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有一种境界叫苏东坡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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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王闰之(2)

小莲自跟随苏轼回到眉州,便一直住在这里,每日教导苏迈读书。今天,小莲教完苏迈《蜀相》,为了不打扰他的诵记,所以远远地坐着,摆弄些针线女红。这时,小莲站起身,说:“看迈儿和夫人多亲!”

王闰之这才发觉屋内还有别人,她转过身来,看到小莲清丽脱俗,目光澄澈,心中一震,说:“你就是小莲吧。”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王闰之说:“喔,早就听人说起过你了。今日初见,妹妹果然清丽绝俗,真是名不虚传。”小莲慌忙道:“夫人这么说,实在折杀小莲了。夫人国色天香,花容玉貌,岂是粗陋如小莲所能比的。”这个“比”字,正触动王闰之的心事,她语气中夹带着醋意,说:“小莲何必自谦,先生不也夸赞小莲吗?”听到王闰之如此说,小莲一愣,一时无法回答。

正在这尴尬的时候,苏迈忽然对小莲说:“莲姨,今天学的诗,我都背下来了,我可以出去玩了吧?”看到小莲点头,他又对王闰之说:“姨娘,你带我去玩秋千吧!”“好!好!”说着,王闰之抱起苏迈,便往外走。小莲送二人到楼下。

苏迈拉着王闰之来到院子里的秋千下。王闰之将苏迈抱到秋千上,扶着他荡了起来,也时不时地问他一些问题,苏迈一一回答。后来,王闰之问道:“迈儿--是莲姨好呢,还是我这个姨娘好?”苏迈想一想:“都好。不过,莲姨日日教我念书,我很怕她!我不怕你!”

王闰之笑了笑,说:“小鬼头。那--你父亲和你莲姨好吗?”苏迈沉思一会儿,说:“他们俩,不好,他们俩平日又不见面。莲姨从前成天都不下楼来,也不同我们一块吃饭,都是我端饭给她吃,莲姨这个人,不怕饿。”王闰之略微沉吟一下,低声说:“问心无愧,又何必躲躲藏藏呢?”

在这鸟语花香的院落中,苏迈乐呵呵地荡着秋千,王闰之却暗自思忖,新婚那天苏轼的反常情状又浮现在她的眼前。

第二天中午,采莲将午饭准备好后,招呼苏轼、王闰之、苏辙、史云、小莲、苏迈等人坐下。苏轼瞟一眼小莲,见小莲神色淡然,便埋头吃饭。

王闰之看着饭桌上的菜食比平日里丰富精美些,微微皱眉。采莲见状,说:“闰之,快吃呀,不知饭菜可合你口味。小莲,你也夹菜吃呀。”小莲笑道:“表姑今日把我当外人了。”说着夹了些菜到碗里。

王闰之却放下碗筷,说:“表姑,今日饭菜怎么不同于昨日?”采莲说:“闰之,今日吃饭的人多,我就加了几个菜。”王闰之正色道:“表姑,你也知道,相公,还有子由兄弟,俸禄微薄,咱家也不是什么望族大户,吃饭的人却多,就该省用足财,节俭过日。闰之如今入门苏家,掌管家中用度,包括这一日三餐,衣食住行。这样吧,表姑,以后这三餐由我来安排,统一账目。”小莲听见这话,脸一红,顿觉周身不自在。苏轼紧皱眉头,一脸不悦。采莲说:“闰之,家中用度自然由你来管,今日多几个菜,也是为了大伙高兴。”王闰之说:“都是家中人,又不是逢年过节,也不必铺张浪费嘛。”采莲颇觉得尴尬。苏轼生气地放下碗筷,拂袖而去。

王闰之猝不及防,想以笑遮掩却不能,委屈地放下碗筷,眼圈微红。

苏辙忙放下碗筷,追赶出去。

苏轼走到院落中,看到弟弟赶来,他叹息一声,说:“好个糟糠之妻,倒是会精打细算过日子!她这么说话,在小莲听来,倒像是寄人篱下,夺我们口中食粮。唉,竟至如此不顾周到。”苏辙劝慰道:“哥哥莫怪嫂嫂,她也是为了这个家好。再说,小莲姑娘最明事理,不会介怀的。”苏轼听了弟弟此话,低声说:“娶了这糟糠之妻也好,我可安身立命,决心在这眉山做我的陶渊明。‘环堵萧然,不蔽风日;短褐穿结,箪瓢屡空’。”

见苏轼还是如此消沉,苏辙忧虑地说:“哥哥,切不可这么说,国事朝政,振兴大宋,皆需要哥哥呀!小小眉州,只会荒废哥哥的宏才大略,望哥哥三思。丁忧期满,哥哥就该……”苏轼闭上眼睛,挥手止住弟弟,说:“子由,我知道了。我想一个人在这月下静一静。”苏辙只好躬身道别,说:“万望哥哥三思。”说罢,叹息离去。

茫茫夜色中,吴复古仿佛从天而降,突然出现。他回头望望苏家宅院,正欲离去。巢谷却倏尔现身,阻住了师父的去路,他笑着说:“师父,这次您休想丢下我。您就让徒儿同您走吧。”见徒儿跟得这般紧,吴复古笑着称赞徒儿本事增强了不少,接着告诉他不能离开子瞻,他还有许多事要做。巢谷却执着地说:“师父,徒儿这次怎么也要跟你走。”原来,这些日子,巢谷一直心有杂念,不能安心练功,他想跟随师父离开苏家。吴复古无奈地摇头叹气,说:“那为师就再住几日。”

巢谷高兴不已,跟随师父回到卧房。服侍师父睡下后,巢谷担心师父又会飘然而去,于是便守在门前,却困得不停地打盹儿,终于支撑不住沉沉睡去。吴复古走过来,爱怜地看着熟睡的徒儿,微笑着说:“徒儿呀,俗尘纷扰事,心中烦恼结,只有靠你自己参悟了。为师去也。”说罢,开门而去,转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接到王安石的书信和朝廷的诏书后,吕惠卿万分欢喜,他知道飞黄腾达的机会来了,他立即起身,飞奔汴京。这一日,吕惠卿终于赶到汴京郊外,看着青草茵茵,绿柳成行,他勒马徐徐前行,汴京城就在眼前,他感到梦想中的荣华富贵就在那里。

进城后,吕惠卿直接到王安石府门前,请门房通报。过了一会儿,王雱亲自出来迎接。吕惠卿忙躬身一揖,说:“王公子,久闻大名,今日得见,幸何如之!”王雱还礼,说:“吕大人一路辛苦了。快快请进!”将吕惠卿引进院落,走向正厅。

二人转过影壁,吕惠卿见王安石已在正厅门首相迎,忙疾步上前,躬身施礼,说:“下官见过王大人!”王安石笑着还礼,说:“吕大人不必客气。哎呀,吕大人来得真快啊!”吕惠卿微微躬身,说:“接到恩公的信和朝廷的转官文告,下官岂敢耽误。”王安石摆摆手,说:“吉甫啊,不要叫恩公,直呼其名就可以了。”吕惠卿仍躬身说:“岂敢,岂敢。大人学贯古今,思通天人,政绩卓著,书信往来,在下受益极多,大人又如此提携下官,称一声恩公,实不为过。”王安石微微沉吟,低声说:“这样不好,朝廷里会说我们结党。”吕惠卿一怔,不知如何作答。王安石接着说:“就以官称称呼好了。”说着示意吕惠卿进屋,吕惠卿忙点头,说:“恭敬不如从命。”跟随王安石进入正厅。

按照大宋律例,转官者进京,需要首先到审官院报到,不得先见私人。吕惠卿却径直跑到王安石家求见。王安石得知他置律例于不顾后,虽有责怪之意,但也听从王雱“事急从权”的建议,既往不咎,与他谈起了朝政。

吕惠卿说:“当今之急,在于让皇上任命您为参知政事的诏书尽快颁布,以免生变,否则,变法大业,尚未开始,就会胎死腹中。”接着,他自告奋勇,说:“下官在朝中多年,交人颇多,这事就由下官办吧!”近日,王安石正苦于此事,一直想不到办法说服欧阳修等尽快草诏。今天,吕惠卿主动请缨,王安石十分高兴,笑着点头同意。他心中赞许儿子寻找同道的建议,感觉犹如多了臂膀,轰轰烈烈的变法就在眼前。

西池酒楼雅阁内,吕惠卿与薛宗孺对坐饮酒。对于吕惠卿刚刚进京,便邀请自己饮酒,薛宗孺又吃惊又感动。他不住地赞叹吕惠卿不忘故旧的深情厚谊,说:“吕大人真是让我感动。难得啊,你就要飞黄腾达了,还记得我这个白丁!”吕惠卿谦虚一番,故作惊讶地说:“薛兄,你这当朝参知政事、大文豪欧阳修的内弟,竟然会是白丁?你好歹也是中了进士的人,怎么就没有一官半职的?”薛宗孺叹了一口气,说:“还不是因为我得罪了姐夫!”

吕惠卿心中暗笑,表面上愤愤不平地大声说:“这就让人不解了。欧阳公不帮你,也不能毁你啊!”他隔桌抓住薛宗孺的手,接着说:“薛兄,如今新皇登基,立志变法。当年我俩一起共事,我可知道你薛兄是个不愿守旧的人。”薛宗孺深深点头。吕惠卿低着声音,慢慢地说:“其实吕某也有求于薛兄,皇上钦命王安石大人主持变法,但欧阳公迟迟不下诏书。这可如何是好?”

薛宗孺会意地瞧了一眼吕惠卿,却低头喝酒,并不说话。吕惠卿只好说:“吕某想来想去,也只有薛兄能帮这个忙。”薛宗孺放下酒杯,注视着吕惠卿,沉吟良久,终于下定决心,说:“吕大人尽管说,薛某当倾力而为。”吕惠卿点头……

迩英殿内,神宗正在批阅奏章,突然怒不可遏地将一份劄子拍在龙案上,大声喊道:“宣胡宿觐见!”内侍张茂则从未见神宗发过这么大的火,忙低声答应,去宣胡宿。

许久,胡宿随张茂则进殿,见神宗踱步不止,心中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躬身施礼,说:“微臣参见陛下!”神宗停步,面沉似水,低声说:“胡宿,蒋之奇在劄子中上奏欧阳卿家,帏薄不净,与长媳勾搭有奸。朕问你,蒋之奇可有证据?”

胡宿心中一喜,将早已准备好的言辞一一说出:“陛下,蒋之奇说他某日到欧阳公府上拜望,出门后不期与欧阳公的内弟薛宗孺相遇,薛宗孺质问蒋之奇为何与一个道貌岸然实则男盗女娼的人相来往。于是蒋之奇责他胡说八道。薛宗孺却信誓旦旦地证明曾亲眼目睹姐夫欧阳修与儿媳有染。蒋之奇不信,就问微臣。臣以为帷薄之私非外所知,该作核实。没想到,蒋之奇却擅自密奏了陛下。”

听到皆是传言,神宗略感心安,微微沉吟,缓缓地说:“欧阳卿家道德文章天下第一,怎么可能这样呢?胡宿,朕素知你刚正不阿,秉公直言,你去即刻查办。如是诬告,严惩不贷!”胡宿躬身领旨。

最近在崇政殿外等候上朝时,欧阳修发觉,官员们三三两两围成一团,小声谈论着什么事,表情或惊讶或得意,有的人还偷看自己,见到自己走近经过,他们便闭口不言或四下散开。欧阳修虽不明所以,也预感到有事要发生,不想竟是有人编造出自己帏薄不净的谣言。久经宦海的他知道此事必有阴主,或许便是因为自己迟迟不草写圣上任命王安石为参知政事的诏书而遭人忌恨。王安石君子之行,不会为此小道,定是宵小之徒为跻身变法行列以求仕宦腾达所为。新皇支持王安石锐意变法,王安石却失于识人,想到变法将成群小竞进之局面,大宋未来殊为难料,自己垂垂老矣,又身陷流言,无能为力,欧阳修心灰意冷,决定辞官归隐。

寒冬冷夜,一灯如豆,欧阳修伏案书写奏劄,不觉潸然泪下……他写道:“臣宦海挣扎四十年,进退荣辱不敢忘忧君国。臣耿直狷介,故积怨甚多,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时下流言蜚语之甚,使臣无颜面君。乞望陛下,垂念老臣几十载风雨之甘苦,准允辞去宰辅之职,放归隐居……”

崇政殿内,神宗发觉往日欧阳修的位置空着,便问道:“欧阳修为何没来上朝?”韩琦躬身回奏道:“陛下,最近流言蜚语甚多,尽是有辱欧阳公之言,乞望陛下体谅欧阳公的良苦之心。这是欧阳修托臣转呈的奏章。”说完,呈给当值的内侍。

司马光紧接着奏道:“陛下,臣以为,这些流言蜚语,尽是造谣中伤,必有阴主。欧阳大人的品德节操可与日月共明,天下有目共睹。臣恳请陛下下旨查明实情,为欧阳公洗雪耻辱,造谣中伤者,应严惩不贷!”王安石也大声奏道:“陛下,司马光所言极是,欧阳公是当今文坛泰斗,不可受此耻辱。”

神宗边看奏章,边点头说:“胡宿已将此事查清。欧阳修内弟薛宗孺因欧阳修拒绝他的请托,怀恨在心,故意造谣诬陷欧阳修。但蒋之奇不加核实,妄奏朝廷,以至引起朝野物议,使欧阳修蒙辱。贬蒋之奇为鄂州团练副使。将薛宗孺发配边疆。”

欧阳修家内一片纷乱,家丁们来来往往,打理东西。坐在椅子上的欧阳修抚着怀中的小猫,默默不语。

仆人带韩琦、范镇进入厅堂,禀报说:“老爷,宰相大人和范镇大人来见。”范镇走上前握着欧阳修的手,两眼噙泪,说:“老伙计,受委屈了!”欧阳修握住范镇的手,潸然泪下。韩琦看看屋里,说:“永叔啊,皇上已查清了事情的原委,贬了蒋之奇,流放了薛宗孺,你为何还要自请外放,急着离京呀?”范镇也劝道:“欧阳公你还怕什么呀?”

这时,欧阳修回过神来,平和地说:“是啊,不怕什么。但我有些累了,不想再与小人纠缠,所以才自请外放。李太白言‘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我本不属于官场,眼下想过几年逍遥日子了!”

韩琦忙说:“你逍遥了,朝廷怎么办?”范镇也语重心长地说:“欧阳公啊,眼下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你这一走谁来辅佐新皇呢?”欧阳修叹息一声,说:“新皇登基,大变在即,我怕有些应付不了了!”韩琦也忧心忡忡地说:“眼下皇上一意孤行,唯听介甫之言,大举变法怕有过激之处呀。若能用子瞻,行稳健之策,则我大宋有望呀!唉,老夫当初令子瞻仕途受阻,现在悔恨不已,可如今新君怎肯听老夫之言?”

欧阳修望着他二位,郑重地说:“子瞻乃我朝希世人才,今后还望二位多加呵护啊,我已给子瞻去信,向他细说其中原委。他三年丁忧期满,就要回京,还请二位多提携于他。”韩琦和范镇深深点头。

冬日的汴河上,舫船缓缓而行。欧阳修手捋灰髯,孤立于船头,抬头仰望,一只白鹭孤飞于蓝天白云……

蜀地的冬季并不寒冷,草木生长,流水汩汩。这一日,苏轼像往常一样戴着草笠,来到河边垂钓。没过多久,突然有人急促地跑来,只听苏辙不断地喊:“哥哥,哥哥!”苏轼并不抬头,悠然道:“子由,何事匆忙呀?”苏辙手执书信狂奔而至,满脸焦急,将书信递到苏轼面前,喘着气说:“哥哥,欧阳修大人来信。”苏轼并不接信,仍是悠闲地说:“原来是恩师来信,不急,我等会儿再读。”苏辙愈发着急,大声说:“哥哥,我听人说,恩师已乞求外放,到青州任太守去了!”苏轼沉吟一瞬,方才反应过来,丢下钓竿,夺过书信,急切地拆开阅读。未及数行,苏轼脸色大变,拉着苏辙便往家里跑。

苏轼和苏辙赶回家中,便急忙翻找之前王安石的来信,苏辙边找边说:“我记得是秋天,九月收到的。我拿给哥哥看,哥哥说无心于朝政,当时就没看。”苏轼遍寻书案不见信件,有些气恼地说:“究竟被我放到哪里去了呢?”这时,小莲从书堆里找出一封书信,大声说:“找到了,在这里!”苏轼急忙接过,拆开阅读。王闰之正好端茶进来,见到这一幕,登时不悦。苏轼脸色慢慢变紫,喊道:“这是什么变法,岂能这样变法!不当陶渊明了,不当了!子由、小莲,天下将要大乱!回京,我们明日就回京!”苏辙激动地看着哥哥,小莲见苏轼这般,不禁为之欣慰。王闰之在一旁看见,瞪了小莲一眼。小莲遂觉失礼,低下头去。

宋神宗熙宁元年(1068年)的冬天,苏轼和他的弟弟苏辙第二次守制期满。在祭拜苏洵父母、王弗、八娘的坟墓,并安排好祭扫事宜后,苏轼、苏辙一家人辞别故里,前往京师汴京。

自此,兄弟二人再也没能回到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