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后门”,是人们对不正之风的形象化称呼,是一个贬义词。
王光美在刘少奇生前,贵为国家主席夫人,从来没有走过一次“后门”。
在党和国家为刘少奇举行的追悼会上,在刘少奇的骨灰盒前,作为被迫害致死的刘少奇的遗孀,自己也饱受冤屈坐监多年的王光美,提出的唯一希望就是:“这样的事不能再发生了”,没有其他任何要求。
但是,80年代的第二个年头,王光美却罕见地为自己的儿子刘源走了一次“后门”,可她并没有因此而招来非议,却赢得了人们的又一分尊敬。
这是怎么回事?
刘源是刘少奇与王光美所生的四个子女中唯一的男孩,1982年从北京师范学院历史系毕业。
毕业之后哪里去?刘源开始了认真的思考。
当教师?这是顺理成章的,师院就是培养教师的嘛!
读硕士学位?考研究生继续深造,对他来说不成问题,他不仅成绩优秀,善于思考,而且导师也乐于招他做自己的弟子。
出国留学?百分之百的把握,国外几所大学都主动给他发来了邀请。
给领导同志当秘书?作为刘少奇的儿子,这哪是什么有问题的事。
这些,刘源都考虑过,但又都否定了。他想起了父亲当年的教导:不管任何时候都要依靠群众,永远和人民群众在一起,全心全意为他们服务;任何情况下都要求实求真,要勇于走自己的路,学会独立思考,独立判断,独立生活。
他想起了“文化大革命”中他生活过的白坊村农民的贫困生活和动人心魄的送别情景。“文化大革命”期间,他被送到山西省山阴县土坊大队白坊村,在贫下中农的监督下接受“改造”。一开始,他心中充满了仇恨。但慢慢地,他心里冻结的冰开始融化了。朴素贫困的农民们在巨大的政治压力下,虽然不敢过多地接触他,却并不歧视他,甚至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里,都充满着明显的怜爱和同情。他开始谴责自己的狭隘,也开始一点点学会为农民而奋斗,顽强地劳动、学习、生活和斗争。他自觉为农民们做的“并不多”,但当他离开白坊村时,几乎全村的人都出来为他送行。泪水涟涟中,他在心中默默地许下诺言:“如果将来有机会,我一定回来,和农民一起改造贫困落后的农村。”
深思熟虑之后,刘源终于下定决心:兑现诺言,重返农村,到中国的最基层去,向农民还情还愿。
主意一定,刘源如释重负,但一想到妈妈,他的心又骤然缩紧了。在单人监狱中苦度了12个春秋的妈妈,从1978年底出狱到1982年,仅仅4个年头,多么需要亲人的陪伴和抚慰,若自己再一次离家远行,岂不是太残酷了吗?
多少次,刘源话到嘴边,却欲言又止,他实在不忍心对妈妈说啊!
王光美看出儿子有心事,主动地问起来。刘源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全部想法,说出了自己去农村的决心,后来,刘源在给中学老师的一封信中,叙述了他当时的动机和想法:
“在大学的4年里,我经历了所谓‘个人命运’的天翻地覆的变化,从‘最黑的称砣’变为‘中国头号高干子弟’(都是别人的话),而我的精神上也经历了一段极剧烈的痛苦时期。我冲出逆境之时,才发现在我和周围人们之间隔了一道无形的墙,我曾努力去推倒这墙,可是自己的力量那么微小、单薄,过去许多可贵的经验失去了作用。同时,在许多事情上也失去了群众的同情、理解和支持。我虽努力去做,证明我同大家没什么两样,是个极普通的人,但枉然。好不容易人们把我从脚下拉到他们中间,今天,又总是认为我高高在上,这纯粹是社会造成的,怪不得大家,似乎也不怪我。社会现实就这样存在着,我改变不了,也无处诉说。记得我父亲在‘文革’中说过一句极深刻的话:‘被人民误解是最痛苦的’。
经过一年的思索,我明白了,我不能强求任何人理解我,只能以自己的行动来赢得人民的信任,以几年、几十年的不懈努力来拆除那道墙。‘文革’时,群众‘误解’过我,我是以自己的行动来取得人们的理解和信任,得到了极其可贵的朋友和支持者;今天,群众更深的‘误解’,我也一定能用自己的真诚和血汗来消除!”
王光美从儿子的言语中,明白了儿子的心,她虽然从心底里有些不愿让儿子离开自己,但她还是以超人的理智和意志,极力支持刘源实现他的志向。
由于北京师范学院是北京市属院校,只是在北京市分配,所以,刘源想离开北京到农村去,并非说走就走的事。为此,王光美第一次出面找到北京市领导,为儿子能出北京到农村去而说情。
在妈妈的理解和支持下,刘源最终选择了去河南农村,这是一片他父亲刘少奇曾经战斗过、最后又在这里辞世的广阔土地。
这就是王光美走的一次“后门”,她的心中是无愧的。人们的心中是称赞的,并觉得这种“后门”走得越多越好!
刘源来到河南农村后,很快便以“自己的真诚和血汗”赢得了人们的称赞和信任,他也终于理解了爸爸在“文化大革命”中对他们说过的那句话:“将来你们会知道,中国人民是最好的人民。”
如今,王光美还常常为自己当初的“走后门”感到欣慰,为自己的儿子感到自豪。人们夸她的儿女们有出息,她却谦逊地说:“我是遵照刘少奇同志的家训做,儿女们都长大了,自己的路由他们自己走,只要他们认认真真地为社会为人民做事情,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就放心了。”
这是多么伟大的母亲胸怀啊!
重回炭子冲
1983年11月27日,王光美来到刘少奇的家乡炭子冲,满怀深情地瞻仰刘少奇故居。
听说王光美要来,刘少奇故居门前早站满了人。王光美一下车,就被人们围在了中间。她从容地向大家致意,和乡亲们一一握手,并说:“离开这里22年了,22年不见乡亲们了,乡亲们好,同志们好!”
王光美怎么说“离开这里22年”呢?
原来,这是她第二次来炭子冲。第一次是在1961年5月,随刘少奇一起回故乡考察。对于王光美来说,也是第一次来到“婆家”。她在炭子冲住了七天六晚,乡亲们也认识和熟悉了她。经过“文化大革命”的磨难,刘少奇含冤去世,王光美也九死一生,乡亲们就更想见见她了。
在乡亲们的陪伴下,王光美瞻仰了刘少奇故居,接着又和县、区、乡负责同志座谈。
“少奇同志1961年回乡时,你参加过他召开的座谈会议吧?”
王光美一见面就认出了宋乡县委副书记黄让泉,就是当年的花明楼区区委书记。
谈到县里的工作,大家都谦虚地表示,距离少奇同志生前的要求还差得远哩。王光美接过话头说:
“我在来这里的一路上,看见社员们都富了,到处都是新房子,大家穿得漂漂亮亮。这说明你们的领导工作也不错嘛!当然,这要归功于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的好方针、好政策。我想今后只要大家忠诚地执行党的路线和政策,形势还会更好。”
“光美同志说得对。只要?”
“舅妈!舅妈!喊声打断了室内的座谈。王光美一听,满有把握地说:“是新秀来了!肯定没错。”
进屋的正是刘少奇的外甥女鲁新秀,王光美起身和她握手,说:“新秀,还好吧?”
“只要舅妈健康就好!”
两人一落座,鲁新秀就把话题拉开了,“舅妈,舅舅那年回来,我讲了好多直话?”
“应该讲实话嘛!”
“可那些话不知是帮了舅舅,还是害了舅舅?”
鲁新秀的话,勾起王光美和大家对往事的共同回忆。
1961年5月,正是三年困难时期,王光美随刘少奇来湖南农村调查。他们沿着蜿蜒曲折的山间小路,这家出,那家进,访贫问苦?最后,来到赵家冲姐姐家里。
“哎呀,是少奇,是光美!”躺在床上的姐姐认出了他们,情不自禁地叫起来。她和刘少奇几十年没见面,久别重逢,该有多少话要说呢。
这时候,在外面割草的鲁新秀回来了,老远就扯开嗓门喊:“舅舅!舅妈!”
待她进了屋,刘少奇又关切地问起姐姐家的生活情况,他们就是下来调查的嘛!
鲁新秀心直口快,实话实说:“在公共食堂,一天只给几两米,哪里吃得饱肚子,只好吃野菜糠饼子,可吃多了又不行,几天屙不出来。父亲就是这样活活给憋死了,想起来就难过。不出两个月,全队就死了11个人。人死了,送终时,连上路的油灯都点不上,每人就买一毛钱的煤油?”
王光美不住地安慰说:“是啊,现在大家都难过,但以后会慢慢好起来。”
通过这次调查,刘少奇对国家的经济困难有了更深入、更实际的了解。回到北京后,他坚决主张进行国民经济调整,并说了一些份量很重的话,引起了一些人的不大满意。鲁新秀所说的“不知是帮了舅舅还是害了舅舅”,就是指这件事。
20多年过去了,往事如烟。王光美心里清楚,即使鲁新秀不说,刘少奇也看到了,也会那样做的。对国家对人民有益,刘少奇哪会计较个人的祸福安危呢?
王光美收回思绪,转变了话题,对鲁新秀说:
“前几年我给你写了信,还记得吗?”“记得,记得!”
王光美的信是1979年出狱不久写给鲁新秀的,信中写道:
?前些年,林彪迫害了你们和花明楼炭子冲的乡亲们,一定受到了不少委屈,我很痛心。让我们把仇恨集中到林彪、“四人帮”身上,团结起来向前看,为实现四个现代化努力劳动、学习和工作。
我现在一切都很好,身体没有什么大毛病,我的四个孩子,经过各种锻炼,已健康地成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