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宝玉一时怔住。
“凡事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你倒是想想你屋里的晴雯是如何赶出去的,你当初不也对她说过要么随她去,要么为她去做和尚。”
宝玉听了黛玉的话,苦笑说道:“原来我这些话,你都记在心里,却不知我对她们是有口无心,而有心的却从不知如何说出口,只怕一旦说出口,她又恼了,不理我了。”
黛玉轻叹一口气,说道:“自小我父母早逝,多亏哥哥护我疼我,带给我不少人间的亲情与温暖,但如今这情形,想必……你不知,劝哥哥,少说些吧,若不然风口浪尖、风刀霜剑的,妹妹只怕只有红颜薄命的份了。”
黛玉一言完毕,宝玉听闻,神情动容,是么?自己为什么一直就没有考虑这些?难道,自己的所言所行不但没有给黛玉带来安全感,反倒是惹来了风刀霜剑么?
黛玉见宝玉不再作声,遥见宝钗走了过来,也不理会宝玉动容的神情,迎向宝钗说道:“宝姐姐大喜了,我就要改口喊二嫂子了。”
宝钗本要到原来住的蘅芜苑拿一些东西,不想碰见了黛玉和宝玉在一处谈话,想他们二人自小一起长大,也明白宝玉对黛玉的心思,只是懿旨已下,自己也无可奈何。
本想避开他们,让他们好好谈谈,奈何黛玉竟发现了自己,又上来打话,只好说道:“妹妹哪里的话,若还似原来般,只管叫我姐姐就是了。”
黛玉心内暗叹,果是个厚实人儿,也难怪贾府上下一应人等喜欢,于是问道:“姐姐这是要到哪里去?”
“前儿个搬出园子,有几本我素喜的书不见了踪影,我再到蘅芜苑去看看,找不找得到?”宝钗轻声道。
“那我们就不顺路了,我要到二姐姐那里去。”黛玉说着和宝钗告辞,又示意远处的紫鹃和雪雁二人过来,三人一起往迎春所住而去。
再说黛玉别了宝玉和宝钗二人,来到了迎春住的缀锦楼,见迎春果在那里淌眼抹泪的,于是说道:“二姐姐这是哭的哪回子事呢?”
迎春见是黛玉来了,起身相迎说道:“好妹妹,你可回来了,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这说的是哪里的话,不是还有二天么?”黛玉奇道。
“父亲说,呆会就要我回宁国府了,让我从府里嫁出去。”迎春含泪说道。
黛玉闻言,悲从中来,不想迎春今天就要出园子,好在自己回来了,若没有回来,只怕真的是见不到一面的,见迎春悲泣,说道:“姐姐这是喜事,有什么好哭的?”
“想着原来一大家子的姐妹,如今各个均要散了去,心里添堵。”迎春低声说道。
“但不知那孙姐夫是何许人?”黛玉见迎春悲苦,有意转移话题,一语完毕,果见迎春羞态。
“听说他弓马娴熟,现袭指挥之职,年纪未满三十,家里还未娶室。”
“想来是姐姐的福气,这么可亲的一个姐姐嫁了过去,我若是男人,见了姐姐,只怕也会心疼的。”黛玉笑着,只为逗迎春开心。
果然迎春笑了说道:“这一家子的姐妹,我就觉你可亲,如今要走了,难保不时刻惦记着你,你好歹为我留下一首诗,想你的时候,我也好拿出来看看,权当妹妹就在眼前。”
黛玉听后,眼眶红了,走至书桌前,提起笔来写道:池塘一夜冬风紧,吹散残荷黑玉影。蓼花菱叶不胜愁,重露繁霜压纤梗。不闻永昼敲棋声,燕泥点点污棋枰。古人惜别怜朋友,况我今当手足情!
迎春一见,又流下泪来,在柜中找出自己素喜的一套围棋递在黛玉手中说道:“姐姐今天去了,也没什么送给妹妹的,这副围棋是我的最爱,如今留与你罢。”
黛玉接到手中,再度落下泪来。二人又谈了许多,最后宁国府的人来催,迎春才和黛玉告辞。
望着已空的缀锦楼,黛玉暗暗叹道:“又走了一个,终究是都要走的,我又是哪一天呢?”
父母那‘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的美满婚姻,对已而言,只怕是梦般遥不可及吧。如此想着,心下默然,一路回了潇湘馆,才发觉尤三姐不在,问及春纤,春纤说是到她的姐姐那里去了,于是一夜无话。
迎春出阁那天,贾府请来了一个戏班子,无巧不巧的,竟是在黛玉第二次上京途中有过救命之恩的柳湘莲,贾琏更是高兴,再加上尤二姐所托,一直也在找此人,今天见了于是将柳湘莲拉至一旁说道:“自上一别,已过数年,你这萍踪浪迹的性子,可收敛了?”
柳湘莲笑道:“至今逍遥一人,萍踪浪迹惬意之极。”
贾琏听了说道:“我正有一门好亲事堪配二弟。”见柳湘莲诧异的看着自己,于是将自己娶了宁国府尤氏之二妹的事告诉了他,又说及尤三姐的事,说及尤三姐自第一次听了他的戏就心有所属,对所有的提亲居然都不予理睬,一门心思在寻他之语告诉了柳湘莲。
柳湘莲听后感动不已,亲解下鸳鸯剑作为定礼,要贾琏成全此事,它日一定迎娶尤三姐过门,贾琏命人收了,大家又饮了几杯,说了一回话,自是别过。
那贾琏将剑交给了尤二姐,不想尤三姐正好造访,于是给了她,三姐一见喜出望外,连忙收了,以后是挂在自己的绣房床上,每日望着剑,自喜心愿达成,终身有靠。
再说贾府自迎春出嫁后,大观园倒是冷清了许多,妙玉也搬出了园子去了水月庵,黛玉本觉郁闷之极,虽说园中还有李纨,但李纨终日木讷寡言,只知侍奉王夫人和一门心思教育贾兰。
四妹妹惜春自从发生上次查抄大观园的事,不管对什么竟也冷淡了好多,居然在园子里吃斋念佛起来,只说以后要出家去。
三妹妹探春虽时有往来,但由于王熙凤病了,她现下也抽出来打理荣国府的家事,也忙得很,好在有史湘云来了,与黛玉作伴,黛玉才不觉冷清。
这一晚,二人皆睡不着,手挽手行在园中,黛玉叹道:“想原来这里是多么的繁华,姐妹们一处多热闹,如今却是这般的冷清。你瞧瞧,园中光景大变了,若再过几年,又不知怎么样了。”一语完毕,想到自己还不知身系何处,竟又有落泪之态。
湘云素知黛玉,宽慰说道:“你是个明白人,何必作此情景自苦。何况你又多病,还不自己保养,整儿个伤春悲秋的。”
“是么?原来我总是这般伤春悲秋的,难怪这段时间,我总觉得我的泪少了呢。”黛玉闻言试去眼泪笑道。
湘云四周看了看,轻声说道:“这是我们姐妹私下谈一谈,不可告诉别人的,这查抄园子、横空又出来一道懿旨的,你可想清楚其中的原委了没有?”
黛玉闻言轻声叹道:“卧榻之侧,岂许他人酣睡?”
湘云闻言轻声说道:“我还一直以为你糊涂呢,不想你是个明白人,这句话将这两件事可联系得好了,都可以不用多说了。”见黛玉无语,继续说道:“原以为老祖宗定将你会许给宝玉,又见宝玉待你不同与其她的姐妹,想着你的命不知多好的。”
黛玉闻言,急忙阻止说道:“快别说这样的话了,宝玉在人前那些不避嫌的话,已教这府中多有流言了,如今老祖宗因了这些话对我也生嫌隙了,若再有这样的话传出来,只怕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湘云冷笑一声说道:“只想着你我命运相同,不想你连我也防着么?”见黛玉一副不明白,继续说道:“你成日家只知你是‘孤女’,但不知我也是‘孤女’么,我也和你一样,我就不似你这样多想。”史湘云叹道。
“你终有哥哥疼爱。而我连一个哥哥都没有。”黛玉闻言叹着,霍地想起水溶,他应该算是自己的哥哥吧,毕竟为母亲扶过棺。
“你以为有哥哥就是好事么?自从有了嫂子,还不是要看脸色行事,万事小心,莫说老太太不允我们上学了,即使我嫂子也早有此意了,寻思着一门亲事要嫁了我出去。”湘云叹道。
“什么?你也要嫁了?定了么?”黛玉惊问。
湘云摇了摇头说道:“还没有,见我不喜,成天的拿一些活我做,有时我要做到深更半夜的,手都麻木了。”说着将手举到黛玉的面前。
黛玉见湘云满手的茧子,还有一些或大或小的伤口,惊道:“你哥哥可知晓?”
“哥哥岂有不知,只一味的相信嫂子所说的‘女子无才便是德’、‘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之语,也不大管了,只说我多学些女工的好,学里就不要再去了,要体谅嫂子的一番苦心。”湘云苦笑说道。
“不想你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黛玉叹道。
“你可知道晴雯的事?”湘云问着,见黛玉点了点头,又说道:“她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