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五娘原本听说千娆阁的风波,尚还有些兴灾乐祸,只以为圣上虽有意让旖辰为三皇子妃,无奈三皇子却并不满意,否则也不会去妓坊寻欢,后来又听母亲说起,只怕这风波一起,大长公主便不会接受这门亲事,心里更是生出无限期待来,在她眼里,三皇子自然要比四皇子俊美得多,虽说因千娆阁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可也算不得什么,一个妓子而已,不过一个玩物,又何必太在意。
若是大长公主拒了这门亲事,自己未必无望成为三皇子妃。
可不过几日,又听说了三皇子负荆请罪的事儿,紧跟着那场诗楼茶会,三皇子又当众以一赋对旖辰直抒仰慕之情,甚至将他一腔心意,比作阶前的月色,只望佳人寂寥之时,能这般默默无言地慰藉着,黄五娘又是羡慕,又是妒嫉,自然盼望着大长公主能坚定不移地拒了这门亲事,给她留下一线机缘。
便忍不住问道:“想来三殿下如此诚心,阿辰当不会再计较那些个流言蜚语,大长公主也会原谅三殿下的一时糊涂吧。”
三娘其实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听了这话,十分复杂地说道:“要说来,三殿下也不过是一时好奇,才去千娆阁逛了一回,都是那通判府上的公子莽撞,才闹出了这么大的风波,不过是一场误会而已,祖母她……”
“误会也好,还是别的也罢,这事情自然有祖母与父母高堂替大姐姐作主,咱们这些小辈可不能人云亦云。”旖景打断了三娘的话,看了一眼颇有些不甘的黄五娘:“五表姐与六表姐好不容易来这一回,莫如别说这些个闲话,咱们玩叶子牌吧,前次我可是输给了你们好几百文钱,今日定要赢回来才好。”
旖辰松了口气,感激地冲旖景一笑。
这些时日以来,她虽闭门未出,可连着好几拨贵女来访,无不以这事打趣,又弯弯绕绕的试探,直让她日日煎心,又是羞愧,又是担忧,不得清静,更兼着圣上与父亲又有了一场长谈,言下之意,还是希望她与三皇子定下姻缘,父亲甚是为难,就连母亲,说起这事来,也是忧心不已。
旖辰本就孝顺,想到自己的婚事引得诸多议论,让长辈们为难,更是焦灼,几乎要心软,接受了这门亲事。
好在还有一个旖景一直在旁边替她转寰,才不致有更多难堪。
旖景一直苦劝旖辰:“三殿下这般行为,无非是要逼得姐姐妥协,委实可恨,若他真为姐姐打算,有悔过之心,就不该将姐姐置于风口浪尖,成为他人的谈资,可见三殿下绝非良人,姻缘事关终身幸福,姐姐可不能犯了糊涂。”
旖辰越发觉得三皇子居心叵测,自然对他避之唯恐不及。
黄五娘被旖景三两句话搪塞住,尽管不甘,可也不能再追着不放,而三娘打从心底,也不想让长姐成为三皇子妃,她还奢望着三皇子经此一场风波,到底伤了名声,名门望族都不愿让嫡女嫁给这位拈花惹草、寻欢妓坊的皇子,说不定,就被她拣了个缺儿。
毕竟,圣上与国公府是一定要联姻的,皇后更不愿放弃卫国公府这门姻亲,长辈们心疼嫡女,说不定,就会让庶女顶替。
三娘第一次觉得庶出的身份也不是那么令人惋惜了。
故而,竟破天荒地没与旖景作对,反而对打叶子牌的提议十分赞同,磨拳擦掌。
于是乎,黄六娘才将话题挑起,就这么结束在叶子牌的战局里。
三娘却没想到,三皇子即使花名远扬,可那些对他神魂颠倒的娘子们却并没有因此黯然神伤,比如黄五娘,根本不觉得三皇子寻欢作乐是什么大不了的缺点,那些个文人墨客,贵族纨绔,有几个没去过妓坊寻欢?只要有所节制,不致于夜夜留连,或者将妓子赎回府里,不过是少年时不羁风流而已,算不得什么。
而各大贵族,好比左右二相府上,更不会因此就将三皇子瞧作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与四皇子相比,一来,三皇子更受圣上与皇后爱怜,二来,身后还有个西梁王室的支持,三皇子妃比起四皇子妃无疑更加显赫,依然是贵族们眼中的香饽饽,要竭力争取。
三娘那丝希望之光,无疑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奢望而已。
却说黄五娘,虽然并没有如愿打听得大长公主的态度,但从旖辰与旖景的神色与言辞中,却也咂摸出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来,猜测着卫国公府对这门亲事当持排斥的态度,心头便摁捺不住兴奋起来,也没有打牌的心情,将位置让给了黄江月,只在旁佯装观战,却默默想着自己的心事。
她对三皇子本有企图之心,只觉得几位皇子当中,无论身份尊贵,还是才华风度,三皇子都是首屈一指,虽因着俊美无俦,难免会引那些个美人垂涎,将来争宠之事必不可免,但黄五娘却对自己甚为自信。
她生得原比旖辰貌美,四艺与之相比也只有更好的,以为凭她的才貌,只要能成三皇子妃,必然拢络得住夫君的欢心。
卓氏二娘出身不如自己,不以为惧,唯有两个相府的千金,才是劲敌。
眼下父亲虽不如当年祖父那般受皇室信重,可到底还是建宁候,又有卫国公府这门姻亲,自己未必就没有胜算。
黄五娘越想越是兴奋,莫名其妙就顾盼神飞起来。
旖景看在眼里,神情如常。
毕竟,三皇子就是花心了些,但还不至于宠妾灭妻那般荒唐,前世时,长姐因性情使然,方才郁郁,又不擅长与那些个心怀叵测的娇妾美婢勾心斗角,没少吃暗亏,但三皇子妃的地位,却也没有受过丝毫威胁。
三皇子虽并非长姐良配,但未必不是他人的佳缘。
谁之蜜糖,谁之砒霜,实难笃定。
再说,看黄五娘的情态,显然是对三皇子芳心盟动,旖景也实在无能为力。
只能祝她好运,将来不要重蹈长姐之覆辄,郁郁抱病,枉废了桃李年华。
这时自然没有人想到,当三皇子妃的人选议定,随之到来的,竟然是一场血腥阴谋,以致一名如花似玉的少女含冤而亡,青春殒命。
宋嬷嬷神情严肃,站在次间的锦帘外,仿若一尊门神。
屋子里头,大长公主端坐雕花炕沿,手里滑着盖盅,正专注地听着长子说话。
卫国公身着大红纻丝长袍,只取了冠戴,显然是才从督府归来,还不及更衣,他这时端坐于左侧的紫檀圈椅,鼻尖上还凝结着微微的汗意,嗓音分外低沉,神情十分严肃:“今晨朝议之后,圣上传了儿子前往御书房,言辞之中虽对三殿下颇多斥责,但后来又转了口风,言下之意,还是希望母亲能原谅了这回,慎重考虑旖辰的婚事。”
半月以来,圣上这已经是第二次诏了卫国公去御书房谈话,说的也都是同一件事。
“母亲,三殿下他……到底还是因为年少轻狂,也算不得大错……”卫国公见大长公主只是蹙着眉,又添了几番犹豫:“圣上似已经下了决断,要推行改制,故而……”若行改制,必然会引朝臣争议,圣上必须竭力争取信臣的支持,卫国公虽没有二心,但为了让圣上安心,一定要在行动上表现出来,联姻,就是一个态度。
大长公主的眉头便蹙得更紧了几分,却问一旁半天没有出声儿的黄氏:“旖辰的婚事,你这个当母亲的,可有什么想法?”
黄氏微微一怔,自从议亲以来,关于旖辰的将来,婆母一直未曾征询过她的意见,她也谨慎地没有干涉,不料这时,却忽然问到了面前。不由迟疑地看向卫国公,却见他微微颔首,黄氏方才斟酌着回答:“媳妇只是觉得,辰儿她并不适合四殿下,再说皇后娘娘……若是辰儿最终成了四皇子妃,皇后娘娘必然会对她心怀不满,将来辰儿的日子只怕会步步艰难,倒是三殿下……虽说闹出了那场风波,母亲也是为了辰儿将来担心,方才心生犹豫,可三殿下与太子手足和睦,皇后娘娘也希望他与咱们府上联姻,辰儿若是成了三皇子妃,皇后娘娘才会安心,将来也会护着辰儿……国公爷要为圣上尽心,才不会有任何顾虑。”
大长公主听了这话,虽说依然紧锁眉头,却微微颔首,黄氏方才松了口气。
其实,自从大长公主得知旖辰失了那兰花簪,第一个怀疑之人,就是黄氏。
毕竟,黄氏有个亲出的三郎,虽表面上对苏荇视若亲子,可人心隔肚皮,她心里究竟有没有贪欲,大长公主委实也不敢笃定。
若是黄氏觑觎爵位,自然不希望旖辰嫁入皇室,成为苏荇的助力,那么就有可能借着兰花簪生事,毁了旖辰的闺誉。
那簪子被人从当铺赎出,下落不明,已经说明了有人别怀企图。
而遗失簪子的事,当然是从卫国公府内部泄露。
黄氏的确可疑。
大长公主一直将此事隐瞒不发,也是为了暗中观察黄氏,这一次询问,便是试探。
黄氏此言,虽不合大长公主心意,但却当真是为旖辰考虑。
“母亲,圣上与太后看重嫡庶,两位都不会放任着四殿下与太子殿下夺势,故而,儿子认为,辰儿之婚事必须慎重,还当以大局为先。”卫国公看向大长公主,却并没有将话说定:“辰儿绝对不能为四皇子妃。”
其实,无论是大长公主,还是卫国公,对太子都有所保留——皇后一意为太子筹谋,拢络权贵重臣,巩固东宫之势,但太子的性情却一直有几分摇摆不定,也常有些荒谬之行,譬如七、八年前,太子就发生过与朝臣之子争执,以致动手夺人性命,引得先帝大怒,将两个赔读赐死,狠狠罚了这个嫡长孙禁足长跪,并受鞭笞之罚;譬如眼下,太子大婚已经数载,却与太子妃之胞妹行那等伤风败俗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