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瑞泽天下
3868800000088

第88章

入秋时节,地处边塞的陈州已然凉意四起。

天刚露白——

陈州城内,一缕淡淡暖光笼罩城中青瓦楼台之上,却照不进大街上偶尔走来过往的百姓心里。

昨夜城外三更时分,秋风冷然骤起之时,那传来的一阵阵声嘶力竭的喊杀声,刀剑争鸣之音如今还隐隐在耳,就算呆在城中也让百姓听得胆战心惊、恐慌不安!

而此刻,风云骑前锋营统领薜颂站在陈州城上,边组织部下收拾残局,边望着三百米外昨晚襄国军队驻扎的营帐处,看着那依旧冲天耀亮的熊熊火光,眸中若血寒光还没有完全退去,整个人还沉浸在那场山川震眩的厮杀战斗中。

薜颂因为家境贫寒十二岁就从军出征,到如今八年时间,因为勇敢善战、武艺精进虽说不能像华国老将领般身经百战,可是大小战役也亲临三十余场。可他不得不承认,昨夜这场大战是他经历最为激烈和心有余悸的一场恶战。

侧头转眸望向站在身前不远处,同样凝望战场之地的那袭墨衣黑衫,脸带狰狞面具的颀长身形,薜颂心中有股说不出的莫名激动。

若说薜颂之前对这位元帅有的只是怀疑和困惑,那现在他打从心底油然而生地全是敬佩和欣赏。

这一战,如果没有元帅的运筹帷幄,事先算好每一个细节,此战不会如此迅快结束,更不会大获全胜。

是这位很少在众人前露面的萧元帅,带着众将士趁夜穿山过林间埋伏在左右襄国军营两侧,再突然放火夜点襄国粮草,又与驻守陈州的官兵形成三面夹击之势,大破襄国军队。

薜颂眼见着元帅第一个射杀了襄国左路先锋官李佑河,也是他冲在所有将士最前面,在乱军混战中若入无人之境般的漫天肃杀。

瞅着这张狰狞面具,薜颂暗想着这面具下会是怎样一位少年?

这位少年在一踏入战场后,全扫平日慵懒模样,若疯魔了般周身尽染的全是冲天杀意,就是在他剑光翻飞间一路踏着敌人尸体,指引着前锋营将士取得了风云骑的首战告捷。

猛然想起他在准备打仗前,鼓舞将士所说的话,当时薜颂还同众官兵一样,心中都暗自嘲讽这位若书生般温润若春风拂来的话语,何其软弱无力:

“列位将士,在下不想说此战是为我华国百姓一方安宁,为风云骑五年卧薪尝胆的艰辛操练,在下只想告诉你们,今晚一战你们只要杀掉眼前敌人,杀掉所有阻挡在你面前的人平安活着回来,便是有功之人、论功行赏!你们要记住在战场上一定要扫空眼前所有,“活着”走出战场!”

可这一战之后,薜颂终于明白眼前这面具之人所说的话,以风云骑先锋营五千兵马就算夜袭襄国左路两万大军,如果没有想活着离开这刀光剑影的沙场,不顾一切的执念,又如何能将每位将士战意激发出最大潜能,就像这少年般一上战场若入地狱般——舍死求生!

就在薜颂还沉浸在自己思绪中时,一声淡笑在耳边响起:“薜统领,你对我的面具已经‘端详’半天了,你若喜欢我可以送一个!”

“卑职唐突,请元帅恕罪!”惊觉自己走神的薜颂面露慌恐,单膝跪地恭道。

宁泽微一扬眉,对薜颂忽然这么大反应有点意外,他记得平日这位冷傲少言的薜统领,虽未明言但好像很反感自己这位凭空到来的大元帅,今儿怎么转了性子,对自己如此恭敬?

“薜统领,将所有俘获的襄国士兵兵服都收缴上来,严加看管。”

“卑职遵命!”

“崔军医呢?”

“崔军医正在为受伤将士处理伤口!”

“处理伤口?”宁泽暗自好笑,崔少商那家伙这么多年除了爱看账本喜欢赚银子外,就没见他读过医书,不知道他这些日子临时抱佛脚学得那点医术,能不能派上用场?不过,料想他也不会拿将士的性命开玩笑。

不过一想到崔少商和无影两人昨晚乔装跟在自己身后,暗中保护自己的事宁泽就莫名生气,崔少商竟然敢私下违抗自己这主子的命令,暗自解开封住的穴道跑出来。

尤其是无影,几乎如影随形地跟在自己身后,那股为保护自己的搏命架势和狠厉让宁泽都暗自心惊,难道他就不怕受伤?

一提受伤,宁泽右侧腰际一股剜心锐痛似提醒他般,让他疼得一咧嘴,这才回想起自己身上还带着伤呢,便对薜颂说道:“余下之事交有薜将军处理,我先回去。”说罢不等薜颂还想再说什么,就头也不回地走下城墙。

宁泽一回到帅府,捂着腰侧伤口直奔内室。

刚一进门身后暗影就瞬闪进房,慌急担忧语声立响:“泽少,让属下看看您伤在哪了?”

“没事无影,可能腰间中了一刀!”摘下脸上面具的宁泽轻声安慰无影,等准备脱下黑衣时这才看到自己腰间一道狭长入腹的刀口皮肉外翻,殷红鲜血早将伤口和衣服粘在一起,轻轻一扯就痛得宁泽脸色瞬间褪尽血色。

无影匆忙从怀里掏出药瓶,小心查看宁泽伤势,几不可查地心疼在眸中一闪而过:“泽少,这伤口太深,您忍着点。”

说话间无影手下微一用劲,被粘住的上衣便瞬间被拽下来,可是这极精细小心地动作,仍将宁泽已经凝住的伤口又血流不止。

霎时咬白了珠唇的宁泽鬓角沁下冷汗,整个身子痛得猛然一抖,却连轻呼声都没有。其实无影知道此时泽少以他对疼痛敏感的体质,早已痛得再若刀割。

无影很认真地包扎宁泽伤口,心中愧疚地恨不能打自己几个耳光。

在京都与泽少一同出征之前,阁主萧峰和师父就万般叮嘱自己,一定要保护好泽少安全,哪想到少爷第一次上战场就因为自己一时疏忽没有护其周全,如今受了这么严重刀伤,让无影后悔地真想捅自己几刀。

这么疏忽大意,看来自己这个号称“苍龙阁”第一暗卫的名头,真应该拱手让人、以死谢罪了。

无影抖着手为宁泽扎紧伤处后,规规矩矩地跪倒在宁泽脚边,直接“咣”地一声将头磕在地上,痛苦难过道:“属下无能保护泽少周全,罪该万死!请少爷重重责罚!”

宁泽看着无影恭恭敬敬的模样不觉撇嘴,这有多少年没看到无影如此内疚卑微地向自己认错了?久到他都快忘了无影是暗卫的身份,久到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是他主子了!

“行了无影,快起来!”宁泽伸手去拉地上的无影,轻笑:“战场上刀剑无眼,我受伤是自己一时大意,如果不是你和少商跟在我身后,我怕是受伤更多。快起来,我不是说过在我面前没有暗卫那套规矩!”

若在往常无影一定不敢违抗宁泽命令,可是这次他固执地没有起身反将头又重重磕了下去,“属下罪该万死!请泽少重重责罚!”这就样,无影每重复一遍就磕次头,大有宁泽不罚他就磕死的架势,气得宁泽真想打他一巴掌。

“死无影,你倔劲上来了是不?我都说这次受伤与你无关,你还请责什么?让我看看你受没受伤?”

听到这话的无影胸口立时浮上一股暖意,更觉自己这种失职的暗卫是不应该得到主上的关怀体恤,一时不知如何言语,磕头声音又大了几分。

对无影一遍遍叩首声和请责话,让宁泽顿感无语。他真没想到自己这次受伤给无影刺激这么大,不过想来自己这么多年在无影保护下还真没受过什么伤。

瞄着无影将头一下下砸在地上,宁泽知道在这样下去这小子黑面罩内肯定已满脸是血,终于抬腿踹歪无影身子,无奈气骂:“暗卫无影听罚!”

无影听到此言若电击般瞬间跪直身体,手中也不知从哪变出来一条两指余宽的莽鞭,双手高举过头时对宁泽说话声中竟带了几分渴求:“属下害泽少受伤,罪该万死!请泽少狠狠责罚!”

瞅着无影手上的那条莽鞭,宁泽懊恼的伸手抚额。

在苍龙阁内五级以上的暗卫,每位暗卫都有自己犯错受责的刑具,而每人刑具是以自身等级高低而定,当年无影作为苍龙阁第一暗卫的身份,也是少有几个的七级暗卫身份离开苍龙阁时,他受罚的刑具也最狠最歹毒,这是苍龙阁的规矩,越是级别高的暗卫越不能犯错,一旦犯错那将是比流血受伤还窒痛若死代价。

看着这条两指宽的莽鞭上,那些细小闪着银光的倒勾让宁泽气极反笑,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一鞭抽下去,每个银勾都会撕扯出肌肤无数肉屑,那种痛让他回想起来至今都手脚寒凉、疼到痉挛。

无影感觉手上一空,耳边响亮的鞭声呼啸而下,让无影下意识微敛双眸,可身子跪得却更加笔直等着疼痛来袭,心中却也轻松些许。

可是一声脆响后无影等了半天也没觉得身上有任何痛感,这才感觉这一鞭好像直接抽在地面上了,不由讶然皱眉不知意图。

“将面罩摘了!”宁泽声音听不出喜怒。

无影心中吓得一惊,难道泽少这是要抽在脸上?

虽然他从不在意自己的相貌,可是他知道这莽鞭威力,只要一下上去自己的脸就能被鞭上倒勾给抽毁容了,可是无影连话都不说立即摘下面罩,只有微抖双唇揭示出此时刚毅隐忍的他,也有些本能地害怕。

宁泽雍容秀逸的脸上浮起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目光停驻在无影脸上似研究着什么。

这是一张面容清秀,微有些圆润的俊脸,只是那额头上铜钱般大小殷红破皮的伤口处,若水滴下的血迹让人看着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