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有一种境界叫苏东坡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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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离任赴京(2)

胡宿漫不经心地说:“此事朝廷已经嘉奖,是陈大人之子陈慥所为!”苏轼依旧力争:“那今年防守凤翔,陈大人又出钱甚多!”胡宿不屑道:“哼,这与本官无干!苏轼,你作为七品签判,无权干预朝廷拿人!老夫劝你还是多加珍重自己吧。”说罢转向陈希亮道:“陈大人,自己到御史台去说吧!”军士将陈希亮锁上,陈希亮突然仰天大笑,任军士押着自己走出衙门。苏轼无奈地看着这一切,众官员一片唏嘘。

胡宿命众军士将陈希亮押至监牢,自己率一帮军士来到陈希亮家中查抄,在杜氏的哭声中,一大堆的经商账目皆被查收,家中财物亦全部查抄殆尽。陈慥自知父亲此劫是难逃其咎,只能和陈奇带着酒菜到监牢照顾父亲。

这晚,苏轼、王彭和巢谷在凤翔城头喝酒,三人都已酩酊大醉。尤其是王彭,身为武将,沉沦下僚多年不说,在朝廷无数次的对西夏的委曲求全中,他更是深感身为大宋武将之屈辱。但他人微言轻,纵然有一腔报国热情,可哪里是他王彭可以驰骋的疆场呢?昨日韩琦的态度更是打碎了他心中最后的一丝希望,觉得此生恐怕只能在这种屈辱中度过了。

王彭苦笑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下官虽只是个小小监军,却是故武宁军节度使王全斌大人的曾孙,故武胜军节度观察留后王凯大人之子。”苏轼醉醺醺地举杯道:“啊,原来王监军是开国元勋、名将之后,怪不得王监军气度非凡,苏轼一向失敬了。”

王彭摆摆手,叹道:“苏签判取笑了,下官给祖宗丢脸了!下官虽不才,却也曾十五岁时随父讨贼,搏战于甘陵城下,下官所统部下单斩敌首就七十余级,下官还亲手射杀二人。可是后来……”王彭叹了口气,说,“后来功劳报到了朝廷,朝廷不赏赐。有人劝下官自己上书,下官说,我为君父战,岂为赏哉?”

巢谷怒发冲冠,拍案而起,厉声说道:“朝廷不公!大年兄,待我去为你讨个公道!”王彭摆摆手,笑道:“不必了,巢谷兄,王某并非妄图虚名之辈。”苏轼施礼道:“好!王监军。受苏某一拜!”

王彭扶起苏轼,一手举起酒杯,一手抓起腰刀,在城墙上纵情作歌、作舞,苏轼、巢谷也起身附和。王彭醉歌道:“妖氛起西北兮,志不能报东南;生不得射天狼兮,不死意欲何为!”苏轼猛然一惊,停下舞步,盯着王彭。王彭也猛然间站定,绝望地看了一眼苏轼,转身从高耸的城墙上纵身跳下!苏轼追呼不及,巢谷也从歌舞中醒来。

两人率一帮军士来到城墙下,王彭已是气息奄奄。巢谷疾步上前,抱着王彭,泣道:“大年兄,何苦如此啊!”苏轼赶到,亦不禁携起王彭的手,无语泪流。

王彭望着苏轼,时断时续地说:“苏签判,你要走了,仗也不打了,我也不想再刺义勇了!”苏轼哭泣道:“王监军,来日方长,何苦如此?”王彭断断续续地说:“苏签判,我也算曾为国效力,不致辱没了先人。可大宋如此懦弱,我们武人还活着干什么!”周围的军士都被说中了心中痛处,哭成一片。

王彭抓住苏轼的手,竭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苏签判,你要善自珍重,不要像我,与人多忤,与事多忤,大宋需要你啊!”说罢便在巢谷怀中气绝身亡。众人跪下大哭。

第二日,凤翔城头,冷风怒号。苏轼、巢谷率众官员、军士向王彭致祭,士兵们在城头上抛洒纸钱,纸钱漫天飘零。苏轼展开昨夜写成的《王大年哀词》,悲声念道:“君之为将,允武且仁。甚似其父,而辅以文。君之为士,涵咏书诗。议论慨然,其子似之。奔走四方,豪杰是友。没而无闻,朋友之咎……”

安葬好王彭后,苏轼任期已到,很快就收到了朝廷敕令他回京的文书。苏轼将公务交代完毕,家人收拾了几日,便整理好简单的行李,准备上路了。

这日,巢谷把马车赶到门外等候。众人将行李装好,最后看了一眼凤翔的家,苏轼感叹道:“三年凤翔签判,转瞬即过,真是人生如白驹过隙,世事也无常得很哪!”小莲笑道:“哥哥才多大年纪,就发这样的慨叹!”王弗笑道:“他啊,生下来就满肚子的忧患!”苏轼叹道:“我不仅是感叹时光,更感叹抓一太守,如驱犬羊!说不定有一日也轮到我头上。还有王监军何等英武,如今也已撒手人寰。”王弗嗔怪道:“说哪里话!陈太守这些年一味积聚钱财,迟早会落得这样的结果,这都是他夫人作的孽!你清廉公正,怎么能拿陈太守比自己?”小莲道:“姐姐讲的极是!”苏轼转头说道:“夫人,陈大人是积聚钱财,但陈慥兄两次出资相助公事,花的也是陈大人的钱,陈大人对凤翔百姓是有恩的。陈大人是曾为难于我,但后来对我大有转变,况且我放义勇,朝廷却怪罪在陈大人身上,我有愧于陈大人呀!”众人皆低头叹息。

走到凤翔城门附近,只见众官员、军士,以及曹勇、王老汉、王二等官户村民皆聚在一起,为苏轼一家送别。官户村的许多百姓给苏轼送上干粮肉食,苏轼、巢谷急忙推辞。苏轼对众官员拱手施礼道:“三年来多亏众位相助,苏某这里相谢了。”众官员道:“不敢不敢。苏签判以旷世之才辅制凤翔,政绩有目共睹,回汴京后,朝廷必然越级擢用,那时还望对旧日同僚多加关照。”苏轼笑道:“诸位说笑了。不过,诸位若有用得着苏某处,当不敢推辞。”众官员道:“我们这里先谢过了。”苏轼再次拱手道:“众位请回。新任太守不日即到,还望各位辅佐新太守把凤翔的事办好。”众官点头称谢。

王老汉率众村民跪下,牵住苏轼的马头哀求道:“苏贤良不能走啊!”苏轼忙下马扶起王老汉,并叫大家起来。王老汉不起,哀叹道:“苏贤良,你走了,我们怎么办?”苏轼道:“诸位,官户村的事我已替你们安排好了。此事朝廷已准,不会再起波折。诸位乡亲若有事,我们可以书信来往。”众人齐声道:“多谢苏贤良!”曹勇站起,说:“好了。时候不早了,让苏贤良启程吧!”众人哭送,跟在后面依依不舍。

苏轼环顾左右,似乎在找人。巢谷问道:“子瞻兄在找谁?”苏轼笑道:“噢,不找谁!”巢谷心中一紧,知道是找陈慥。送行的队伍越聚越多,出城门后,已形成了一条长龙。苏轼几次央求大家不要送了,大家才止步,苏轼一行便在凤翔官民的注视中走远。

赶了半天的路,苏轼看见官道上胡宿骑马率一干随从押着陈希亮的囚车也正好经过,陈希亮戴着枷锁,坐在囚车内。苏轼忙驱马上前,施礼道:“陈大人,陈大人!”陈希亮回头一看是苏轼,眼中闪出惊异的光,想说什么,但没有出声。

苏轼转头向胡宿道:“胡大人,下官想与陈大人说几句话。”胡宿冷冷地说:“快些讲,我等还要赶路呢。”苏轼谢过,胡宿驱马走开。苏轼上前问道:“陈大人,您可好?”陈希亮佯怒道:“大胆苏轼!你看我这样好吗?你现在是得意了,你去做朝廷的京官,本府却成了阶下囚。哈哈!本府说过什么,你苏轼屡犯重罪,毫发无损,不黜反升。本府我英雄神武,将帅之才,稍有闪失,就被他们下了大狱。可怜我陈希亮生不逢时呀!”苏轼含泪道:“陈大人,下官有愧于你呀!”

陈希亮哼了一声,道:“什么愧不愧,你们这些书生,就会讲乖巧话!”说罢,脸色忽然转为忧伤,叹道:“不过本府老了,也无所谓了,既然不让本府浴血疆场,坐牢又有何妨?”苏轼听罢,低头无语。陈希亮忽又童心大发,道:“苏轼,本府虽然过去不服你,但如今也知道你确是个人才。你说心里话,本府若生在汉唐,可不可以做个李广?”苏轼拭泪,坚定地说:“陈大人若生在汉唐,定可做李广无疑。”陈希亮仰天大笑道:“哈哈!苏轼,若不是本府现在腿脚不灵便,定要与你掰回腕子,再教训你一番!”苏轼笑道:“陈大人,这又有何不可?大人稍候。”苏轼骑马至胡宿跟前耳语,陈希亮好奇地看着。

胡宿不耐烦地挥挥手,淡淡地说:“好吧,那就快点!”说罢向随从使了个眼色,随从上前将陈希亮的枷锁打开。苏轼骑马返回,笑看着陈希亮。陈希亮施展着筋骨,问道:“苏子瞻,有你的,你跟他说了什么,他就准了你。”苏轼淘气地说:“下官对胡大人说,陈大人如果不赢我掰手腕,就赖在这里不走。胡大人只好答应了。”

陈希亮佯怒道:“好你个子瞻,又在后面诋毁本府。来,让本府再教训你一回,你可不许让本府,拿出十分力气来!”苏轼笑道:“不拿出十分力气,怎能赢得了陈大人!”两人摆好架势掰腕子,苏轼装作十分用劲的样子,青筋暴露,但未使全力,陈希亮大喝一声,将苏轼扳倒,随即大笑道:“苏轼,本府对你是二胜一负,你服不服本府?”苏轼装着揉了揉手腕,笑道:“陈大人英雄神武,下官佩服。”

远处的胡宿看着这边又笑又闹的,不耐烦道:“不能再耽搁了,锁上陈希亮,即刻上路。”陈希亮看着苏轼,眼角泛泪,叹道:“苏轼,凤翔府官员无一人敢替本府求情,唯有你敢为本府开脱,本府三年来却处处与你为难。”苏轼忙道:“陈大人,这么说大可不必。”陈希亮极力掩饰自己激动的情绪,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说:“苏轼,本府走了,你好自为之!”胡宿一挥手,车队押送陈希亮远去。苏轼远远地招呼道:“陈大人,一路保重。”陈希亮并不回头,也不应答,只望见他低着头,双肩微微颤抖。

苏轼回到家人身旁,叹息着上了马,正见陈慥白衣单骑匆匆迎了上来。二人相见,皆下马行礼。苏轼大惊道:“季常兄,我刚送走陈大人。你如何这身打扮?”陈慥低头道:“继母昨日寻了短见,亡故了。”苏轼惊讶不语。陈慥苦笑道:“早去了早干净!”苏轼劝道:“也不能这样说!”陈慥摇了摇头,叹道:“父亲操劳一生,也算是个干吏,可是自从我这继母进门,他就终日想着敛财,终于落得这个结果!”苏轼道:“人死为大,就不要再说她了,何况是自寻短见,她还是有愧疚之心的。”陈慥点头称是。

苏轼又问道:“季常兄日后如何打算?”陈慥说:“我已卖尽家财,打算尾随家父到京,再作一番营救。然后将家父送回老家,我就云游四方!”苏轼沉吟一番道:“营救陈大人自是应该,不过你也该取功名,不然枉费了一身本领。”陈慥长叹一声道:“子瞻兄,父亲此事,让我对官场已心灰意懒。况且我本就不是耐得住束缚的人。”苏轼笑道:“也是。那你我到汴京再见。”两人拱手作别,陈慥策马前去,苏轼在马上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