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不,平凡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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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福旧的阴魂

当他敲开门时,给他开门的正是长生,文正纳闷:“你……你这么早也过来了?”

长生一笑:“不是过来,是昨晚我就睡在这里。”

看见文正一头雾水,长生又解释道:“我刚回来,就过来看看,结果丽惠父亲也病倒了,一个人得病没人照顾这很危险,我就搬了过来,丽惠的父亲我怎么能不管呢?”

“那你母亲她同意吗?”

“哎,我那个家……不说了,住在这里倒也清静。”长生说的此处表现出一种难言的不快。

“谁呀?文正,快进来。”屋里传来闫六九颤颤巍巍的说话声。文正走近屋里,看见打扫的干干净净,闫六九躺在被窝里,额头上捂着一块湿毛巾,旁边摆着罐头、饼干等吃食,这肯定是长生买的,文正太了解长生了。

“大爷,丽惠让我来看你的。”说着把丽惠捎的五百块钱掏出来塞到闫六九的枕头下。

“知道,知道,长生和我说了,说丽惠不但过的挺好,还上大学呢!”说到这里闫六九微笑的面容流出了热泪,声音哽咽。

“嗯,丽惠好着呢,您放心养病,等病好了,接您去过好日子。”文正在一旁极力说些宽慰的话,阻止老人的激动。

长生在一旁对文正说:“当我把丽惠的消息告诉大爷后,老人家的病一下子轻松了许多,我刚来的时候……”长生没有往下说。

“嗯,没事,有长生娃娃照顾我哩……我还不想死,我还想见见我女儿哩,我那苦命的孩子,她从小受的那罪啊……”此时闫六九再也控制不住,放开声的哭了出来,文正和长生也在一旁抹眼泪。

“大爷,您放心吧,我们会照顾好丽惠的,您好好养病啊!”

“我知道,你们两个是好孩子,有你们在丽惠身旁我放心哩!”闫六九才止住了哭声,又破涕为笑。

“伤寒这种病啊,一到了秋凉就好了,不碍事,旧社会我见的多了,不过政府不是说伤寒病在我国已经绝迹了吗?”闫六九对文正和长生说。

“不一定呢,也许是水污染,你们喝水时一定要烧开了再喝。”文正解释道。

长生赶忙说:“就是啊,最近水管里的水都是黑色的,一股腥味,难以入口啊!”

文正告诉长生:“我爸爸和我奶奶也是高烧,我爷爷就采些柴胡熬汤给他们喝,能暂且起到退烧的作用,你也可以给大爷熬点,我家里离不了人,这里就托付给你了。”

“你这是什么话?这里就交给我,你放心吧!”长生笑着说。

文正和闫六九聊丽惠在学校里的情况,长生一个人走出屋外,呆呆地站在院前的果树下,凝视远处,此时的心情波涛起伏,难以平静,回到这里,他不禁想起自己的父亲和哥哥,都惨死在甑家人的手下,含冤而去,同时他们的不幸又和自己的母亲有着一定的关系,两年多没回家,他也常常牵挂这个留下无数童年回忆和苦痛经历的家,常常想起与哥哥、父亲在一起的美好时光,甚至自己天真的想,当他推开门时,迎接他的是那英俊挺拔的哥哥和永远都和蔼可亲的父亲,但是推开门的是一个陌生的老男人,身后是自己几乎从未出现在美好回忆里的母亲,家还如原来一样破烂,一切家当无增无减,却不是当年父亲习惯摆设的模样。母亲见到自己,先是放声的哭了起来:“我那可怜的润平啊,你上大学的儿子回来了……永生啊,你弟弟回来了……我这苦命的人啊,留下我孤孤单单让谁管呀?”长生也难受地留下眼泪,一时呜咽无语,那个男人竟然也跟着抹起了眼泪。

还未等长生坐下来,母亲就哭着念叨起来:“你一走就两年多,一分钱也没给我留下,我这两年过的这个恓惶啊,要不是你老张大爷,我早就饿死了,你这回来,咱们得找乡政府再评评理,看看那抚恤费到底有没有我的?不然我就告你,做儿子的就要养活他妈!”

“你告去吧,我上大学需要钱,你给过我吗?这也是你的义务,我父亲生前挣下那么多钱都在你手里,我也想分一分呢!”

“告去,谁怕谁,你这没良心的,当初我就不该生下你,生下来就该把你扔的野外喂了狼!”殷巧枝歇斯底里的骂。

“你忙着和人私奔呢,哪有时间顾上扔我呢?”长生也几乎是做出了决裂的反驳。

“哎呀,我不活了,我前世作孽了……”殷巧枝坐在地上大哭起来,用手抽打自己的脸,把头发都披散开来。

“前世不知道,反正这世做的不少!”长生从小到大几乎见惯了母亲的撒泼,可是从没有像今天让他如此愤怒,所有的积怨此时都发泄了出来。而令殷巧枝想不到的是除了自己老实和善的丈夫王润平,即使是自己的儿子也终于有忍受不了的时候。

长生扭头出门,殷巧枝站起来追了出来,“你要到哪儿?”

“我去闫六九那儿。”

“哎呀,你不知道闫家和咱们殷家有仇吗?你敢去他那儿,以后你就再别进这个家!”

“你们殷家,我是王家的后代!”长生甩了一句,大踏步的向闫六九的家走去,他以后再也不想回这个家了。

长生想到过无数次回家的情景,却怎么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即使是分开了两年,即使是血浓于水,今天他还是终于和母亲彻底决裂了。

想起这个家,又想起塔娜,自己最困难的时候,多亏她的关心与安慰才让自己能够挺下来,她们是多么的相亲相爱,那是真正的一见钟情、两情相悦。然而现在……长生痛苦地闭上眼睛,不愿意再回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和塔娜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长生,想你的塔娜了?”文正搀着闫六九走了出来,笑着边说话边坐在果树下的一块石头上,看来闫六九今天的心情格外好,身体也恢复了许多,竟然可以下地走路了。

“大爷,看起来你今天好了很多?”长生对闫六九说。

“嗯,过几天就好了,福旧老汉还是我埋的呢,他怪怨谁也不会怪怨我!”闫六九打趣地说。

“什么?福旧爷?”长生和文正几乎异口同声的惊叫道。

“奥,忘了和你们说了,这个病最初是福旧老汉得的,他也是第一个得这种病死的人。”

“福旧爷去世了?”文正和长生都哭了起来。

“哎,有一个多月了,老汉先是高烧不退,然后就是说胡话,嘴里喊着玉莲呀井笙呀这些女子的名字,说来叫他了,一个人住在矿上那个门房了,也没人照顾,十来天就不行了,焦大头和甑大军怕死在矿上不吉利,就让两个工人把他扔到后山的天井里,两个工人看见福旧老汉还出着一口悠悠气,平常交情又不错,不忍心呀,就抬着放到青家湾村口的一口闲窑里,顺便告诉了我。我去看的时候老汉已经说不了话了,但心里明白,我拉着他的手喊‘老哥哥,你有啥交代的吗?’他流出两行老泪来,对着我,使尽全身力气抬起手向南面的那条大沟指了指,就咽了气……哎,我把家里的席子给卷上了,用石头把窑口垒住,就算是个墓了,可惜老汉一辈子,最后连个棺材也没有,连身入殓的衣服都没有,不过我也没办法,光棍都是个这样,我要不是你俩来看我,就是死在这里又有谁能知道,到时候估计还不如福旧老汉呢!后来周围村子里开始流行这种发热的病,人们都说是福旧老汉阴魂不散,是他在作怪,我看呀,他要是报复也只是找甑大军他们,老汉那么心善,才不会殃及无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