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基督山伯爵(中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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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巴雷穆斯和狄丝琵 (1)

第十二章 巴雷穆斯和狄丝琵 (1)

圣?奥诺路是个住宅区,各种各样的府邸都以设计的高雅和建筑的华丽相互攀比。靠近这条路的中段,在一座最富丽堂皇的大厦的背后,有一个很大的花园,园里种满了栗子树,它们昂然俯视着那城堡似的又高又结实的围墙。每年春天,粉红和雪白的栗花纷纷飘落,于是,那路易十四时代筑成的铁门两旁方柱顶上的大石花盆里,就堆满了这些娇柔的花瓣。这个进口虽然外观高贵,壮丽,虽然种植在那两只石花盆里的牛龙牛花绰约多姿:杂色斑驳的叶子随风摇曳,深红色的花朵赏心悦目,但是,自从这座大厦的主人搬进来以后(那已是许多年以前的事了),却已经废弃不用了。大厦的正门朝向圣?奥诺路,前面有一个种满花草的庭院,后面就是关闭在这扇铁门里的花园。这扇门以前本和一个肥沃的果园相通,果园大约有一亩左右,但投机者却在这个果园的尽头划了一条线,也就是说,修了一条街道,而且这条街道甚至在还没有完工以前就已经取好了名字,果园的主人原想使这条街和那条称为圣?奥诺路的巴黎大动脉连接起来,这样就可以把果园当作可以建筑房屋的沿街地皮出卖。

可是,在投机事业上,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钱。这条被定了新名字的街道一直没有完工,果园的购买者本钱付了不少,可是除非他甘心蚀大本,否则绝对找不到一个愿意接手这笔买卖的人。但他相信将来定会有一天可以卖一大笔钱,不但可以偿清他过去所支出的费用,而且可以收回那笔困死在这项投资上的资金的利息,所以他不得不以年租金五百法郎的价钱,把这块地方暂时租给一个果贩子。因此,正如刚才已经提到过的,这扇通往果园的铁门已封锁了起来,任其生锈腐蚀,的确要不了多久铁锈就会把门上的铰链烂断;同时,为了防止果园里的掘土工人私自窥视大厦,玷污贵族的庭园,铁门上又钉了六英尺高的木板。不错,木板钉得并不十分严实,从板缝里仍可以偷看到园内的景色,但那座房子里的家风十分严谨,是不怕轻狂之徒作好奇的窥视的。

在这个果园里,以前曾一度种植过最精美的果蔬,现在却只是疏疏朗朗地种植着一些苜蓿花,由于无人照料,在不久的将来,难免要成为一块贫瘠的空地。它和那条计划中的街道有一扇低矮的小门相通,开门进来,便是这块篱笆围住的荒地,虽是荒地,在一个星期以前,业主却从它身上得回了千分之五的本钱,而以前它是一个钱都不赚的。在大厦那方面,我们刚才已经提到过,栗子树高高挺立着,长得比围墙还高,其它的花木也蓬蓬勃勃地生长着,并不受栗子树的影响,它们欢快地向四周蔓延着,填满了园中的空地,好像在坚持它们也有权享受光线和空气似的。

花园有一个角落枝叶尤其繁茂,几乎把阳光都关闭在外面。这儿有一条大石凳和各种各样农家风味儿的坐具,表明这个神秘的地方是一个聚会的地点,或是这座大厦里某一位主人所心爱的静居处,大厦离这儿虽然只有百步之遥,透过繁密的绿叶丛望去,却只能看到一个十分模糊的影子。总之,选择这个神秘的地点作为静居处是非常有道理的,因为这儿可以躲开一切窥探的目光,有凉快爽神的树阴,繁密的树叶像是厚厚的天幕。即使在最炎热的夏季,遇到那火烧一般的日子,灼人的阳光也找不到一丝通道进入这个神秘的地方,鸟儿在宛转地歌唱,这里听不到街上和大厦里的任何喧嚣声。

春之女神赐了一些温暖的日子给巴黎的市民。这天傍晚,可以看见石凳上随随便便地抛着一本书,一顶阳伞和一只绣花的篮子,篮子里拖出一块未完工的绣花麻纱手帕。离这几件东西不远的地方,有位年轻姑娘站在铁门旁边,用力从板缝中向外面望,她的神态极其热切,眼睛眨都不眨一下,这可以证明她对于这件事是多么的关心。正当这时,果园通街道的那扇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一个高大强壮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他身上穿着一套普通的灰色工人装,头上戴着一顶丝绒的鸭舌帽,但他的头发,胡子和髭须却修理得十分工整,漆黑光亮,和他身上这种平民式的打扮很不相称。他把门打开以后,迅速向四周望了一望,见并没有人看到他,就走了进来,又轻轻地把门关上,以匆促的步伐向铁门走过来。

年轻的姑娘虽然已经看到了她所等待的人,但一看服装不对,不禁很是吃惊,急忙要抽身退回,但眼睛里燃烧着爱情的青年人已经从门的缺口处看到了白衣服的动作,又看到了他那位美丽女邻居的细腰上的那条蓝色的腰带的飘动。他急忙跳过来,把嘴巴凑在一个缺口上,喊道:“别怕,凡兰蒂,是我!”

年轻姑娘走了过来。“噢,阁下,”她说,“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呢?现在差不多已是吃饭的时候啦。我的后母总是盯着我,我的侍女也总是监视我的行动,我每做一件事,每说一句话,她都要去报告,我要费很多周折才能摆脱她们。还有,我的弟弟也是讨厌地要我和他作伴,要甩掉他可真不容易,今天我是借口要安静地完成一件急于完工的刺绣才能到这儿来的。你要先好好解释一下为何要让我久等的理由,然后再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穿这样一套古怪的衣服,我差点儿认不出你了。”

“亲爱的凡兰蒂,”青年人说道,“我爱你爱到了极点,以致于我不敢对你说我爱你,可是我每一次看到你,都想对你说:‘我爱你。’这样,当我和你不在一起的时候,即使我回想起自己的话,心里也是甜蜜的。现在我要谢谢你的责备,你责备我的话实在太可爱了,因为,由此可以知道,虽不敢说你在等着我,但至少你在惦记着我。你想知道我迟到和改变装束的原因,我一定解释给你听,希望你能原谅我。我已经选定一门生意啦。”

“一门生意!噢,玛西米兰,我们现在担心还来不及,在这种时候你怎么竟能开玩笑呢?”

“上苍不会让我跟那个比我自己的生命还珍贵的人开玩笑的!但听我说,凡兰蒂,让我把这件事详细地讲给你听。我对于量地皮和爬墙壁实在有点厌烦了,而且你又告诉我,如果你父亲看到我在这儿徘徊,很可能把我当作一名小偷关到牢里的,所以我很忧虑,因为那样会把法国全体陆军的名誉都玷污了的,同时,要是其他人看到一位驻阿尔及利亚的骑兵上尉总是在这既无城堡需要围攻又无要塞需要保卫的地方游荡,那又会引起多大的惊奇——所以我变成了一个菜贩子,并且穿上了这一行职业的特有服装。”

“你的话多无聊呀,玛西米兰!”

“恰恰相反,我相信这是我生平最聪明的一个举动,因为,这样我们就绝对安全无事了。”

“我求求你,玛西米兰,把你的真实想法告诉我。”

“很简单,听到我所站的这块地皮要出租,我就去要求承租,业主马上接受了,所以现在我就是这一大片苜蓿花的主人了。想想看,凡兰蒂!现在谁都无权阻止我在自己的园地上盖一间小房子,住在离你不到二十码的地方啦。你想,凡兰蒂,这样的快乐是能用金钱买得到的吗?不能,是不是?嘿,像这样幸福,这样愉快,这样高兴的事,我本来愿用我十年的生命来作交换的,但现在却只花了钱——你猜猜多少钱——五百法郎一年,而且还是按季付款!我现在是在自己的土地上了,而且无疑有权利拿一把梯子来靠在墙头上,想什么时候往这边看就什么时候爬上来看看,我也可以向你倾诉我对你的爱情而不必怕被人带到警察局去——当然啰,除非,你觉得一个穿工人装和戴鸭舌帽的穷苦工人向你倾诉爱情有损于你的尊严。”

凡兰蒂轻轻发出一声惊喜交集的喊叫,但象是有一片嫉妒的阴云遮住了心中欢喜的明快的天空,随即她便以一种抑郁的口吻说:“不,玛西米兰!这样我们就太放肆了,我怕这种幸福会让我们失去自制力,如果滥用这种安全,我们反而会因此受害的。”

“你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呢,亲爱的凡兰蒂?难道我不是从我们最初相识的那一刻起就用我的所有言行来表明我对你的心意吗?我也相信,你非常信任我,当你对我说,你隐隐感到有某种危险在威胁着你的时候,我就不求任何报酬地自愿听从你的差遣,只要能对你有所帮助,我就心满意足了。我知道,有许多人愿为你牺牲自己的生命,而在那些人中,你选择了我,我确信自己没有一句话或一个眼神让你感到遗憾过。亲爱的凡兰蒂,你对我说,你已经和伊辟楠先生订了婚,并且你父亲已决心要完成这件婚事,而他的意志是不容抗拒的,因为一旦维尔福先生下了决心,谁也不能让他改变。那么好,我甘心留在幕后,期待着,并不是期待我自己或是你的决定,而且等待着上帝的旨意。但是,你坦诚告诉了我你自己对我的感情。我感谢你那句甜蜜的话,我只要求你时时重复那句话,因为它可以让我忘掉其他一切的苦恼。”

“亲爱的玛西米兰,如果是我的那句话让你这样大胆,那我真是既快乐又悲伤。我常常问自己,究竟哪种情感对我更好一些。是后母的严厉,偏爱她自己的孩子使我受到的痛苦呢,还是在你我相会时所感到的这种充满了危险的幸福?”

“危险!?”玛西米兰喊道,“你怎么可以用这样残酷和不公平的两个字来形容我们的感情呢,你还找得到一个比我更听话的奴隶吗?你虽然答应我可以时刻和你谈话,凡兰蒂,但却禁止我在你散步的时候或在其他交际场合跟踪你,我做到了。自从我想办法走进这个园地以来,我就隔着这道门和你谈话,虽然和你接近了,但却看不到你,我有没有从这些缺口中去碰一碰你的衣角,有没有想要推倒这堵墙?我这样年轻,这样强壮,这堵墙在我眼中只是一道微不足道的障碍物。我从未抱怨过你这种含蓄的态度,从未表示过自己的愿望。我像一位古代的骑士那样信守着我的承诺。亲爱的,你至少要承认这几点吧,不然我就真的以为你不公平啦。”

“这是事实,”凡兰蒂说,她从木板的一个小缺口中伸出一个指尖来,玛西米兰激动地在那上面吻了一下。“这是事实。你是一个可敬的朋友,但你的所有行动却仍旧出于自私的动机,我亲爱的玛西米兰,因为你自己很清楚,如果你稍表现出一点儿相反的举动,我们之间的一切也就都完了。你答应要给予我真挚的兄妹之爱,要知道我除了你之外,在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别的朋友。我父亲对我不理不睬,我的后母只是迫害我,虐待我,我惟一的伙伴是个不能说话的、患了麻痹症的老人,他那干枯的手已不能再握紧我的手了,只有他的眼睛可以和我交谈,但是他的内心里无疑还为我保留着一块绿地。我的命好苦呀,凡是那些比我强的人,不是把我当作敌人,就是想让我成为一个牺牲品,而我惟一的朋友和援助者却是一个不能说话,不能行动的老人!真的,玛西米兰,我真是痛苦极了,你爱我确实是为我着想,而不是为了你自己,这真是说到了我的心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