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天下,除却已经沉淀太久不曾活跃过的西蜀,论武林,严格来说就剩下如今南北两座江湖。
大梁与大秦两头猛虎剑拔弩张,连带着边境上两处即便是一水相连的地界也极难混到一块儿,国仇更甚家恨,彼此之间相互杀伐的事情时有发生,其中手段更是无所不用其极。
老一辈的宗师高手,在这当中起了一个相当大的作用。
蔡八斗记忆弥新,曾有位洛州境内的老剑师,一生品行算得上端正,手中三尺铁剑在洛州一地也算是闯下了不小的名堂。奈何受天分桎梏,天命之年,终究还是翻不过武道那座三品的鸿沟,几十年来也只能在三品巅峰原地踏步。这位剑师老来挂剑东游,有幸受到学府中的一名夫子器重,亲自将其引入门中点拨,遍览典籍,修出世剑,再拾入世剑,短短月余时间居然连破数个小境界,犹若涅盘重生步入小宗师。
只是可惜,这个一辈子规规矩矩的老头儿在兰陵学府一朝顿悟,从那就绝了凡尘争名夺利的念头,只朝那位韩夫子行了个弟子大礼,就借了把破铁剑说要云游四方,寻天下不平事济之。结果刚过黄河没多久,听人说就给人空手折杀了。
蔡胖子叹口气,看着眼前明明已到暮年却仍然不肯服老的柳寒山,暗自惋惜当初韩老头大怒之下要出门南下来寻此人晦气,怎么最后就被剑师叔给拦下了呢?难不成是自忖怕打不过这头豹子,因而特地请人来做了个托儿?
罪过,罪过!私下诽谤学府中长辈可是大过,会被小师妹毒打的。
不同于一旁蔡八斗满肚子肥膘与满脑子坏水,赵秋此刻两手掌心出汗,全身上下气血翻腾不已,连带先前说出来的话也有些底气不足。
当然,他倒不是被对面之前地墓中见过一面的柳寒山所吓到,少年此番,纯粹是被苏软软宝剑上方浓的化不开的杀气所震。
受秦五摆弄,境界下跌,体内一身精纯气机了无踪影,只剩下一个空空如也的丹田,这就好比一名吃惯海味珍馐的富家员外顷刻间万贯家财一无所有,三餐仅能靠一个窝头度日,难受至极。
赵秋体内气血乱窜,苏软软自然能够觉察,只是想不到这小子胆大至斯,居然敢不自量力的近身来压下她手中宝剑。要知她这柄红鱼得天独厚,被人凝练出炉时,本身剑胎便趋于圆满,乃是一道当之无愧的世间杀器,单是其间蕴藏的剑意便能让普通后天武者如坠寒冬。以这人如今不入品级的三脚猫手段,居然扛得下一波复一波的气机压迫,实在匪夷所思。
只是她心思纯正,换种说法便是脑袋一根筋,对于武道以外的东西从不愿致力去想。
女子双眉紧皱,不知为何陷入沉思。
柳寒山眯起豹眼,双手复归背负身后,望着赵秋笑道:老夫起先还曾疑惑,以秦五的眼光,世间良材无数,为何独独会选上你这内力身手皆平庸无能的废物,原来竟是罕见的筋骨内敛,血气交融。赵秋苦笑道:你和他有恩怨,大可去找他寻仇啊,何必找我麻烦?老头摇头道:寻龙甲师一脉,世人不曾耳闻,我却略知一二,何必去自讨没趣?古墓一行,我们几个一无所获,他秦五当时自身难保,更无夺宝的可能,那件宝物此时便应在你身上。老夫不愿同你们门派结下死仇,你若乖乖跟我走,让我找出那东西,我便决计不给你吃苦头,如何?好!豹王话音未落,对面便传来声斩钉截铁的应和声。
赵秋刚要开口,哪知缩在一旁的蔡八斗抢先一步,排众而出,开口便慷慨激昂:豹王柳前辈如此深明大义,通情达理,实属当代江湖人的楷模典范,直令我道读书人汗颜,前辈用心良苦,晚辈就先替这位少侠谢过了。如今天色不早,我同我师妹还要远赴姑塞州的补缺台拜访一名门中长辈,这就不敢再多做陪同,二位慢聊。前辈,人海茫茫,我们有缘再会!赵秋暗自沉住气,心中却早已怒骂连连,这死胖子撇开自身时还不忘落井下石一把。
蔡八斗陈词连珠,说到最后姿态已经谦卑无比,就差点头哈腰。既然对方这魔头不是来寻小师妹晦气的,那么将那新认识的小子丢出去有何妨?走江湖混日子,就是踩在别人的肩膀上左右逢源,如此一来,除了苦他一人之外,何尝不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毕竟,若按照小师妹的境界增长,年青一代遍无敌手那是迟早的事情,可若说想要同这些叱咤两国江湖多年的老油条子比肩,那就还要历经不知多少年月的打磨了。君不见前些时日传的沸沸扬扬的西行白衣,佛子光环气冲斗牛,结果如何?还不是成就了老剑师关璇老而不倒的盖世威名。
胖子满脸带笑,两坨颊肉狠狠皱在一起,双眼紧眯如线,看似无神,却时时刻刻都在打量着对面那人的神态。这一幕全被一旁聊做看客的客栈老掌柜尽收眼底,老头一咂嘴,舌头微微顶了顶缺了一半的牙框,暗自赞赏这小胖子的急智。
良久,蔡八斗终于长舒一口气,悄悄擦去额角沁出的细密汗珠,转身就要去拉不知为何还在发呆的小师妹。
哪知背后那人最终还是开了口,语调当中不乏玩味笑意:“留下,或者死,你任选一样。”
柳寒山不屑道:“萧重或许将你当个宝,舍得在河岸上陪你演一场愿打愿挨的苦肉计,可到了我这儿,就莫怪老夫不识你满腹学问了。”
蔡八斗身子一僵,随后讪讪一笑,肥硕的身子倒是听话的再不敢乱动分毫,却还是被赵秋抓住了眸子深处那道一闪而逝的冷冽。
少年呵呵一笑,靠前两步一拍胖子肩膀,道:“八斗兄,这下你我总算要患难见真情了。”
蔡八斗一张苦瓜脸,“这下小爷还真他娘明白了什么叫欲加之罪、鱼池之殃了!”
这时,一直默然不语的柳寒山忽然扭头,对苏软软说了句让一边两人找不着南北的话:“女娃子,你的时间不多了,还要再蓄力?”
最后几字,竟是声如洪钟,以女子为中心响彻在三人耳旁,显然用上了雄厚磅礴的内家真力。
“柳寒山。”压下脸颊上的两片异样红晕,苏软软缓缓开口,声音灵动恍如莺啼,“你算个什么东西?”
手中红鱼蓦然带鞘离手,上升到头顶一尺之地,剑柄震颤,铿锵长鸣,此时,女子笔尖开始凝聚汗珠。
红鱼悬浮半空,每颤一次,便有青光一闪,一道剑气从古色古香的剑鞘当中分离而出横陈一侧,看上去如若剑影分身。
宝剑二十三响,一次出鞘一寸,待到二十三声响毕,只在瞬息之间。苏软软面沉似水,眉宇间浮现出掩饰不住的疲惫,额头处,一只彩蝶越发灵动,展翅欲飞。
“剑二十三!”柳寒山气息凝重,道出这几字时紧握双拳,几乎是用了莫大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