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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梵音寺夜静如寂,残月如钩!

萧峰看着榻上因为疼痛在昏睡中也极不安稳的宁瑞,细望他背上伤痕,虽然经过玄智大师和叶安的精心医治,道道血棱已经凝结收口,可是狰狞可怖的伤势依然能看出当时的惨痛。引得萧峰低低轻咳一声,压下胸口异常难受的憋闷。

“宁瑞醒了吗?”叶安从外面端着热腾腾的一碗汤药走进来,对着萧峰冷哼。

“还没有,不过烧已经退了!”萧峰依旧盯着儿子也不回头。

“都高烧两天两夜了,再不退烧就烧傻了。”叶安黑着一张脸利落地抓过宁瑞手腕,仔细把脉良久后脸上才轻松许多,口中揶揄:

“不过,这孩子平日在你老怪物身边被吓得久了,本来就有点愚孝呆顺,依我看也跟傻了差不多,还是我宝贝徒弟好,早早离开你束缚,猴精八怪的。”

萧峰对这两日来叶安的冷嘲热讽已经习惯,知道他是恨自己对宁瑞下手太狠,疲惫地半敛双眸:“你有话不防直说,用不着拐弯抹角地埋怨我。”

“我平白无故埋怨萧尚书做什么?你的儿子你自然打得骂得,****叶安何事?我没事操什么心。”叶安眼珠子一瞪。

“他体内燥热已除,不过半个时辰就能醒来,反正你也守了他这么长时间也不差这一会儿,等会儿你让他把药趁热喝了。”将手中药碗不管不顾地放在萧峰手中,叶安转身就走。

萧峰瞅着手中突然出现的滚烫药碗,还来不及说话叶安已经出了房门,只得无奈暗叹一声。

果然如叶安所说,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宁瑞悠悠转醒。

可醒来以后的宁瑞并没有急着睁开眼睛,依旧将头贴着臂弯,后背叫嚣的锐痛让他疼得一动都不想动,脑袋沉沉地发晕。

不去回忆自己是怎么昏过去的,反正被父亲责罚无非就是两种结局:要么是他自己还算清醒的被罚跪着反省三、五个时辰,要么就是如今这般被直接打晕过去。可想起自己说了那么让父亲气恼的话,父亲竟然没有真打死自己,这倒让宁瑞颇有点意外。

可一想到娘,宁瑞的心又是一阵乱麻难过,内疚不迭地猛一捶枕头却不小心牵动了背上伤口,引得他不觉疼呼出声。

就在宁瑞想伸手去探摸下后背伤势,却被人“啪”的一声打掉自己的手,低声喝斥:“人才刚醒乱动什么?看来还是打得轻了,先将药喝了。”

宁瑞想都没想便带了几丝委屈的回了句:“萧叔,瑞儿不敢了。可是后背真的好疼!”

“疼也是你自找的,快点将药喝了。”

语调隐含恼意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微有些清醒的宁瑞终于听出不对劲了。

惊愕地回头对上父亲冷峻脸庞和伸向自己的药碗,宁瑞墨如深渊般的明眸使劲眨了眨,睁大、再睁大地愣了好半天,下意识地一咬全是齿印的下唇,瞬间刺痛让他立时觉察,自己真的不是在作梦!

“爹?”

可是这不可能!

这么多年受罚后只有萧叔陪着自己疗伤服药,父亲别说来看望自己,就连院子都没踏进过一步,今日父亲怎么会在这里?

其实宁瑞不知道,每次萧峰将他责罚打晕过去后,上药治伤这种事都是萧峰亲自动手,等到估计儿子差不多快醒了,才会唤萧成过来在替他在儿子身边守着,自己再悄悄离去,所以宁瑞从来都不知道萧峰守在自己身边。

为此萧成没少嘲笑萧峰打时出手极重、事后心疼难过后悔,这性格跟当年的萧老将军对萧峰真是如出一辙。

萧峰被儿子瞠目结舌的目光看得极不舒服,心中暗道这混帐就算是太过吃惊,也用不着着一幅青天白日下活见鬼的表情,不由冷哼一声:

“看够了吗?喝药!”

宁瑞让送到近前的碗和父亲冷冰冰话语唤回神儿来,连忙隐去惊诧慌恐神色,小心端过药碗后便往嘴里灌,又因为喝得太急呛得他直咳嗽。

萧峰扫了眼一阵咳嗽后又要往嘴里灌药的宁瑞,忐忑不安又毛楞楞地模样,皱眉:“你不会慢点喝啊!”不过怎奈本是冲口而出的一句关心话,说出来却是寒声冷凉的命令口吻,看着儿子又被吓得一抖,萧峰自己也很无奈。

这次宁瑞当真喝得很慢,几乎是堪比大家闺秀般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抿。

因为宁瑞这是第一次感受父亲在身边盯着自己喝药,心中虽似有小鼓敲击咚咚乱响,却让他开心莫名,就连口中苦若黄连的汤药都能喝出几丝甜味来。

虽然父亲只是一动不动坐在床边,冷凝沉稳的气势依旧压得宁瑞有点害怕,可是这种至记事之后便不曾再有过的,自己伤重后有父亲陪伴的感觉,真让他激动不已。

宁瑞此刻心中竟然升出些小小庆幸:“是不是娘在天上真听到了自己诚心忏悔,原谅了自己的过错。所以第一次让爹来陪伴自己,哪怕只这一小会儿,都能让自己快乐得若喝了蜜糖般幸福满溢,真的是太过开心。

宁瑞呆呆地想着自己心事,却不知因为烧后还未痊愈脑子还有些晕糊糊的自己,一时间没有像平日那般隐藏心情,竟将内心激动全写在脸上,这回可是让他爹萧峰看得一清两楚。

萧峰双手环胸挑眉望着儿子烧后还未完全褪去的两片红霞,那张俊美如画的秀脸上,时而激动兴奋,时而一闪而逝的忧伤,时而快乐傻笑,时而又有些调皮的用舌头舔舔汤药再抿进嘴里。这些都是平日里宁瑞打死都不敢在他面前流露出来的幼稚表情,今晚倒是让萧峰开了眼界。

玩味地盯着儿子,萧峰微一撇嘴暗想:“儿子不会让自己真打傻了吧?”但这个认知很快被他自己否定,儿子不是打傻了,是乐傻了。

想到自己只是给儿子递了碗汤药,他就欣喜成这个样子,若是告诉这孩子,他被罚昏过去后都是自己陪在他身边照顾,这笨孩子会不会开心地直接抱着自己哭起来?

这种想法让萧峰自己都是一惊,自嘲般笑了笑长吸口气,隐去心中这突然冒上来的怪念头。

等到宁瑞将药全喝完了,才双目半闭收敛所有心中情愫,萧峰再扬眸时脸上又是往日不怒而威的表情,对着儿子淡道:

“身上还痛吗?”

显然刚喝完药还沉浸在自己思绪未回神的宁瑞,下意识地点了下头,等发觉是父亲在问话猛然惊大双眼,使劲摇头。这点头摇头之间,让萧峰都有些哭笑不得。

“萧大公子不是一心求死?连死都不怕,也会怕痛?”萧峰今晚在平时隐忍内敛的儿子脸上,看到太多以前从未有过的可爱表情后,终于忍不住逗弄一句。

听出父亲语中少有的玩味,可是宁瑞还是急道:“爹,儿子知错,儿子是——”

“是有心事?还是想到连累了为父和泽儿,愧疚地以为自己罪该万死,萧宁瑞你还真是有出息。”萧峰恨道。

宁瑞被这一句话戳穿心事,立时吓白了脸色端着碗的手惊得一抖:“儿子知错!儿子为人不查错信朋友,险些给萧家带来灭顶之灾,还、还意图行刺皇上,儿子——”

“够了!”

萧峰阴着脸低吼一声,决定在不被这钻牛角尖的傻儿子气死之前,还是自己还将话挑明了好:“你当年初上战场重伤后被韦氏兄妹搭救之事,为父早年就听你说过。这次你将自身腰牌给他们成了后来中了摄魂秘术的由头,虽然是一时大意却也该罚。此事也是警醒你无论是朝堂还是江湖,你若想成大事,不能有害人之意都却不能无防人之心,以前萧宁普就是前车之鉴,现在你还是这样!”

宁瑞被父亲骂得心下一沉,再不顾背上伤势强撑起身子,惶急地要下床跪地请责,却让萧峰冷声一句:“就在床上跪着。”吓得他只好规规矩矩跪在床上,再不敢动一下。

“说——为何一心求死?你敢说谎一个字试试!”

“儿子,儿子是——”

宁瑞在父亲咄咄逼人的剑眉冷目下,感觉鼻尖都开始直冒冷汗珠子。心中暗想自己在父亲面前哪敢说谎过,可是多年心结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俊脸越加惊怕焦急,真恨自己为何如此嘴笨舌拙?

萧峰看着宁瑞第一次在自己面前支支吾吾的样子也不着急,面无表情地静等着他解释,更让宁瑞痛苦到极点。

又过了半晌,宁瑞闭着眼睛咬牙又狠虐了下自己嘴唇,才俯首叩首:“儿子当年在娘临、临终前答应过娘,此生誓死保护爹和弟弟,并答应娘不让弟弟踏上战场一步,儿子绝没想到会因为自己,让爹再拿起天罡剑力战天下襄国占星师,还为儿子超劳奔波,更没想到泽儿是因为我,违背娘的遗愿走上刀兵血染的沙场,儿子实在罪无可恕!”

萧峰听罢片刻震动后,却又在一瞬间镇定下来,内心翻江倒海嘴上则良久无言。

果然!儿子内心如此执念,是因为云瑶临死前所留给儿子的话!

可是萧峰又怎能告诉儿子,这句话早在他娘生下他弟弟,以占星术窥看星相算出了萧宁泽此生命术后,“天之煞星”便不仅仅是四个字那么简单,就像他萧峰倾尽所有,围绕在小儿子身上的星像依旧没有半分改变,除了无数次血光之灾、生离死别,多年来伤遍身心的自己又何尝不为爱妻的惨死、小儿子的命定,无助悲伤到极致!

云瑶,当年你留给儿子的是这样一句嘱咐吗?可是身为即定占星师的你又何尝不知,天相命术无人改变,如果你确信瑞儿的本命星会在我和泽儿星像命盘中起到巨大作用,可你真以为会有改天换命的可能吗?

云瑶,你真的好痴心!

想到此生唯一至爱的妻子魂飞魄散血誓之前,还心心念念自己父子三人,萧峰整个心都沉入寒潭,冷到肌骨、冰到心肺。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峰才找回一丝气力,隐去脸上颓然表情缓道:

“你中了摄魂秘术是柳白芸设计为之,既然身为襄国占星师的她有意陷害与你,以她的手段你也终究躲不过,这件事本不该罚你这么重,可是你罪在自愿自怜看轻自己。我和泽儿费尽这么多心思救你,不是让你为了这点小事就以你娘为借口寻死逆活,你弟弟答应皇上代你出征赌上“半年之约”,不就是希望皇上可以救你一命,你这般一心求死是对得起我还是对得起你弟弟?”

“泽儿踏上战场许是错事,可是事情没有到最后谁又能料定评判?我教你习武做人这么多年,早就告诉过你如果开始不能改变,就努力改变结果!当初族中长老断言以你体质并不适合习练萧家天罡十六剑,你不是用了十二年的时间也学会了这套剑法?萧宁瑞你要一心想死为父不拦着你,不过你娘天上有知绝不会原谅你。”

“放着你弟弟因你与襄国沙场刀光血影、生死搏命,你不去想办法怎么补救或者如何去帮他,只想着自己自悲自伤,你真是让我失望至极。你自己跪在这里好好反省,何时想明白了何时起来!”

一番话说完之后,萧峰头也不回地走向房门,他怕自己恼恨之下再出手打伤儿子,只能出去让自己冷静一下,也让儿子好好体会这些话,他相信聪明的宁瑞只是一时想不开才有此执拗,等他想清楚了比谁都悔不当初。

等萧峰刚一踏出房门,便对着倚在窗边偷听多时的叶安抛去一记眼刀:“我怎么不知道堂堂华国武卫将军,境安军左使还有偷听墙角的爱好?”

“老怪物,你用不着装了。”而此时的叶安却不恼,难得脸上挂笑:

“虽然你从未明言可我和萧成、何平心中都清楚,你一开始就想将整个萧家和境安军交给宁瑞这傻小子,对他百般狠厉、大肆捶苔,无非是学着当年萧老将军对你的样子,想磨掉他身上所有棱角,再为萧家打造出一把绝世神兵,好守护我宝贝徒弟、萧家以及境安军。可是你究竟有没有想过?你不是萧老将军,宁瑞也不是当年的你!”

“所以你像今晚与这孩子说开了心事多好,也省得两父子猜来猜去让别人看着烦心。”

“不愿意看就滚远点,少在这里让我窝火。两个时辰后你进去将这混帐叫起来,他身上的伤跪不了太长时间。”

叶安却对萧峰冷若寒冰的一句话不以为意,悄悄扫了眼房内满脸后悔自责的宁瑞,笑眯眯道:

“宁瑞这孩子心思重,你吓唬一下就行了,虽然这次他是有点该打但你给他的教训也差不多了。你应该知道自己下手多重,以他的身体状况约莫跪不了两个时辰,你去外面逛一圈儿就早点回来,他若等不到你谅解绝对能死撑着一晚上,所以到时暗自心疼的还是你这个——嘴硬心软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