笪之症,更不是缺它不可,就算南方春旱,价格也不会飙升,以治疟良药黄花蒿之特殊单位“剂”来计算,百剂大概也只需十两银,购入十万剂,仅仅只需万两,与数百万的利益来比,这本金当真是微薄得很。
但是,青蒿与黄花蒿鲜品极为相似,就算眼下炮制方法各有不同,成药非医者与熟识药性者也不能区别。
世子究竟怀疑的什么,已经昭然若揭。
他起初只是疑惑,何故当年朝廷赈灾及时,却导致数万染疫者不治而亡,那时的钦差童纬义只称是因五县县令瞒报灾情,使疫者丧失治疗时机,但疟疾大面积暴发是在八月,而发病周期还有十余日至三十日时长,朝廷赈灾购药款得报后五日就下拨,天子亲写诏书,令施德以知州之权与药商协议,先用药以治疾,药款随后补上,而那霍升当即响应,为此天子还亲书表彰。
显然,什么因瞒报不治,不过只是一个托辞。
当年朝臣与地方官员上下勾结、串通一气,纵使京都医官有疑,也不敢空口置疑金相党羽。
那日得知华北市面黄花蒿脱销,虞沨替金相算了一笔收益,突然想到,并州疟疾暴发之后,必会使大隆全国人心惶惶,本就被人有意炒高的药价因为供不应求,一定会再度飙升。
就算百两一剂,只怕那些不知就里,又“惜命如金”的贵族富甲也会购上数剂甚至数十剂以防万一,虞沨尚且记得,当年就连他家祖母,也不远千里托人从潇湘购得。
贪得无厌是人心!
假若是金相一伙尚不满足那数十万两的利益,只以青蒿充药,糊弄朝廷、蒙蔽天听,而将囤积的黄花蒿悄悄销往别处……疫情泛滥只在下县,只要控制得当,隔离及时,或者是说坑杀封疫及时更准确,还不至威胁到州城。
那些已经染疫之人,并没有得到救命的黄花蒿,只有被襟祻疫区等死这条绝路。
一旦疫情暴发,封疫隔离是必然的手段,谁也不会怀疑。
更何况金相当年本是一手遮天!
想到这个可能,虞沨立即行动,当日从昏厥中醒来之后,便着天察卫展开调察,果然,得知东北、山东等地有人在药市大量收购青蒿。
避开就近,远去东北等地收购,无疑是想掩人耳目。
虞沨怀疑,这是金相与施德的隐秘行为,行此丧尽天良之事,应是连那几家勋贵都瞒在鼓里。
金相与当地掌兵之勋贵联手,一是要依靠他们共筹垄断黄花蒿之巨额本金,另外也是要靠他们掩饰遮盖,未免事情万一泄露,这些掌兵权贵因不得利益袖手旁观,更可能暗怨金相不与他们“有福同享”而落井下石,但是,金相既然已经给予了各家数十万两白银的巨利,便再没必要将这一万本金数百万的巨利与之共享。
此事只要施德操作谨慎,大可瞒天过海,根本不需要让利。
所以,霍升收购青蒿之事比黄花蒿更为鬼祟,他防的不是朝廷,防的是共谋!
而当旖景听得虞沨之猜测与所察证据,心里也有几处疑惑,正如眼下玉郎所问——“霍升与霍起、霍真是兄弟,他又在华北大肆收购黄花蒿,难道朝廷就不疑他与施德、金相串谋?”
“霍升之身份本就隐秘,他原本不在并州生活,当金相开始盘算这个阴谋之时,才特意让他以药商的身份入驻并州,世人多不知他与霍起、霍真是兄弟,他们有意相瞒,在身份上作假不算艰难,若非世子走访郫南,疑心疟疾早在数月前就有发作,也不会暗察霍升身份。”旖景照说世子的解释。
“只这并州城内,难道就只有霍升一个药商?其他药商不与他竞争?”玉郎又问。
“原本各药铺因资金薄弱,并不会大量囤积药材,当用时才找药商购入,并州虽是山西直隶州,下辖十余县,但州城却并不大,经营批量药材者原本不过两家,又因黄花蒿用量小,存货不过百剂,对金相的盘算压根不成危胁,而当疫情暴发,黄花蒿药价已经飙高,这两个药商根本不可能有足够的本金购入黄花蒿与霍升竞争,再者,这时再高价购入,也没有赢利可言。”这回,解释的却是盟主:“想来,为掩人耳目,霍升应当会再安排数个‘药商’,由他们出面从各市收购,这些人应当分属各地,并不指向并州。”
“据世子所察,正是如此。”旖景颔首。
眼下大隆药商云集之市,大多在省府,或者药材丰产之处,并州并不属这两者,此城药商,都是去各大药市购入成药,再转手给药铺,并不具备置地种药再经炮制成药“量售”的规模,旖景正是听虞沨详细解释了他所掌握的情况,才能“不谋而合”地想到那个计策。
“世子已呈奏章,恳求圣上不作急断,朝臣争议不休,着急的便是金相,也许就在这几日,霍升便会有所行动,他不过临时入市,定分不清青蒿与黄花蒿的区别,再有他们一想只想垄断,定不会在意真假,咱们才有空子可钻,故而,大家准备要快。”旖景又说。
“只是再这么耽搁,那些染疫之人……”玉郎很为百姓担忧。
“无妨,我祖母这次从锦阳而来,也带了三千余剂黄花蒿,大概可拖上一些时日,不让患者之疾恶化。”
盟主却肃颜说道:“据我们暗察,眼下染疫人数已经上万,一剂药可供两人五日用量,而须得服药十日才能保证痊愈,就算为争取时间,暂且不论痊愈的问题,却还得考虑每日新增之患者,至少眼下也需要七千剂。”
“世子称,他早有防备,这回只让你们先带来七千剂药,还有一万剂在燕南?”旖景听盟主竟如此熟悉黄花蒿的剂量疗程,虽有些惊疑,却还是没有纠缠在这无关紧要的问题上。
“正是。”
“那就好,这些药祖母会一并带入城中,当即就运往疫区,对外便称……你们救人心切,见施知州不肯放行,干脆将药售予了祖母,至于药价……暂不透露。”旖景又将如何解释的细节一一诉之,听得玉郎频频颔首,虽他还不清楚旖景与世子全盘打算,却知必是要挖个陷井给那些为祸于民的奸臣污吏,兴奋得捏紧了拳头。
盟主显然更为冷静:“不过如何保证这药进入疫区,便能当真用在患者身上?那些个疫病所的医官,可没一个可信。”
“疫情如此严重,仅靠疫病所自然不行,世子早有安排,他身边就有一名大夫,是清谷先生之子江汉,另外,祖母入城之后,应会征集城中会医者,由江汉统一监管,力求使患者得治。”
“但世子要揭穿奸相阴谋,应当还要掌握他们用青蒿替代之罪证,仅靠一人,只怕不能保证,故而,我打算随去疫区,便以大长公主所征医者之名。”盟主说道。
玉郎却着了急,当即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