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叶落秋凉、林寒洞肃。
宁瑞回到丰城已半年有余,远在京都的兵部尚书萧峰,在缺少了做事精明能干的儿子这个左膀右臂之后,整日为华国各地的无数军中烦杂琐事,忙得夜不能寐、焦头烂额,终于派人带信回丰城,让宁瑞赶紧回京都兵部处理军中之事。
原本一封言简意少的书信,来到萧府却成了萧老夫人祖孙三人一场口角的争端。
“我要去京都!”宁泽高声大叫,翩若惊鸿的秀脸上,表情异常坚决。
“不行!”两声齐齐的否定一同喊出,一个声音清脆而响,一个语调略显苍老。
宁泽跪在萧府大厅中,仰头望着说出断然不许奶奶和大哥,耀眼的双眸中含满生气和委屈。
宁瑞和坐在椅上的萧老夫人暗自交换下眼色,老夫人先是慈祥的笑道:“乖孙儿,你膝上的红肿刚消了点,别在地上跪了,快起来吧。你在家多陪陪奶奶,去京都凑什么热闹,奶奶知道你和瑞儿兄弟情深,明儿我与你爹说一声等军中无事了,就让你哥回来,你干吗非要随着瑞儿去京都呢?”
“老祖宗骗人,军中什么时候能没有事?战则沙场征敌,不战则练兵御防,从来就没有过无事的时候。”
“宁泽,不准在老夫人面前没有礼数!”
在宁瑞面色严肃的一声厉喝下,宁泽吓得身子一抖,连忙向老夫人认错,可口中还是不停的提出要和宁瑞一同去京都。
“好泽儿,你前些时日伤刚好,去京都路途遥远,你体质又虚弱,若是出了什么事,奶奶心疼。”
“老祖宗放心,如今的泽儿体质好着呢,泽儿就想和大哥去京都见见世面,也好学些东西帮爹和大哥!”
“泽儿如果能去京都,还能回来给您讲带些奇物趣事,还能……。”
“老祖宗,泽儿和大哥去京都还会……。”
一个时辰内,萧老夫人和宁瑞听着宁泽薄唇像口吐莲花般说着去京都的种种好处,彼此无奈的摇摇头。
“爹以往五封家书催你去京都,你都不去,这时候去京都做什么?”在宁泽的软磨硬泡下,向来好脾气的宁瑞也有些气恼。
“所以泽儿才要去啊,以前泽儿因身体不适不能走远路,现在这些日子在大哥和凌儿的护理下,泽儿觉得身子好多了,更应该去京都让爹安心啊!”
“安心?”宁瑞暗哼。多月以来,宁瑞是真了解了弟弟的秉性,心高气傲、眼高与顶又狂放自信、不屑繁文缛节还不墨守成规,这样的弟弟,出了门自己都不放心,去了京都爹还能安心?
“近年来爹的脾气越加不好,自己平日行事那么谨慎小心着都能让爹找出错处,责罚不断。如果弟弟去了京都,就他这嚣张的性子,还不得让爹一天打上八遍。”
一想到这儿,宁瑞向萧老夫人深深作揖道:“时辰也快到晌午了,老夫人坐了这些时候也是累了,宁瑞和宁泽先告退了!”
得了老夫人准许,宁瑞拉起宁泽转身就退出厅堂,直到回到自己的书房,温文平和的脸上才升起几丝恼意,“泽儿,我不会带你去京都的。”
宁泽偷瞄了眼大哥,态度比刚才在萧老夫人面前还恭谨,轻声道:“大哥,泽儿就想去京都看看,没别的意思,望大哥答应。”
“不行,你那性子平日里张狂跋扈,到了京都天子脚下,若是生出什么事非来,我可保不住你。”
“大哥不用为泽儿担心,小弟只想陪在大哥身边就好,到了京都决不惹事生非,哥哥放心!”
看出大哥不似那么生气,宁泽大着胆子走到大哥近前,像个想要糖果吃的孩童,在俊美绝尘的艳容上展开个最明灿无邪的笑脸:
“泽儿知道大哥事事都为小弟着想,也知道京都是藏龙卧虎之地,小弟此去京都一来是小弟呆在丰城从不曾出去走走,想看看世面。二来是爹捎来了五次家书要小弟去京都,日后还会来信催小弟去,不如此次与大哥一同上京都,有哥在身旁照应着,泽儿心中也有底。三来小弟知道萧氏族中有些人私下对奶奶总是护着泽儿,多少有些微词,不如要小弟去京都历练一下,也堵住众人的悠悠之口。”
听到弟弟说得声声入理、振振有词,眼神又希盼又渴望的瞅着自己,讨好的笑容下隐着对自己深深的亲近和期望之情,让宁瑞心情一畅,不觉一抹温柔的笑意灿然浮面。
发现宁瑞笑了,宁泽更加放肆得抱住大哥地胳膊微晃,语声带媚的软道:“大哥,泽儿只想呆在你身边,你此次若走了,不知我们兄弟何时才能再见面,所以小弟真想和大哥一同去京都,小弟保证不做大哥不允许的事,大哥就带泽儿去京都吧,好大哥、亲大哥,泽儿求你了!”
“你去了京都,我又不能总看着你,你要是惹出什么麻烦来怎么办?”
“泽儿绝不会惹麻烦的,有大哥在小弟哪敢生事,再说前几日做错事被大哥打烂的屁股伤才刚好,泽儿现在都又痛又怕的,哪还能不长记性。如今泽儿时时有大哥的家法板子悬在头上,做事千万个小心,生怕再受大哥的责罚,哪还敢胡作非为啊。”
“哼,不敢最好,近日心疼把你打的狠了,多宠溺了你些,你倒越发放肆了,还敢在老夫人面前多嘴!”
“泽儿知错,再不敢了。那儿大哥是同意带泽儿去京都了?”
“我同意有什么用,你要老夫人首肯才可以去!”
“泽儿谢谢大哥!”
宁泽一听,眼睛立时亮如骄阳辉耀,忍不住跳了起来,用力抱了下大哥,飞一般地跑出门,边跑边说:“大哥等我,我这儿就去求老祖宗,我一定要和大哥去京都。”
望着弟弟蹦蹦跳跳的跑走,宁瑞心中升起几丝暖意,“这个弟弟从小没有什么玩伴,此次自己回来总算有个人陪他,如今心思只想和自己玩在一起,要是不带他去,怕是留下也会闹得天翻地覆的,既然如此不如带在身边也好。”想到这儿,不由无奈的笑笑。
宁瑞也不知宁泽用了什么方法,在萧老夫人房中,用一晚上时间就让老夫人答应了他的请求,同意了他和自己共同回京都,真让宁瑞不得不暗叹奶奶真是宠他宠上了天了。
三日之后,看着与自己一同回京都的宁泽,宁瑞心中是有喜有忧。
身侧俊逸无双的弟弟骑在马上,容貌飘逸若仙,身形婉若游龙。在穿街过镇时,那引得无数人围观赞叹的情形,让宁瑞心中多少有些得意。可是一想到他那狂放不羁的性格,到了京都能否惹怒最看重礼法的爹爹,心中实在没底,所以离京都越近,宁瑞就越发心神不定。
为了早日回到京都,宁瑞兄弟带着随行十几人日夜兼程,这一日,走了四、五个时辰的路程也没找到可以投宿的地方,夜晚只好露宿山林。
宁瑞为宁泽找了处略有些干净整洁的一处平地,将自己随行的被褥也铺在了弟弟的被下,直直的垫出一掌宽的厚度,又从柴火架上拿出些柴火放到被褥边,感觉到了暖意才安心。
“大哥,你先喝些水,别再为小弟忙了。”伫看着大哥为自己一直忙里忙外的身影,宁泽心里又甜又美,将手中的水囊送到大哥近前,轻轻的说道。
“没找到投宿的地方,这夜里山风冷凉,你本就骨弱体寒,哥怕你冻着身子。”宁瑞微笑着接过弟弟送来的水,淡道。
“泽儿年纪小,火力旺不怕冷,大哥还是将自己的被褥拿走吧。”其实此时的宁泽早已冷的手指有些微硬,可是一看到大哥那温文儒雅的笑容,心中所有的寒意便不驱而散。
“哥在沙场征战日子久,这种风餐露宿日子过惯了,你照顾好自己别冻着就行,不用担心我。”感觉到宁泽的手有些冷抖,宁瑞拉过弟弟的双手放到嘴边轻轻的呵着热气,想暖热它。
“这还不到寒天霜九呢,你的手就冷成这样,这种体质还非要和我去京都,真是让人生气。”
看着大哥那么认真小心、那么仔细呵护的神情,宁泽升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动和震撼,他知道自己冰封多年的心,就是在大哥的这种平日里对自己一点一滴自然而有随意的照顾和呵护中,慢慢的溶化、消融。
使劲眨了眨有些泛出水雾的眼睛,宁泽无比郑重的轻道:“哥,我以后好好听你的话,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感觉到弟弟的胸口有些起伏,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好似有什么情绪在其中汹涌澎湃着,让宁瑞的心突地一震,假装有些嗔怒道:“我才不信呢,不惹我生气?哼,我只希望到了京都,你能在爹的面前将那飞扬跋扈的性子收敛些,别连累到我也就行了。”
宁泽秀脸忽地一红,有些尴尬,“小弟在大哥面前说话都不敢大声,到了爹面前就更不敢肆了。到了京都小弟保证规规矩矩的,绝不给爹和大哥惹麻烦。”
“大哥,这夜深寒重小弟也睡不着,不如你就和小弟一同坐在地榻上说会儿话吧。”
宁瑞四下看看,寒风呼啸,随众早都睡了,点头答应了宁泽,将身上的外衣又给他披上,便陪着弟弟说着话,不一会儿宁泽就睡着了。
沧海桑田,岁月更迭。
在幅源辽阔,丰美肥沃的中原大地上,时间的转轮已不知在这广瀚天地间留下了多少痕迹,有天下太平的盛世奇观,也有群雄逐鹿的争伐混战。
九百年前,天朝棋武帝刘棋雄才大略,伐战抚众,一统天下,建立天朝大国。但是至祺武帝后景帝、灵帝、方帝等三十四位皇帝皆不思进取,都贪图安逸享乐,疏于政事,不管民间疾苦,使一个强大的天朝帝国的国势不断走下坡路。
二百年前,天朝传至南帝手中,南帝是个好大喜功,奢华无度且性情残暴的皇帝,他在位二十年中,先后六次征战东海初云国,二次大战北岭十三裔部族,都大败而归,致使劳民伤财,怨声四起,使得各诸侯渐生异心。先是肖王挥军而起,杀入天都,刺死南帝,想取而代之。后是太子刘宇带领四大诸侯,挥四大雄师,集天下之力,击退肖王大军,使得肖王兵败身亡。
平定肖王叛乱后,太子刘宇即位称帝,世称其玄帝。可是天朝帝国在乱战之后逐渐衰落,国力大不如前,而且诸侯开始各自招兵买马,存俱实力,不在理会天朝皇命,而此时的玄帝早已无力束约各诸侯。玄帝三十一年,玄帝病逝,白帝登基,而此时的中原大地早已四分五裂,形成华宁、燕云、韩襄、楚封四大诸侯明目张胆的互为倾轧、割据天下。
白帝十八年,帝在瀛洲围猎之时,被人射杀而亡,致使中原大地正式进入群雄各自为政,相互兼并,角逐争雄,混战不休的乱世岁月。
这天下乱世到了如今,以华、燕、襄、封这四个国家较为强大,并各自为政。其中以华、燕二国疆土最为辽阔,国力最强,封国次之,襄国较弱。
京都——华国的皇城。也是华国最繁荣的城市,这里夹路列店无数,酒肆丰溢,百业俱兴,交通四通八达,百姓安居乐业。
因是华国天下脚下,而且如今在位的明英帝可算是一代明主,他注重体察民情,喜欢广纳良才,使得华国如今日渐强大,所以整个京都屋宇交连,街通路广,一片繁华景象。这里有气势恢宏的皇城北关、梵音禅唱的大相国寺、车水马龙的烟雨酒楼、歌舞升平的翠玉红坊等等各个让天下百姓心驰神往,络绎不绝的名楼胜地,可称得上是天下名城之一。
此时骑在马上的宁泽,就算平日里过惯了奢华富贵的丰城生活,也还是为京都这繁华热闹,人头攒动的景象所震撼,那双漆黑如墨玉的瞳眸中不时闪动着欣喜和惊奇。
“大哥,听世人说吃在封国阜城、穿在燕国扶苏、用在襄国曲城、行在华国京都,看来真不假啊,小弟从没有想到京都会这么繁华热闹。早知如此,小弟前几年早来了。”宁泽睁着漂亮的大眼睛,兴奋的叫道。
宁瑞看着弟弟高兴的模样,温文若玉的脸上挂着笑意,“这里是皇城京师,当然是热闹无比,你要喜欢这里,等大哥去兵部报道后,向爹请几日假,陪你四处走走。”
“好啊!”
“不过这里可是天子脚上,皇亲贵胄、百官富贾、名流隐士无数,你可不要惹出什么事非来啊。”知道自己弟弟的秉性,宁瑞不放心的叮嘱着。
宁泽无奈的叹口气,装着很是伤心的样子,摇头道:“我的好大哥,从你出丰城开始到如今,这句话都嘱咐小弟八百多遍了,你弟弟这踏进京都的地面还不到半个时辰,能上哪惹事去?你要再唠叨下去,就要成老太婆了。”
看透宁泽眼神中有些戏谑的笑意,宁瑞驾马贴进宁泽,伸手捏住弟弟那灿如朗月,光洁似雪的左面颊,微拧了小半圈,冷哼一声:“你刚才说我什么?从说一遍?”
宁泽漂亮的左脸让大哥揪着,心中被大哥的动作惊得又羞又窘,连连陪笑:
“大哥,大哥轻点,小弟刚才是说大哥英明神武,通文精艺,所言最有道理,小弟在京都一定循规蹈矩,不惹事生非。”
“你刚才是这么说的吗?”宁瑞心中暗自好笑,面上却假装严肃,手上又使了些力道,轻声低问。
“啊不是,不是!小弟刚才一时胡言乱语,说些胡话,大哥就饶了小弟吧,再说这街上人多嘴杂的,一会泽儿还要和大哥去见爹,大哥手下留情,给泽儿留些颜面。”
“大哥,你轻点啊……啊……。”
两兄弟笑闹之间,不觉已到了南大街拐角最大的府邸,兵部尚书萧峰的住处—京都萧府。
等两兄弟从嬉笑中下马抬头时,才看到府门前站一大群人,最让人倾目的是为首的中年男子,一身青衣灰袍,白鞋墨带,他的面容虽印上了岁月的印迹可是依旧俊美无比,那英武体魄下,还隐含一种让人胆寒的摄人锐气。其不怒自威的强大气势,让所有见者折服,仰幕。
此时中年男子面上看不出一丝喜怒,眯眼看着在府门前下马的两个玉树神风般的身影,一动不动。
可是一看到中年男子的宁瑞,那俊秀非凡的脸上却是满脸惊惧和意外,也不顾地上是否有小石子,直接“扑通”一声跪地叩首,口中语声有一丝颤音:
“宁瑞拜见爹爹,宁瑞不知爹爹亲自来迎,只顾说话,没有即时参拜,请爹责罚,望爹赎罪。”
站在门口的正是萧宁瑞和萧宁泽的父亲,兵部尚书,华国当朝一品大将军——萧峰!
此时萧峰的面色一沉,浓眉紧皱,望着宁瑞的眼神有些寒凉。
感觉到爹的目光如剑般扫了过来,让宁瑞的身子一抖,手心有了些冷汗,暗骂自己只顾和弟弟谈笑,没有即时发现爹今日专程出来迎接他们。以平日宁瑞对爹的了解,要是爹用家法礼数训责的话,这弟弟来京都的第一日就不会好过。
正在心慌意乱的宁瑞刚想向爹辩解几句,却蓦然发现,身旁的宁泽还站立在身边,根本没跪地请安的意思,吓得他突地出了一身冷汗。
如今的萧峰也正看着二儿子,萧宁泽。那目光深沉悠远,似赞叹、似惊喜、似迷茫、却又似担忧。
宁瑞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在爹面前他又不敢说话,只得轻轻用手拉了下弟弟的袍角,示意他快点跪下请安。
可是宁泽根本不理大哥的暗示,若珠明耀日的绝世玉颜高高的仰起,一双明眸清透如水又似有嘲弄,将飒爽身姿立得笔直,在一路中没敢在宁瑞面前表露出来的狂放不羁,桀骜不驯的夺人气势,此时若山洪瀑发般喷涌而出。
只见宁泽微微抿唇,向前踏上一步,眼睛直视萧峰的脸,一个字一个字的慢道:
“有十年不见了吧——爹!”