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景从杨嬷嬷手中接过李老爷的名帖,草草看了一眼,一时有些不明所以。
却听大长公主问道:“四丫头先说说,若是你,应当如何回复。”
四娘想了一阵,笑道:“总不会告诉他沨哥哥的身份,但若是不加理会,看来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莫不如见上一见,告诉他咱们的门第,也就一了百了。”依四娘想来,当对方知道她们是国公府家眷,大概也就料得“那位小郎君”身份非同一般,并非肖想得的,也就知难而退了。
大长公主微微颔首,只说了一句:“这也还使得。”
便让旖景自己处理了这事。
旖景先问万婶子:“来者是管家,还是家主?”
“今日来的是家主,倒不像昨日管家那般无礼。”万婶子笑道。
旖景微微颔首,便嘱咐杨嬷嬷:“有劳嬷嬷出面,见一见这位李老爷,就说贵客已经离开,他的意思咱们回京之后,再能转达。”微微一顿,笑着说道:“嬷嬷让两名侍卫换上革甲跟着就是,并不用直说咱们门第。”
当杨嬷嬷出去之后,旖景见大长公主笑而不语,这才解释道:“这位李老爷既然是经商之人,想来有些见识,见他今日递来名帖拜谒,尚还知礼,可见不是兴师问罪来的,孙女儿是闺阁中人,不好见他,又认为若是告知咱们的来处,接下来的日子只怕不会清静,此地离县城不远,村子里也居住着一些士绅,若知祖母您亲临,前来拜会之人只怕会接踵而往,祖母若是拒而不见,似乎又有些欠妥,若是一一接见,又不胜烦扰,故而,我只让两个侍卫换上革甲,依李老爷的见识,当知咱们是京中勋贵了。”
随行能有亲兵者,无非候爵重臣,李老爷一见,当会心知肚明,同时也能领会贵人不欲张扬的意思,再不会刨根问底那般不识趣。
旖景是这么打算的,但阴差阳错,竟还是被李老爷知道了她们的来处,同时,又产生了新的误会。
且说杨嬷嬷带着两名身着革甲的侍卫,才行至门厅,与李老爷一会面,当即就见刚刚还意气风发的富商,目光凝固在腰悬长剑,革甲披身的侍卫身上,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般,半响不眨眼。
杨嬷嬷轻咳一声:“李老爷久候了。昨日之事不过一场误会,勿须放在心上……”还不待将旖景的嘱咐交待完整,便见李老爷瞬间醒悟,折腰往下拜个不停:“不敢不敢,是小民冒贸,还望贵人宽宏大量,不敢叨扰,这就告辞。”
踉踉跄跄就往外头冲去,杨嬷嬷尚且不及说声好走。
却正在这当头,又有一个金冠玉面,身着金绣玉袍的少年刚好在门外下马,李老爷不敢直视,只往他身后这么一溜眼——齐刷刷两排身披铁甲,腰悬长剑的侍卫,还有黑锦劲装满面沉肃的长随,顿时将李老爷吓得怔在原地。
只听杨嬷嬷惊讶地说道:“三殿下,您怎么……?”
咱们三皇子当然不会留意李老爷,笑着迈进院门:“特来拜会姑祖母……”
李老爷只觉耳畔轰鸣!
“三殿下”之称已经毋庸置疑,能得三皇子称一声姑祖母者,还会有谁?!
不敢多留,恨不得插翅而逃,直到回得家中,一股子冷汗才“哗哗”地流淌下来。
李妇与大娘子早盼了多时,听说李老爷归来,忙不迭地迎上前,一个先问:“老爷可曾教训了那家一顿,哼,也让他们知道这是在谁的地头上。”一个迫不及待:“爹爹可曾见到那位郎君,可打听得他姓甚名谁,可曾告诉他要上门提亲……”
李老爷盯着妻女,鼻翼翕张,好不容易强忍住挥巴掌的冲动。
偏偏那管家还凑上前来添乱:“老爷,莫如知会一声县令大人,告那人一个‘蓄意行凶’,他若不服,只将人扣住……”
话还没说完整,脸上就重重挨了一下,紧跟着就是一个窝心脚——“我打死你个不长眼的狗奴才!显些给我惹来了滔天大祸,还敢搬弄是非……”
李老爷撸袖子撩袍子,冲着管家一场打骂,直到精疲力竭,才跌坐在椅子里,尚且不解气,指着目瞪口呆的妇人:“还好我没听妇人之言,不问青红皂白兴师问罪,你可知那庄子里的贵人是谁?!”又教训女儿:“别再发那些个春秋大梦,什么小郎君小郎君,那是三殿下!早不该惯得你挑三捡四,我这就回孙家去,择定吉日让你和大郎成婚。”
李大娘子先是震惊得目瞪口呆,又转瞬清醒——天啊,她竟然见到了三殿下的真颜!又听说要把她嫁给孙郎,一嗓子哭喊还不及出口,却见她家二妹满面怒气地冲进门厅——阿爹可不能如此,大姐她根本就看不上孙郎,他却是我的心上人,若阿爹要棒打鸳鸯,我就削发!
李老爷看着一双“宝贝女儿”顿时觉得天旋地转。
旖景自然不知道李家的一番“震动”,眼下的她,正在与妖孽斗智斗勇。
要说三皇子,原本在别苑“感怀”,闭门“疗伤”,一恍数月,忽有灰渡求见,转告他再不回京,只怕要错过“好事”,三皇子便知南浙之事定是大有进展,政局风波将至,该得他大展身手,原本是想快马回京,岂知路经香河,却听“耳目”禀报大长公主与几位小娘子正在农庄“消暑”。
心念一动,就折来了这里,果然,见到了旖景。
这时,他正厚颜缠磨着旖景“尽地主之谊”。
当着大长公主的面,旖景不好冲三皇子横眉冷对,只得答应下来,根本不想领着他闲逛,只应酬般绕着庄子转了一圈儿。
“五妹妹,我有话与你一谈。”眼看着旖景就要带着他回宅子里去,三皇子微笑驻足,斜挑着眼角,睨向夏柯与秋月。
显然,是要单独一谈。
旖景正欲拒绝,却又心念一动,或者可从这妖孽口中,打听出世子于他究竟有什么“约定”,还有表姐之死,她一直耿耿于怀,总觉得与三皇子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或可趁这个机会,尝试着找出破绽。
便冲两个丫鬟微微颔首。
跟着三皇子走出几步,站在陇头树荫里。
“五妹妹可是对我有什么误解?”三皇子眸光闪烁,唇角抿着有意的落寞。
旖景只觉得“恶向胆边生”,有点挥爪子上脸的冲动,挑眉带笑:“殿下何意?小女怎会对殿下有误解?”
“黄五娘的事。”三皇子并不晦言。
旖景闭了闭目,好不容易才维持住笑意:“殿下对表姐‘一片真诚’先是御前请医,又是佛前求庇,表姐不幸故去,殿下又‘肝肠寸断’‘闭门悼念’,如此情深意重,引多少京都女儿感怀,小女岂敢对此生出误解?”
还真是,咄咄逼人,无非是指责自己虚伪,三皇子微微一笑。
旖景逼视着妖孽,回以一笑:“难道小女所言不实?”
“五妹妹何必冷嘲热讽,我能骗过天下人,却骗不过你,你,是知我底细的。”
还真是大言不惭,连装模作样都放弃了,旖景心中恼怒,冷哼一声:“我只为表姐不值。”
“最不能勉强的,便是人心,我对黄五娘无意,难道就是不可原谅之错?”三皇子不以为意,唇角笑意却是一收:“五妹妹难道不知,黄五娘故去,我也是受害之人。”见旖景不屑一顾,三皇子又是一叹:“这一门姻缘,虽是皇后看好,为的是让我与建宁候联姻,故而得候府与国公府皆成太子倚靠之势,但于我而言,却也是退而求其次的‘良缘’,我之抱负,五妹妹早已洞悉,便当清楚,对于我来说,儿女情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权势大局,失去候府这门姻缘,于我百害而无一利,黄五娘若真是被人所害,那人最终针对的,也只是我,从这个层面来说,她因我而死,也是无可厚非。”
旖景不得不承认,三皇子所言也有一定道理,忽问:“殿下怀疑表姐被人所害?”
“我早就说过,云水僧人出现得太过蹊跷,我不信神鬼之说,那么,只能笃定是心怀叵测之人故意为之。”三皇子十分严肃:“五妹妹以为我装模作样,你却不想,假若我表现得无情无义,世间之人会怎么议论我,就连皇后,只怕也以为我是故意坏了她的筹谋,这数月之间,我于别苑闭门不出,只说悼念佳人,故作姿态是一方面,另外也是暗察其中蹊跷……可是据我所察,候府防范森严,外人难以下手,黄五娘因何染病,的确是个难解之谜。”
这一番厉害分析,与坦白直言,委实让旖景的怀疑渐渐动摇。
相比三皇子,陈贵妃与四皇子应更不乐见这门姻缘成为定局,贵妃母子的嫌疑的确更大。
可是,何故前世贵妃母子不曾对长姐动手?想比候府,国公府与三皇子联姻对他们威胁无疑更重。
这一层疑惑,终究难以让旖景信任三皇子“无辜”。
“殿下何故如此在意我的见解?小女就算心有疑惑,也没有实据。”旖景直视三皇子,企图看穿他妖艳的眸光深处,是否有什么破绽。
一个“倾国倾城”的笑容。
妖孽忽然倾斜了身子,毫不避讳旖景的逼视。
“因为我对五妹妹倾心,生怕佳人误解。”
旖景险些没忍住嗤之以鼻。
“怎么,五妹妹不信?若我要害黄五娘,你便是我唯一的动机。”
旖景的心狠狠一颤。
“我若执意要娶五妹妹为妻,当然要毁了这门姻缘,黄五娘一死,便是一了百了,我才有赢得佳人芳心的机会。”眸光依然闪烁,笑容越发艳丽。
旖景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梁窜上,明明是烈日当空,却如置身冰窖。
“唉,五妹妹可信我非你不娶?就算你不情不愿,姑祖母对我也早有误解,可我也不愿放弃这个执念,甚至置多年图谋于不顾,什么江山覇业、皇位权势,尽都不值一提,只为我对你一见倾心?”
三皇子越更俯身,看稳旖景眼里惊惧,烟眉轻轻一挑:“卿本佳人,倾国倾城,也难怪我不爱江山。”
忽然直身,三皇子大笑起来,好一阵才又看向旖景:“五妹妹可明白了我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