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有一种境界叫苏东坡1
3967100000021

第21章 初放凤翔(1)

苏轼在仁宗面前自请外放,要去地方做出实实在在的政绩,以济民生。这一番肺腑之言深深打动了仁宗。但仁宗也颇费了一番苦心。他当然相信,以苏轼的大才,是能够胜任一方知州的,但他也深为苏轼耿介的品性担忧,因此决定将他外放到西北边陲的凤翔,且只做一个签判。这样既可以让苏轼尽早认识大宋积贫积弱的国势,也能让他在与知州的协同共事中熟悉官场规则。对于这一点,苏轼倒是没想太多,他只有一腔报国的热情,恨不得立刻上任。

此时,正值西夏进犯大宋西北边境,烧杀抢掠,无所不为,很多村庄一夜之间化灰烬,难民背井离乡,毫无目的地随着人流奔走。苏轼走的是向西北的官道,而流民多是往东南逃散,因此他并未看到大队的难民,但沿途的饿殍让他忧心忡忡。

十多天后,苏轼及家人来到了凤翔境内。时值初冬,天气寒冷,凤翔城外,一片萧瑟。夜晚,苏轼一家寄宿在一间村野茅店中,一家人正围着一堆篝火烤火取暖。采莲说:“没想到吧?这大西北可是够冷的。”此时王弗身孕日重,行动不便,感激地说:“表姑,怪不得你在马车上装了那么些劈柴呢!”苏轼环顾一下四周,叹道:“连年战争,树也跟着遭殃啊!”

这时,四个持枪带刀的蒙面人在院墙外观察动静,看到苏轼一行并无随行人员护卫,就冲进了院子。苏轼立刻站起,护住王弗和采莲,迅速扫视了一下这些蒙面人,见他们都穿着残破的军服,所持的刀枪皆是大宋禁军之物。苏轼顿时心中有底了,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其中一个领头的说:“莫管我们是什么人,留下财物!”苏轼听出他的语气似乎有些颤抖,断定并不是惯于打劫的绿林中人。

又一蒙面人对领头的耳语道:“看样子是个当官的!”领头的就着篝火仔细看看苏轼,顿时一惊,又审视片刻,小声对同伙说:“要是当官的,以后怕有麻烦,还是走吧!”又一蒙面人说:“走?走到哪里?还不是饿死!当官的,哼,一起杀了不就没事了!弟兄们,上!”说完四个人一拥而上,其中一蒙面人将苏轼按于地上,用刀架在脖子上。苏轼尽量冷静下来,拼命回头道:“你们不是强盗,是大宋的禁军!”一蒙面人说:“禁军没有饭吃也就是强盗!”说完就要动手。

王弗开始吓得说不出话,但见到蒙面人就要杀苏轼,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哭着拼命扑上去,大喊“住手”。采莲也哭着不知所措,但见王弗欲上前,便拼命拉住王弗:“夫人,小心孩子!”王弗迟疑一下,看看苏轼,摸摸肚子,又挣开采莲,拼命扑上去。苏轼见此状,挣扎着喊道:“不要过来!快走!”一蒙面人说:“哼,要走,休想!”说完奔向王弗。这时,领头的蒙面人大叫道:“不可!只拿东西,不要伤人。”拦住奔向王弗的蒙面人,二人动起手来。其他几位蒙面人见此情形,只顾按住苏轼,不知所措。

就在此时,巢谷忽然现身,用棍棒将四个蒙面军士打倒在地,扯掉他们脸上的面纱,然后捡起一把刀来,要杀掉这四个不法的军士。苏轼看到巢谷,兴奋地起身,揉揉自己的双臂,前去护住王弗,但看到巢谷要杀蒙面军士,便大声急叫道:“巢谷兄,不要杀了他们,他们是大宋禁军!”巢谷头也不回,冷声说:“到此时,你还如此好心肠?”说完,举刀欲杀。四个军士拼命向苏轼磕头求饶。苏轼把王弗交给采莲,快步走到巢谷面前,止住他说:“巢谷兄,听我说。庆州一役,将帅带兵无方,致使兵败,逃兵沿路抢劫,原是怨不得他们。”四个军士听此,皆跪下叩头道:“多谢大人不杀之恩,小人也是实属无奈,实在是饿极了,这才万不得已……”巢谷向一军士踢了两脚,怒道:“万不得已?抢劫倒也罢了,为何却要杀人!”说完朝另外几个军士踢了几脚,又举起了刀。苏轼拉着巢谷,说:“饶了他吧,巢谷!”王弗也从后面走来,说道:“巢谷兄弟,饶了他吧!”巢谷回头看看王弗的大肚子,迟疑了一下,对军士吼道:“滚!”几个军士踉踉跄跄地逃走了。

等军士不见了人影,巢谷才上前和苏轼、王弗、采莲见礼。苏轼笑道:“巢谷兄,我过去不赞成你学武,今天看来,还是学武好哇。要不是你,这里就成了我们的葬身之地了!”王弗、采莲还是惊魂未定,都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的?”巢谷这时也恢复了天真的表情,学着吴复古的样子,摇头晃脑道:“天机不可泄漏。我欲寻你无躲处,你觅我时无处寻。”王弗听到“你觅我时无处寻”,低头叹道:“你再晚来一刻,我们就……”看看肚子,不禁又流下泪来。巢谷连声安慰王弗。苏轼也说道:“好了。好了。孔子说:‘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我们怎么就那么容易死!到了凤翔,我就向巢谷学武,行了吧!”

苏轼问起吴复古道长,原来道长在武当山闭关,特命巢谷前来助苏轼一臂之力。苏轼拍手叫道:“太好了。你的缉捕公文已过两年,已然无效。你和我们一起到凤翔,有了你呀,我不就文武双全了嘛!”众人皆宽慰地笑起来。

第二天,苏轼一行接着赶路,巢谷持棒步行跟随,很快,他们就远远地看到了凤翔城墙。苏轼看到城郊大路两边都是大片大片荒废的田地,杂草丛生,对巢谷说:“巢谷兄,看这土地荒得多可惜啊!”巢谷解释道:“这里的男人大多都当兵去了,无人耕种。”苏轼问道:“那为什么官府不找人种?”巢谷笑道:“哈,你问我,我问谁?子瞻,你还是去问朝廷吧!”

一路上,三三两两的难民结队而行,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而又以青壮年居多。苏轼惊愕地看着难民们,感慨地对王弗说:“这一路上虽也看到些流民,但都零零散散,为何这凤翔城外的流民这么多?”王弗掀开轿帘,推测道:“是啊,可能是专门向凤翔逃荒而来的。”苏轼点点头。

路边,一个衣衫破烂的老汉双腿抖着,不一会儿就瘫软着倒了下去。巢谷急忙走上前,搀扶起老汉,问道:“老伯,你这是怎么了?”老汉有气无力地答道:“唉,没事。”苏轼翻身下马,走上前,关切地问道:“老人家,这是要往何处?”老汉无精打采地看看苏轼,叹道:“哎,大人,我们是从边境上逃过来的。西夏人烧杀抢掠,没法住了,想在这凤翔寻个安生的地方。”说着老人又支撑不住,瘫坐在地上。苏轼急忙上前扶住,说:“老人家,你怎么了?”老汉垂着双眼,无力地说:“不怕你笑话,三天没吃东西了。”苏轼立刻让采莲表姑从车上取下干粮和水,送到老汉面前。老汉顿时眼中发出光,拿起干粮啃了起来。见有食物,路上几十个流民立即像饿鬼般地扑了上来。采莲阻挡不及,一袋干粮转眼被抢光,人们狼吞虎咽地吞食着。老汉接过巢谷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羞愧地对苏轼道:“大人,不要怪我们这个样子,实在是饿了好几天了。”

苏轼点点头,看看老汉,转身站起,又看看古道上的流民,问道:“老人家,这流民中怎么有如此多的年轻人?”老汉答道:“老弱病残不是被西夏兵杀死,就是在路上饥渴而死。我等从庆州一路走来,我也没想到能撑到现在,多亏大人搭救啊!”这时一个精壮的年轻人忽然从后面赶了上来,他一把就将老汉搀扶起来,有些埋怨地说:“爹,你本来就没力气了,只管好好走路,却与闲人讲什么话!”老汉把刚才的事讲给年轻人听,并对苏轼说这是他的儿子王二。王二看着苏轼穿的官服,眼中露出不屑的神情,谢也不谢一声,搀起王老汉就走。巢谷生气,欲向前拉住王二。苏轼拦住他,说道:“这些难民不相信官府,怨不得他们。”

这时,王弗挺着大肚子,在采莲的搀扶下从马车上下来,来到苏轼面前,两人对望一眼,又同时看向古道上的流民,眼中含着忧虑的神情。苏轼知道,还没上任,这些流民就给他出了一道难题。想到这里,苏轼双眉紧锁,若有所思。王弗看着苏轼,问道:“夫君是否在想方才那些难民?”苏轼点点头。王弗叹道:“离凤翔已不过半日路程了,希望这些流民都能坚持下来。但到了凤翔,也只能暂避战乱,这些流民将以何为生呢?”苏轼惊讶地看着王弗,说:“这正是我心中所虑。这一路苦苦思索,但不知如何是好。”王弗看着大片的荒野,叹道:“这一路走来,土地荒芜,可见凤翔百姓日子也不好过。这流民一去……”苏轼看着妻子,坚定地说:“会有办法的!”

随着众多流民行至傍晚,苏轼一家来到凤翔城楼下,只见一大群流民涌动在城下,齐呼:“大人救命!请开城门吧!”城上一位官员率领军士向下观望。苏轼远远一看,认得城上的官员正是自己的同年张璪。张璪朝城下军士喊道:“众军士都听着,严把城门,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擅开!”说完,身旁的一位军官对张璪道:“张法曹,眼看这天色将晚,城外会冻死人的。”张璪不耐烦道:“这与我何干!只要我凤翔的百姓都在城内!”军官道:“这不妥吧!”张璪更加不耐烦,说:“王监军,如今太守和签判都未到任,你我也做不了主。”城下流民仍不停齐呼“救命”。

巢谷持棒站在难民中,对苏轼道:“官府不开城门,难民越聚越多。”苏轼道:“走,去看看。”巢谷护着苏轼拨开人群,来到城门前。难民中,苏轼上午救助的王老汉看见了苏轼,仿佛找到了救星,跪下求道:“大人,原来是您!您就给我们劝劝,就让上面的大人放我们进去吧!”众难民见状,都跪下哀求。

张璪在城楼上看见苏轼,问道:“说话者何人?是苏子瞻吗?”苏轼向上喊道:“正是在下。是邃明兄吧!”张璪喜道:“哎呀,子瞻兄,你可来了!我们正说要迎接你哪!你怎么也在难民里?”苏轼笑着嚷道:“这不被你关在外面了吗?”张璪忙道:“岂敢岂敢!”说完转身对王彭说:“传几名军士护送苏签判一家进城!”

苏轼喊道:“何不大开城门,大家一同进城?”张璪摆手嚷道:“子瞻兄有所不知,这城门一开,流民涌入,饥渴如狼,且无约束。必扰凤翔百姓。”苏轼道:“寒风凛冽,这些难民又饥寒交迫,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冻死、饿死?”张璪道:“现任太守还未到任,小弟实不敢自作主张,还是等太守上任后再作决断吧。”苏轼急道:“他们已经奔波数日,恐怕等不到太守上任之时。还是先开城门放他们进来吧。”张璪仍是拒开城门,苏轼心中不快,正色道:“邃明兄,我也算是到任了,若是太守怪罪下来,由我一人承担!你看如何?”张璪素知苏轼性格,且自己毕竟是人家的下属,遂无奈地说:“你等都听见了,是苏签判坚决要开城门,与本官无关。那就开城门吧!”随即,众军士打开城门。

苏轼进入凤翔城门内,张璪等官员赶忙下楼迎接,难民从旁汹涌而入。

张璪拱手笑道:“子瞻兄,四年不见今日重逢,别来无恙啊!小弟已恭候多时,没想到你今日到任,你看……这……小弟今晚在凤翔酒楼为你接风洗尘!这位是本府监军王彭,小弟则是本府法曹。”王彭拱手行礼道:“见过苏签判。”苏轼回礼罢,对张璪说:“接风洗尘事小,当务之急是安置难民。”张璪面露难色,说:“是啊,如此多的难民,如何安置是好?”苏轼思忖片刻,忽道:“室外寒冷,我看不如让他们暂到衙门避寒,待明日天亮再作安排。”

众官员及军士脸上显出惊疑之色,张璪对一心腹衙役使了个眼色,衙役会意道:“大人,衙门是官府重地,这如何使得,恐怕不妥吧!”苏轼怒对衙役道:“怎么使不得?不到衙门里安顿,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冻死?”张璪尴尬地说:“子瞻兄,不是这意思,只是衙门里安置难民,历来无此例。”苏轼不屑道:“那就从此开了此例!”张璪见苏轼如此坚决,不好反驳,一时语塞。王彭在一旁暗暗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