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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人前立威(下)

邓坤公然挑衅,意外的是,张作霖并没有动怒,反而老神在在地看热闹,以至于邓坤以为,这是师长默许了自己的行为,腰杆挺得更直了。

吴千行倒是不以为忤,转头看了张作霖一眼,旋即笑出了声。

“邓兄弟,你说我会辱没了师长的威名,那意思是说师长识人不清,把我这一介戏子放在身边是不智之举了?”

话头扯到张作霖身上,邓坤就有点底气不足,毕竟张作霖在二十七师一干人眼中,从来都不会错的。饶是如此,邓坤也不打算让吴千行轻易把话揭过去。给齐朗递了个眼色,邓坤便不再说话。

比起邓坤,齐朗更懂得审时度势,更会揣度上意。齐朗并不认为张作霖任命吴千行为侍卫长,只是因为他在之前比试表现出众,恐怕是另有深意的。只是,齐朗依然很难接受一个戏子成为自己的上司,所以邓坤说要给吴千行一个下马威的时候,齐朗立马就答应了。

看见邓坤朝自己使眼色,齐朗往前跨了一步。

“吴侍卫长,师长的意思我们做下属的是不好胡乱猜测的,既然师长任命您当了侍卫长,我们肯定不会反对。可不管怎么说,兄弟们在您手下当差,若是不能让兄弟们信服,这差事怕也不好做。”

“哦?听这话的意思,你们是想给我出道难题了?不妨直说。”吴千行看出这齐朗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索性也不回避了。

“前几日比试当中,我们哥几个都见识到了吴侍卫长的枪法、拳脚,可会这些本事的人,二十七师里比比皆是。若是吴侍卫长不止碰到一个对手的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看来你们已经有打算了。”吴千行听着这话并没有多么紧张,他可不相信,邓坤和齐朗还敢在张作霖面前以多欺少。

果然,齐朗话锋一转,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封,说:“假设这是师长书房的机密文件,有三个贼人到省府盗走这份文件,吴侍卫长不如试试怎么将文件完好地取回吧。”

“你们三个是要当这贼人了?”

吴千行的目光扫过梁宝,梁宝不由地缩了下脖子。他也不想掺合进来,但是邓坤堵到门口,他也没办法拒绝啊。

“梁宝,拿好这个!”齐朗把信封塞到梁宝手中,便和邓坤一左一右挡在吴千行面前。

梁宝犹豫了下,拿着信封就往外跑。吴千行眼睛眯了眯,刚刚的满面温和已经褪得干净。

就在邓坤和齐朗都以为要跟吴千行缠斗一番的时候,吴千行却没有如他们所想上前动手,而是转身快速来到张作霖身边,端起了桌上刚刚沏好的茶,一反手,连茶水带茶杯就朝邓坤和齐朗打去。

这茶水刚沏好,还是滚烫的,真要是兜头盖脸地泼过来,估计能给邓坤和齐朗破了相。两个人齐齐往后退了两步,抬手挡住了脸。

如此一来,给了吴千行可乘之机,瞅准空档便蹿出屋外。

外面的梁宝本来以为邓坤和齐朗能跟吴千行缠斗一会儿,加上本来也无心难为吴千行,便没有走远,甚至想回门口看看战况,谁知道吴千行那么快就追到了院子里。一惊之下,梁宝也忘了要把信封藏起来,拿在手上扭头就跑。

刚跑了两步,梁宝就觉得膝盖窝一疼,一个没站稳就摔倒了地上。梁宝疼得吸了口凉气,心里还在嘀咕,难不成这吴千行还会暗器?四下一扫,却发现一只精致的纯银打火机掉落在一旁。(Flamidor)

梁宝瞧着上面的风车浮雕发愣,竟没发觉一只手伸到了自己面前,把一直攥在手中的信封一把抽走。等到地上的打火机也被拾起来,梁宝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顾不得膝盖窝还隐隐发痛,急忙站起身来。

随后追过来的邓坤齐朗跟梁宝一起把吴千行围住,伺机将吴千行手里的信封再抢回来。然而吴千行接下来的动作却让三人都傻眼了。

吴千行站在当中,一点要逃跑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当着几人的面从信封中抽出里面一张写满字的信纸,展开看了一眼,就打着打火机,直接将其烧着。

邓坤伸手要抢,却被齐朗拉住。信纸已经烧毁,再抢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只是这样的话,相当于吴千行也没有保证机密文件的安全。

“吴侍卫长,”齐朗嗤笑一声说,“我们之前说的可是要将这东西完好地取回,如今你烧了它,算不算输了呢?”

齐朗的话一出来,邓坤原本还紧张的神色立刻消失殆尽,转而洋洋得意地打趣吴千行:“可不是,侍卫长大人,损毁省府机要文件,即使是迫不得已,也是要担责任的呀!”

吴千行抖了抖手中被烧得只剩下一角的信纸,看着信纸上仅剩的“退位诏书”几个字低声说:“这是宣统皇帝退位时下的诏书吧?”

“是又怎么样?”齐朗皱了皱眉,“难不成你要说这诏书算不得机要?我们事先可是说好的,假定这是省府的机要文件,总不能随便烧了就算完了吧?师长认为呢?”齐朗看张作霖也来到了院中,转而征询张作霖的意见。

张作霖点了点头,“既然是假设,那不管上面是什么内容,都是机要。”

“朕钦奉隆裕皇太后懿旨:

前因民军起事,各省响应,九夏沸腾,生灵涂炭。特命袁世凯遣员与民军代表讨论大局,议开国会、公决政体。两月以来,尚无确当办法。南北暌隔,彼此相持……”

吴千行低沉平缓的声音落在在场几人的耳中,无异于一声惊雷。

宣统退位的诏书虽说不长,也有三百余字,而吴千行只是看了一眼,就能一字不错地背出,这种过目不忘的本事,让这些混迹军营的粗汉不由地汗颜。

“……总期人民安堵,海宇乂安,仍合满、汉、蒙、回、藏五族完全领土为一大中华民国。予与皇帝得以退处宽闲,优游岁月,长受国民之优礼,亲见郅治之告成,岂不懿欤!钦此。”

吴千行背完后,扫了眼还傻在当场的几人,冲张作霖躬身施了一礼,道:“师长,属下可有背错?”

这份诏书张作霖是知道的,二月时,宣统退位,《盛京时报》可是大肆报道,上面就有隆裕太后以宣统帝名义颁布的完整的诏书。最初看到这份诏书的时候,张作霖反复看了几遍,也不过是依稀记得,他可不相信,一个普通的戏子,会关注时政到把几个月前的报道都背下来。

要么吴千行真的过目不忘,要么就是他远比自己以为的更接近政治中心。张作霖更倾向于后者,却不想旁人知道,因而当吴千行问张作霖是否背错的时候,当即击掌称赞:“怀远好记性,敢情我老张还是挖到宝了!”

尽管张作霖已经这样说了,邓坤却不想轻易放过吴千行。

“这不对啊!机密文件你说看就看,谁能保证你背出来的就是原来的内容?”

“确实不能保证。”吴千行并不否认,反而显得十分坦然,“无论我是不是看过这所谓的文件,只要我碰过它了,就有机会换掉,所以烧或者不烧没有多大区别。我复述的是真是假,师长自会判断,若我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也自然是该师长处置。”

话到这份上,邓坤也有些语塞。齐朗在邓坤身后轻咳了一声,示意邓坤不要再多说,而后便将邓坤拉到一旁,站出来朝吴千行抱了抱拳。

“到底是师长亲命的侍卫长,确实不是我们哥几个能比的。想来吴侍卫长跟在师长身边,将来必定大有作为,日后还请吴侍卫长多提点了。”

“不敢。”吴千行听得出齐朗话中的寒暄之意,便也客套一番。

就在三人准备就此散去的时候,吴千行却出声叫住了几人。

“等等。”吴千行沉声说,“你们不会以为,这就完事了吧?”

三个人都愣住了,连张作霖也不知道吴千行想干什么。

吴千行负手走到三人面前,眼中已经带了些凌厉,“公然挑衅上级,以下犯上,更不把师长的任命放在眼里,若是不惩戒,师长的颜面何在?”说罢,吴千行转过头问张作霖,“您说是不是,师长?”

眼前的三个人可都是二十七师的宝贝,罚哪个张作霖都心疼。本来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吴千行已经把话挑明了,张作霖再想置身事外就不行了。

好在张作霖也看得出来,吴千行不是真的要重罚几个人,就是想煞煞他们的威风,于是大手一挥,“你们几个,回去之后一人写一份检讨,明天都交给你们侍卫长过目,他说通不过就重写!听见没?!”

让这帮武夫写检讨?亏张作霖能想出来。吴千行当然知道这是张作霖替三人开脱,也不点破,算是默认了。

只是被要求写检讨的三人很是别扭,可偏偏是师长发的话,只能唯唯诺诺答应下来。临走,邓坤还狠狠瞪了吴千行一眼,只不过后者对此视而不见。

邓坤和齐朗本欲挑衅却被吴千行反将一军的事,很快在二十七师内传开。纵然是脸上无光,却还得老老实实写了检讨交上去。随让依然对吴千行看不过眼,却不得不承认对方确实有过人之处,值得师长重用。吴千行也算是人前立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