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鹉湖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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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慕红妆

暮霭遮山,青烟覆水,浙北的小山丘虽不如浙南一个接着一个连绵不断,却也矮矮地在平原上一小块一小块突起,地母双峰,滋养着这一方绵柔水土。

一个青衣的女子骑着一匹白马在山峦间疾驰,山贼的岗哨瞧着她在林子里时隐时现的曼妙身姿,亦是瞧得心荡神驰。那一抹竹青色的倩影在低矮的丘峦间飘着荡着,起起伏伏的,靠着缓缓淌着,慢慢流入镇上,汇入鹉湖的那条小渠,在水中胡乱映着飒爽巾帼之姿,娇柔女儿之形。

江南地里,马踏红土是不会飞起北国般滚滚扬尘的,只是稍稍卷起些尘灰走石,惊起几只水塘中的蛤蟆,惊飞几只扑腾展翅的野鸭。

女子骑着白马,远远便看见进镇的关卡处守了好些军汉模样的男人,柳眉瞬时一皱,更是夹紧了马腹,往关卡而去。

“谁!?”关卡那几个军汉见了那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皆是戒备,厉声喝问。

“在下峨眉周岚!你们为何拦我去路?前面发生什么事情了吗?”那女子声音温婉,却硬做出强势的样子来,煞是可爱。

那几个看似军汉的男子其实是荣哥的人,他们虽不解风情,瞧不出这女子的可爱之处来,但也只是略略觉得峨眉和镇上这事无甚关系,再者这女子是要进镇,又不是出逃,放进去也是无妨的,只是随口又问:“镇上出了些坏事,你一女子,此时进镇,是有何要紧事吗?”

“也无甚要紧事,就是访友罢了。镇上到底出什么事了?”女子听闻镇上出了坏事,心中有些紧张。

“有几个贼人刺杀不成,逃走了。”

“可有人死伤?”

“莫二少爷死了,其余的人我们也不清楚。”

“莫二少爷是谁?是刺客还是被刺的?”女子也是迷惑了。

“唉,都不是,只是老莫家一纨绔罢了。”卫队的小马平日跟莫二少爷说得上几句话,心下凄然,男儿一叹。

女子仿佛并不识得莫兰臣,也未多在意,江湖之事,刀口舔血,哪有不死人的?见得多了,也就不奇了。

……

而此时的莫家大宅里头,一片死寂,院中那株入云的老杉无端落叶,窸窸簌簌的,莫家老爷就搬了一竹藤编的躺椅出来,坐在那树下,任那落叶飘满他一身,像是死了很久一般。

女眷住的小院里头,莫少爷两个妹妹低声啜泣着,她们也嚎啕大哭过,不过现在只有低声啜泣的气力了。观澜苑里,管家笛叔卷起了细竹编成的帘子,阳光照射进屋里,金光点点地洒在桌面一张模糊不清的字画上,莫老爷没有提起,他也不晓得该不该给大少爷寄封信去。

青衣的江湖女子走过莫家邻水的那面遍布藤蔓的外墙,抬头望去,却被刺目的日光迷离了双眼,她抬起手遮着眼睛,瞧了一眼出墙的枝桠上结着的一串串稀疏的小果,便牵着马儿往前走去,半无停留。

“啊……”

福禄钱庄的钱度站在青灰色的石桥上,望着那青衣女子迎面走来,竟生出一丝怯意,可这一重逢避无可避。

“是你?”

之后钱度不止一次后悔,若是当时就这么若无其事地走过,也许周岚不会认出自己,可是突逢故人,他偏偏慌了神,竟就那么怔怔傻傻地停下了脚步,任凭冷风吹起棉袍的衣摆,吹起邻家大婶编的深灰色毛线围巾,吹起鬓角的乱发,以致让迎面而来的周岚多看了他那么一眼。

“你……怎么在这儿?”他只有苦涩地询问,勉强自己压下涌上心头的全部悲痛记忆,对,只是悲痛,没有不堪。

周岚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这位故人如丧考妣的神情从何而来,肃穆了神色,解释道,“你放心,我原不知你在这里,没人知道你在这里。”

钱度熟知周岚为人,料想这么些年也不至于有多大变化,“那你是缘何而来?”

“你……晓得张宅在哪里?”

“你找……张明远?”钱度疑惑万分,张二少爷的“才子剑”之名也就在镇上传传,不至于连峨眉都听过,况且这个商贾之家出身的峨眉小师妹就算是在当年也并不喜欢所谓江湖之事。

“不,我找的是张明善,张明远又是谁?”周岚和钱度一样困惑,不知这个和心上人名字相像的张明远又是何方神圣,是明善的兄弟么?为什么明善没有和自己提起过呢?

“明远是明善的弟弟,不过是在他逃家之后才被找回张家的,你不晓得也不奇。”钱度安定下来,周岚不论过了多久都是那个周岚,倒是他见到了她不该那么惊慌。

“你们很熟?”听得这个遭师门放逐的华山师哥将心上人的名字叫得那么亲近,周岚心底有些疙瘩,毕竟这师哥当年的荒唐事那可是远近闻名的。

“不,他才回来不久,我只是和他弟弟相识罢了。”

“哦……”周岚眨眨眼,一袖青衣拂了拂白马,马儿滴溜溜地打了个响嚏,引得她尴尬一笑,“这是雪眉,离家的时候田姨送我的。”

钱度不自觉地微笑起来,一袭长衫风度翩然,挺拔的身姿仿佛已入人剑合一之境。

“我想张明善此时不在镇上,你要寻他,不妨去找陆南英,他家就在这边过去隔一条巷的水洞埭那边,陆宅。”

“这个陆南英是明善的朋友?”

“不算,不过他应该晓得张明善此时在哪儿。”

“我懂了。”周岚点点头,她识得张明善这么久,自然知道他干的是什么亡命的勾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什么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就算是她也是懂得的。

——

待周岚走得看不见了这座桥,三个精瘦的灰衣汉子从暗处闪出,为首那猴脸汉子站在桥下,狞笑着瞅着桥上的钱度,“你倒是胆大,那个女人是峨嵋的吧。”

钱度叹了口气,无奈不已,“她不似你们。”

“我们?”猴脸汉子阴阳怪气地抬高了嗓音。

“范师兄,就算你也早不在师门,我还是敬称你一声师兄,这几年我早就不问江湖事,更从未显露华山的功夫,你们要是缺钱就跟我说一声,只是……能否别再找我麻烦了?”钱度面露悲色。

……

“我不信!!”

莫松臣将送到他暂住的屋子来的一纸家书甩到了信使的头上,白纸黑字,写着兰臣的死,他亲弟弟的死,他那个从小比他更受父亲喜爱,却羡慕做哥哥的他能够自由自在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的二弟的死。

那年轻的信使骂咧了一句,便不问他是否回信就跑了。

“怎么可能……”莫大少爷却没有注意到信使的离去,尤自惊愕,悲愤。他的头皮发麻,竟开始恨自己为何不去习武,若是自己当初没选今天这条路,兰臣就不会死了。这样的念头只是一瞬即逝,莫大少爷再没流露出更多的悲伤,只是立刻跑下楼去,叫楼里管事的姑娘给自己叫辆车,再给那几个生意上的伙伴留个话,家里有白事,这生意他不做了!

——

周岚在江南的巷间七转八转,遇上路人便询问那陆宅到底在何处,她心中纳闷,听说不过是死了一个人,为何这整个镇上的人都显得无精打采、死气沉沉?她又怎么会晓得,死的那个人,是这个镇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