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县位于黄土高原北部重重丘陵中的一块小盆地上,传说古代的楼兰先民曾在此繁衍生息,故而得名。全县唯一的高中楼兰一中就坐落于这个盆地的最中心,周围除了政府、公检法各衙门是几座小楼外,其余皆是一排排看不到尽头的平房,显得异常拥挤。街上到处都是拉满煤炭的大卡车,汽笛轰鸣,纷乱嘈杂,街边则摆满了吃穿用度五花八门的摊位,吆喝声此起彼伏,和汽笛声相互竟高,像是一出永不谢幕的交响曲。天空中烟尘弥漫,偶尔见个衣着华鲜、刚化了妆出门的大姑娘被煤尘荡的满脸斑点,像是刚刚起了痤疮。
文正觉得传说中的县城就如此一个模样,甚至还赶不上匈奴村,匈奴村除了街道上那些疾驰而过、荡起满天尘埃的拉煤车外,两边还有连绵起伏的山峦,踏上山顶则是鸟语花香、山清水秀的另一番天地,而县城的嘈杂和脏乱却让你无处可躲,四周那青灰光秃看得并不十分清楚的山峦,离学校却有着可望而不可及的距离。
这所全县唯一的高中就像它所处的位置一样同样也是这座县城的经济中心,来自全县各乡各镇的五六千名高中生汇聚与此,围绕他们身上的利益而开设的商店、食堂、留宿学生的旅店,便是这座县城居民谋生的重要途径。
从高一入学开始就要分文理科,根据中考成绩,文正、长生被分到了文科班,而丽惠则由于中考时理科成绩更突出而被分到了理科班,甑小军也来上高中了,当然他并不是考上的,甑庆寿托了关系,那自然是小事一桩,凭甑庆寿的本事,准确地说是钱,往大学送一个人也不是什么难事。小军自己的意愿也是去文科班,可能他觉得佛学和文科更接近一些吧。
一个月过去后,文正对高中生活的美好憧憬戛然而止,不仅如此,甚至让他觉得有些烦恼,全班九十多人挤在一起,光怪陆离,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有穿着时髦、浓妆艳抹的城里小姐,也有浑身补丁、衣不蔽体的乡下后生,三五一伙,各自结伴,大有城乡之间彼此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这倒没有什么,文正倒也不会为这些烦恼,他有长生这个死党,还有那个基本不和人来往、如隐士一般桀骜的同学小军,现在三个人形成了同盟。
最让他难受的还是学习方面,历史一直是文正最喜欢的科目,然而他们的历史老师却是一个接班老师,这没想到,在高中还有这种世袭制的老师,而且还带文科班,讲课的时候基本就是照本宣科,竟然有些字还念错了,松赞干布念成“孙子干部”,更要命的是他念课本的声音绝对堪称摇篮曲,所有是声调都是一声,每节课文正只能记住两个词四个字,“上课”、“下课”。还有就是英语课,这个年轻的英语女老师一上课就是满嘴的英语,文正一句也听不懂,他只是看着别的同学抬头就抬头,看着别人翻书就翻书,一堂课下来连那四个字都没记住,文正以前从来没见过这种会讲口语的英语老师,虽然啥也没听懂,还是庆幸自己遇上了一个水平如此高老师,可是后来跟录音磁带一比,发现这个英语老师讲的好像不是英语,难道是纯正的伦敦郊区口音?但后来发觉她讲的像蒙语或藏语,再后来她上课的时候常常被困在黑板上,语法翻译都不是很懂。同学们私下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校长的儿媳妇,连高中都没上过几天,后来去省城念了几年自费大学,回来后在学校当打杂的临时工,由于有几分姿色,被校长公子临幸,成了校长的儿媳妇后,同时自然而然也就成了公办的高中英语老师。文正感觉像这样下去,自己离大学这个目标恐怕会渐行渐远了。
开学没多久,全班就开展了一次轰轰烈烈的集体活动——****。一次上历史课,有人趁老师还没来,把凳子放到讲桌上,在黑板上写着“坚决更换历史老师”,历史老师进门后看到这样的场景,却显得异常平静,把讲桌上的凳子放了下来,又用黑板擦擦掉了那几个字,这让全班学生都大出所料,有些同学已经露出失望的表情,泄气换师计划的破产。正当同学们以为要开始讲课的时候,他却语气缓和的说:“你们觉得我不行,教不了你们?”
全班同学异口同声地说:“嗯!”
他又细声细气地问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吧?”
大伙不知他因何冒出这么一句,都不假思索的答道:“哦!”
这时历史老师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声吼道:“你们说我不行就是说你们的老子不行!”同学们哑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片刻之后便是满堂的哄笑。历史老师摔门而去,不久学校就给换了一个刚大学毕业分配来的新老师,第一次****胜利了。
至于英语老师,同学们虽然闹了几次,但不久就趋于平静,校长把几个带头的学生叫去,说如果闹下去就直接开除,否则下学期学费减半,这话倒是实实地把大伙吓住了,谁都知道考上高中不易,另外据说有几个坚持的同学在校门外遭到了校长那流氓儿子的淫威,在这种威逼利诱下,最终同学们的阵营瓦解了,第二次****活动宣告失败。文正和长生只好上课时间记单词,课余时间听磁带,他们的英语课就这么一直上下去……
最让文正没想到的是这县城中学的住宿条件竟然还不如自己上初中时候的乡镇中学,因为学校里的宿舍少,只有像丽惠、小军这样有些头脸的人才能住进去,而文正和长生只能在校外住当地人们简易搭建的那种平房当宿舍,不过这个倒是便宜,只是冬天冷的厉害,生一个小炉子也几乎起不了什么作用,还不如文正和长生当年看场子时没有门窗的窑窟窿暖和。冬天墙壁上是厚厚的霜雪,早晨起来时眉毛和头发也都是呼气结成的霜,白花花一片,还要砸开桶里的冰疙瘩洗脸,冰水在脸上如针扎般疼。晚上睡觉的时候根本不脱衣服,团缩在一起,长生戏称为“团长”,这也没办法,如果脱了衣服,铁一样冰冷的被子根本钻不进去,即使是穿上衣服等暖过了被窝再脱了睡,那么第二天起来,衣服就会像一块冰冷的铁皮,穿不进去。
文正睡眼朦胧的从床上爬起,没有开灯,也不用穿衣服,他压根就没脱。满天都是星斗,那块旧电子表上清晰地显示4:30,砸开水桶里的冰层,使劲用冷水激自己的脸,尽管能感觉刺骨的寒冷,但是他的困意却丝毫没有退去。腋下夹着他的黄布书包,双手叠放在袖管里,寒风瑟瑟,自己穿行在漆黑的小巷里,奔向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