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太平天国十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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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走向黄昏夕照的半壁天国(2)

1863年4月,石达开大军顺利地从米粮坝顺利地渡过了金沙江,北岸布防的清军,已被后军李福猷吸引,往东去了。但自此以后,由于战线拉长,石达开和李福猷、赖裕新两军都失去了联络,他们都只能是各自为战的孤军了。

这是石达开第四次进入四川,也是最后的一次。

渡过金沙江的石达开军,还是很有战斗力的。5月3日,他设伏于安宁河边,一举歼灭来自宁远(西昌)的几千名敌军,但这也是最后的一次胜仗。也许这仗给他也产生轻敌、冒进的负面观念,为后来的覆灭提供了参照系。

石达开急于向成都进军。

从宁远北上,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越隽大道,即沿大凉山,经越隽、海棠,到大渡河畔大树堡,由此渡河,东走峨眉、乐山到成都;一条是冕宁小道,由宁远(西昌)北上,经冕宁、大桥、铁宰宰到大渡河南的紫打地(安顺场),由此渡河,经天全、雅州(雅安)直向成都。大路坦荡而远。小路险狭而近。

石达开决定走小路。他认为前些日子赖裕新部已走了大路,现在循着旧路走,必定有敌军重兵阻击;小路正是险奇,不会为敌人注意。而前面还有赖裕新部开山辟道,策应前进。关山远隔,他岂能知晓早在四十天前,赖裕新在大渡河南的越隽中所坝,因亲临一线指挥,被土司兵的滚木垒石砸死。所部也在大树堡以布匹缆船搭成浮桥、渡过大渡河远走了。

他不知不觉开始走进绝境。

石达开走的小路是彝族居住处,受土司管辖。据说当时他已与松林地番族土司王应元、田坝彝族土司岭承恩赠送重金买路,并得到他们承诺。由是四万人马全部北上。一路上,道路艰险,过铁宰宰后,更是高山峭壁夹道,人马不能并道而行,如果被截断后路,就没有回旋余地了。

5月14日,石达开军到达大渡河南岸紫打地。就此开始长达二十九天的苦难历程,受到清军和土司部队层层包围,天时失常,地理失利,最后竟导致全军覆没。

紫打地位于大渡河和松林河交汇处,大渡河宽在涨水时也不过三百米,松林河宽只有二三十米,但水流急陡,周围都是壁立数百尺的峭岩。

石达开在紫打地扎下大营,在营后马鞍山设立粮库,由于王应元等受到清方重贿,处处与石为难,已将渡船撤走,把松林河铁索桥的木板也都抽光。石达开命令将士们搜索粮食、砍伐树木、编筏造船,准备抢渡大渡河。

当晚,石达开的一个妻子,即编号第十四王娘的刘氏在风雨中诞生一子。石达开大喜,取名定基。乃通令全军将士说:“孤今履险如夷又复弄璋生香,睹此水碧山青,愿与诸卿玩景欢庆。”将士都顿首称贺。于是传令休息三天。大吹大擂,挂灯结彩,庆祝翼王小殿下诞生。

不料,风雨不止。翌日,大渡河水陡涨数丈,连松林河也是浊浪滔天。他们雇佣的向导们说,这是暴雨引起的山洪突发,一两天就会退走的。

石达开身入绝地,仍是心坦如常,他准备水退后再行渡河,却没有及时派军利用铁索桥抢渡松林河,更没有考虑到要是敌军把守了对岸,那是极其危险的。他仍以为是赖裕新的前军牵制了清军。

庆祝儿子诞生和河水骤涨,耽误了时机。农民领袖很少是具备有强烈的时间观念的。但却给四川总督骆秉章创造了调兵遣将的大好时间。

5月17日大雨停了,天气转晴,水势稍退。

午间,石达开命将士将造好的船筏拉到河边,准备渡河。这时,发现对岸出现了清军旗帜。他决定立即抢渡。大渡河水浪滔高,船筏刚人中渡,便被卷沉。首次抢渡失败了。

强渡惨败,来路已为土司岭承恩用巨石塞断了隘口,并有士兵严密把守,两侧又都是千仞绝壁,无从攀援。石达开军只有向前强渡,突破大渡河天堑。方有生路。

此后,石达开多次指挥部队强渡大渡河和松林河。其中大规模的渡河就有三次。

一次是5月21日,石达开出动五千人马,乘木船竹筏抢渡,岸上将士也擂鼓呐喊助威,声震山谷,惊天动地,隔岸清军以枪炮轰击,抢渡将士,无一生还。此后,石达开挥军几次抢渡松林河,也失败了。5月29日,马鞍山营盘、粮库被岭承恩的士兵烧了,辎重全失。粮食至此全部丢失,石达开和将士只能采集野菜、草根煮食充饥,以至宰杀战马度日。

一次是6月4日拂晓,全军出动分别抢渡大渡河和松林河,清军枪子如雨,猛烈轰击,而水势湍急,无法靠岸,又失败了。此时,全军只剩下一万余人。

一次是6月9日晨,渡河船筏二十艘,每艘七八十人。也因清军开炮,被击沉十五艘,为水飘没五艘。

当天,清军见石达开已陷入势穷力竭的困境,就开始主动出击,清军都司谢国泰与土司王应元军越过松林河,由西向东,清军参将杨应刚与土司岭承恩军从马鞍山而下,两路并进,直扑紫打地石达开大营。石达开指挥饥军英勇作战,体力不支,牺牲巨大,紫打地营垒全被焚毁,在突围东走途中,山径险仄,仰视是峭壁参天,俯临又是急涌河水,坠崖落水者不计其数。第二天黎明,到达大渡河另条支流老鸦漩西岸的利济堡。

老鸦漩水势更为险恶。前无去路,后有追兵,石达开终于走上了英雄末路。

当晚,他的五个妻子抱持幼子两人携手投河自杀。

石达开穷途末路,部属里也出现了若干人投降活动。清军参将杨应刚与游击王松林乘机来到石达开处,指天誓日,他们劝石达开放下武器,可以保证全体将士生命安全,一律遣散归田。石达开本来想投河自尽,但听了这话后,觉得舍己可以解脱部众,他就同意赴洗马姑清营见越隽同知周岐源商谈。

6月11日,石达开携带五岁的儿子石定忠和部将曾仕和、黄再忠、韦普成,一行五人随同杨应刚、王松林越过凉桥,前往洗马姑清营周岐源处,经商定将石部将士遣散四千老弱病残,暂留精锐二千人,移驻大树堡。明日,当杨应刚要将石达开等送往富林(汉源),途中,为总兵唐友耕劫走;唐友耕就将他们送往富林。

6月14日,清军夜袭大树堡,将二千多名石达开部众全部杀死;被遣散回籍的,途中也多被杀戮,也有的即被当地奴隶主掠夺为奴。

6月18日,石达开等离开富林。6月25日解押到成都。骆秉章对石达开进行审讯。石达开盘膝而坐,当时参加审讯的四川布政使刘蓉后来记述,说他“枭桀坚强之气,溢于颜面,而词句不亢不卑,不作摇尾乞怜之语。”(《养晦堂文集》)参加审讯的成都将军崇实问话多句,石达开不与理睬,而后又触了他一个霉头,说他不识时务。崇实气沮语塞。骆秉章虽然老练,也屡屡语塞。骆问:“你愿意投降吗?”石达开答道:“吾来乞死,兼为士卒请命。”骆自我解嘲地说:“你自起事以来,蹂躏数省,我方封疆大吏死于汝手者三人,今以一死完结,真是便宜你了。”石达开也针锋相对地答:“是俗所谓成则为王,败则为寇,今生汝杀我,安知来生我不杀汝耶?”

每次审讯,石达开仍是气宇轩昂,理直气壮。

8月8日,石达开等人被杀害于东校场,也有说在科甲巷臬台衙门杀害。

石达开是叱咤风云、威震敌国的特级英雄,却是那么自投罗网,轻易地被俘杀,这简直有点不可思议。因而当时就引起朝野人士的怀疑,认为骆秉章杀的是冒牌货。以至一年后曾国藩还问过李秀成:石达开究竟有没有死?李秀成没有回答。其实,自石达开部将吉庆元、朱衣点等归来后,李秀成,以至洪秀全等人对石达开下落和生死,可以说是一无所知的。此时此刻,万里戎机,关山若飞,在云贵、四川穷山僻道中转战的石达开,又有谁能打听到他的行迹呢?

悠悠万事,唯此为大,洪秀全在围城中更关切的是培养、扶植候补的第二代天王。

1861年9月安庆失陷,极大地刺激了洪秀全。

洪秀全事必躬亲,他对安庆保卫战确是呕心沥血的。本世纪有人研究洪秀全,说他后期不问政事,沉湎于声色,这真是有点冤枉,别的不说,就以安庆战例说吧。洪秀全为使安庆巩固,调兵遣将,日夜操劳,虽不出天王府,却遥控指挥,但是安庆还是丢掉了。

只有臣错,哪有主错。洪秀全自从天京内讧后,从来就把自己放在最正确、最英明、最伟大的坐标位置上,安庆丢了,把失误全归于在第一线指挥作战的陈玉成和洪仁玕;天京未能解围,就严责李秀成,多次革除李爵位,而他本人总是永远正确的。

独断独行,那些以为自己是聪明的人,在用人方针上,必然是疏贤人亲小人。

洪仁歼是德才兼备的军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是洪仁歼的军师也是有职无权的,其直接原因,就是没有直辖的军队。它也表现在干王府的六部尚书形同虚设。英国人富礼赐在天京时曾应邀上干王府参观,他后来记录说:“入府门,经过污脏的空地,即到一排屋子,是为六部。有时有些苦力在屋内。有一较大的屋子,内有三个书手在那里写字于黄纸上——大约这几个人即是该六部的全部人员也。户部内装有好些煤炭;礼部的用处更为卑下了。”(《天京游记》)可见洪仁玕作为军师,不过是秉承天王意志的一个事务官罢了。

洪秀全用人不当。林绍璋也是奉命与洪仁玕一起带兵援安庆的。洪仁玕在援皖战役中奋勇向前,而林绍璋却借口粮不足,向后移营,“一战未开,即行自退”,以至贻误时机,影响军心。安庆之失他也是负有重大责任的。但不知什么原因,他的华盖运却没有遭惩罚,反而更受青睐。当时李秀成说,他是办事勤劳、小心,能够讨得天王欢心;也有说,林绍璋的续娶夫人是天王的干女儿杨金英;杨金英还是天王府的第一女武官,负责天王保卫工作的,有了这层裙带关系,以后期天王用人出自亲缘圈,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1861年洪秀全和他家族老老小小大模大样公开走上政治舞台。在此之际,洪秀全高兴地将他两个老兄和老兄的所有儿子全都封为王。

洪仁发洪仁达自暂时取消安王福王后,仍是大权在握。洪秀全开始赐给他俩是“王长兄”、“王次兄”封号,这两个仅用于家族不伦不类的符号,充满国即是家的内涵,正是意味着天王以洪氏家族治国。太平天国就是洪秀全和他家族之国。洪仁发、洪仁达是迟于他俩儿子们封为信王、勇王的,但他们爵位很高,都是“八千岁”。血浓于水而渗于水,以与天王出于同一血脉的洪仁发洪仁达儿子们,虽是襁褓中的婴儿也封为王。就在1861秋,洪仁发已五十多岁,又生了一个儿子洪硐元。洪秀全得悉喜讯,即封他为同王。他可能是太平天国最最年轻的王。

这些奶臭未干的纨绔子弟,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管不了事,能做什么呢?洪秀全也是聪明人,年岁稍大些的就安排他们做些档次高的清闲事,像洪仁发长子洪和元,就是天京宗教传播官,主持讲道理,好在太平天国讲道理,也就是那末些条条,鹦鹉学舌,原原本本不走样就是了。

悠悠万事,唯此为大。洪秀全更注切的乃是培养自己的接班人,即候补第二代天王。他的第一任妻子钟氏只生育了一个女儿洪天姣;长子洪天贵福还是在金田起义前夕,由第二任妻子赖莲英所生,年少不懂事。因而只能拔苗助长,九岁,就作为当然接班人,以幼主名义下诏旨了。洪秀全望子成龙,说他是天孙,还给儿子配了年纪相仿的四个幼娘娘,这些小姑娘,有的是广西人,也有的是两湖人,估计是沿途收容或抢掠来的。

洪秀全在花县乡间,教过洪天姣读书;他没有给洪天贵福请师傅,估计也难找到适当的人选,洪天贵福的本本知识乃是比他大十岁的异母姐姐启蒙的。主要读的课本,也是太平天国那几部钦定红头文件和汇编本。他的智商也有限。洪秀全封建思想浓得很,洪天贵福到九岁,就不让他与母亲、姐妹以及宫中其他女人接触了,还写了《十救诗》给儿子读,它“都是说这男女别开,不准见面的道理”(《洪天贵福供词》)。洪天贵福说,“我九岁后,想着母亲姐妹,都是乘老天王有事坐朝时,偷去看她们。”而日常接触的就是几个幼娘娘,因而当苏州徐佩瑗送上一只能言青鹦鹉,引起了他的诧异和欢心。徐佩瑗为了讨好天王父子,事先对青鹦鹉作了专门训练,使它天天能说:“亚父(天父)山河,永永崽坐,永永阔阔扶崽坐。”洪秀全称它是“瑞鸟”,即吉祥之鸟,将它载人诏旨,洪天贵福更是时时相伴,印象犹深,以至后来在被俘,还两次在供词中神往这只能言鸟。

晚年洪秀全也是够忙碌的。他的一项最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做礼拜。每礼拜要诚惶诚恐向皇上帝作祷告:在内宫,大群妻子和儿女跟着念念有词,跟着唱:“赞美上帝圣神为天帝父,赞美基督为救世天圣主。”六十年代,他已有四个儿子,五个女儿;两个小儿子都是1854年生的;还有一个是1858年时出生的,还未周岁,就过继给杨秀清,因此有时也叫杨天佑,洪秀全诏旨里称他是“天佑子侄”,即他有两重身份,与天王亦可是子,亦可是侄儿。有两个女儿,还在牙牙学语,可已招定了两个小男娃为东床驸马了。他还带领家族、重臣做礼拜,并向全国公布了自己设计的《朝天朝主图》,严格做礼拜时的前后序次。农民领袖讲究坐位排列,洪秀全更甚,而且还奉行父死子继,地位永远不变,有如幼东王,仍称九千岁,位在群臣之首;蒙得恩原排列在李秀成后、李世贤前,他病死后,儿子蒙时雍仍固定坐在父亲位置上,不再上下移动,等等。

高层次例行做礼拜,中下层和民间也是规定必须要做礼拜。据说,做礼拜的前夕,整个天京城大街小巷就有专职人员打铜锣,提醒人们准备明日要做礼拜了。做礼拜如同迎节日,为表示去陈布新,多人还着新衫。像天王陛下就是里里外外全是着新的衣衫和鞋帽,而穿过的就当场焚烧,七天一次,年年如此,他是很注重政治影响,而不须讲节约的。

洪秀全晚期亲理朝政,事必躬亲。

大梦我先觉。自从杨秀清死后,代天父传言又回归了。因而洪秀全也恢复了所谓梦见皇上帝,传达皇上帝最高指示的梦,夺回了精神支柱的神权。他也为建设太平天国作规划,如为满足将士做官狂,在原来官制里。加床迭铺添加了不少官爵,如天将、朝将、神将、神使,又封了很多王,据说多达两千七百余人。这些王极大多数是在1864年封赐给天京城里将士的,洪天贵福就说过,天京突围,有一千多个王没有出城,他们很多来自基层。像有个替洪秀全管内朝门钥匙的广西人吉老头,七十岁了,封为梦王;还有个管天王府鸡鸭宰割的安庆籍老人董进泉,一字不识,也封了王。好在太平天国包括王爵的所有官爵没有编制,而且还都是供给制,不须拿天王和圣库里一文钱,多封了也是像撒胡椒面,皆大欢喜,这也是晚期洪秀全的政治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